消息靈通是現代的好處亦是壞處。即使是僻遠落後的巖村也無法封鎖一切祕密。傳聞如風撩動都市百姓耳畔，成為脣齒之間的氣流時，會議室裡的指揮席不得不愁眉苦臉。誨廳的工作似乎有逐日增加的趨勢。格里忒途經長廊，窺視相隔一面玻璃的情報部門時，所有影子均忙得不可開交。所幸格里忒毋須參與冗長無趣的會議，只要等待討伐的指示即可。

　　時值敬獻祭，觀光客湧入貝施科涅茨是再自然不過的定數。就算碧鐸尚未傳出災情，若讓接連失蹤案件登上媒體亦會動搖聲望。接受粗礪資訊餵養的輿論會不分敵我地譴責樞祕院、女王花苑，抑或貝施科涅茨的立國根基。因此，誨廳不得不肩負重任。又有幾名本來與世界表面相安的無辜吸血鬼成了安撫人心的祭品。為此感到愧疚的人會黯然去職。最終只有被街坊巷議評為冷血的人留下。

　　列車翻覆的消息捎來時，修伯特眉間幾道刀痕般的皺紋復加深些許。格里忒的微笑看起來格外事不關己。男人的指尖捻著會議紀錄與述案文件，接著望向那微笑。

　　「格里忒。」

　　「是？」

　　「列車經過這裡時，我們得盤查所有乘客。」

　　「交給我們嗎？」言下之意是──那是警察的工作。

　　「有人目擊車上有可疑的斗篷乘客，而且列車翻覆後就不見蹤影。」修伯特說，「──這樣有興趣了吧？」

他沒說話，但黯淡眼神顯然恢復了元氣。修伯特知道執行官或許會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然而事端益發複雜的眼下，實在無暇多管。反正修伯特的業務也不包含伸張誰人之權利。會話總是以指揮席的嘆息作結。

　　「到這裡為止是新的情報。」修伯特擱下重重疊疊的文件，重新迎視執行官時話鋒變轉，「喬安娜有說什麼嗎？」

　　未向上級報告便逕自拜訪線人的行程完全曝光。倒也沒必要隱瞞。

　　「推測是碧鐸的黑幫『鴉聲』。目的可能是擴張勢力。」

　　「注意他們的動向。還有，你負責的街區有他們的人吧……」

　　「知道了──」格里忒漫不經心地打斷即將成形的指示。

　　吸血鬼和人類的差別有多少？

　　無法享受日光的恩澤。若要生存就不得不啖食人血。似乎難以繁衍──儘管如此，他們仍有無以數計的同胞在晚夜裡活躍。除此之外，遭追緝時也會逃跑。被殺時也會哭叫。最大的差別是，吸血鬼可以「擁有」，多數人類卻不能。格里忒不太記得聖母憐乞詩篇的內容。惟獨潔白純淨的聖母含淚刺殺血族嬰孩的故事深深刻在心底。

　　工匠聚居的霍爾卡一向少雜音。聞見的僅有低語嗡嗡，清脆敲打聲聲如鼓。沿街挨擠的房舍經年累月均望著日升日落。不過問誰人來去亦不過問成住壞空。厭惡高塔學者的人必定喜歡霍爾卡。格里忒也喜歡霍爾卡。並非輕蔑知識或崇奉實用主義。只是觀看工匠專注凝視某物時，會看見本質相同的倒影。

　　步履看似無有目的。金色視覺亦悠哉地四處泅泳。只要搬出誨廳的名號，要調閱人口遷移是輕而易舉的事。民風淳樸的小鎮如何能容納混混、罪犯或毒品？尚有大把青春可享受的人若非虔誠得以樞祕院為志向，便是迫不及待游向繽紛多彩的都會。故，明明不是敬獻祭期間卻有外人造訪，爾後甚且住了下來──此事曾在街坊之間造成話題。時間是去年的七月十六日。這類八卦傳不出街口，卻逃不過消息靈通的執行官的聽覺。格里忒經過體面優雅的連綿屋舍均不置一眼。繼而寓目的光景次第趨於破落。

　　行過街道中段。執行官在兩造磚瓦間的一幢兩層樓房駐足。門鎖款式也很老舊，不一會就能破解──格里忒的特技是擅闖民宅。昏暗泛黃的燈光勉強照亮日光不得而入的廊道。沒有人煙──這是當然的。「禁藥」事件後，霍爾卡與其周邊兩條街內與「鴉聲」相關的人物，無論地位高低均被請到誨廳「配合調查」了。

　　一樓末端的房間漏水又佈滿壁癌。有一張黑色鐵架床、三張藤椅。浴廁是現代的，但有些污垢顯然陳年。書架結構粗糙，想來出自一名不甚高明的工匠之手。幾本書慵懶地或躺或斜倚彼此，所幸數量還未多到動搖重心。有小說也有實用書籍。並列的標題不全是貝施科涅茨通行的語言。

　　其他另有一張案桌。案桌恐怕是舉目所及最具價值的物件了。沉甸甸地彷彿無聲昭現其擁有比人類甚至吸血鬼更悠長的歲月。桌上擱著幾個手腕不高明的半成品，以及同樣樸拙的設計圖。格里忒拾起一個彷彿學徒初出茅廬製作的木雕檢視又放回。繼而搬離重量頗沉的案桌，果然露出一道鑲在地面的方形門扉。像是隨處可見的庸俗恐怖電影。

　　善於追獵的眼睛不一會就習慣了黑暗。沿陡峭板階向下，旋即抵達底部霉味重重的房間。牆邊的開關是十分老舊的款式，一扳下就命垂垂老矣的燈泡不得不拖著昏黃燈光執行任務，在地上切出一道道破碎的輪廓。四周額外購置的照明卻毫不馬虎。幾盞嶄新的檯燈圍繞中央的案桌。點亮時，蒼白的人造光集結成束平鋪在桌面。此處堆疊的文書是截然不同的風格。清一色是研究與實驗紀錄。文書後方有個木製架子。盛有液體的試管並排架上，執行官知道那是血。或許也能猜到是何種生物的血。剔透如雪的面容依舊不為所動。

　　觀看了案桌中央的物事後，格里忒瞟向燈光漸弱的桌緣。對樞祕院職員而言甚是敏感的紋樣令他不禁移目──四向荊紋。綴在細緻的刺繡手帕。壓在手帕下方的是一本古怪的書籍。提起書籍時，落下一把略為生鏽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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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醒自己下次沒校稿前不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