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畫趕不上變化。

戴蒙家族現任掌權人喬蒂將迎來二十五歲的生日，其生日晚宴早在幾個月前確認最終的時間地點，如火如荼地準備著，掌權人大手筆地訂製蛋糕、邀請熱門藝人到場，並同時發放限定的邀請函，在名媛之間熱門不已。

絲凱瑞在得知消息的那刻，便開始與時雨約定行程，在晚宴開始前三天，將對方安置在舉辦宴會的大飯店。原本預定他會親自帶時雨進入宴會廳，然而喬蒂在他要離開之時，忽然要他作為搭檔陪伴。既然是壽星大人的請求，他又怎麼能拒絕呢？因此，只好快速傳了一條訊息通知友人，安排另外的人員帶領。

穿著華麗酒紅禮服，踩著高跟鞋，喬蒂緊緊挽著身旁搭檔的手臂，接受來客的祝福。在公開場合中，她的大小姐脾氣收斂乾淨，有的只是爐火純青社交能力，反到是絲凱瑞頻頻閃神、微愣，似乎沒有心理準備，作為搭檔甚至拖了後腿。

終於熬到喬蒂得上臺致詞的環節，絲凱瑞快速脫離人群視線，快步到時雨的身邊。

將少女送上光線聚焦之處，他步入陰暗處，抬手散掉右邊往上固定的髮絲，將自己摔進時雨身側的座椅，招手向服務生取來一杯紅酒，一口灌下。沒有絲毫優雅貴氣可言，真浪費了難得一身的禮服。

「別說了，我根本是被陷害的。」空杯大力與桌面相撞，玻璃頓時出現細小的裂紋，絲凱瑞癱在座椅上，耳邊傳來喬蒂甜美的嗓音，句句說得美麗又自信，在聚光燈的照耀下，少女的髮絲眼眸又好似閃著光亮，耀眼奪目。

「真的不能把孩子養太聰明，這回都騎到我頭上了。」雙手摀住臉龐，他呢喃自語，後深吸一口氣，坐直身子，抬眼望向身旁之同族，「沒心理準備的話，會讓我很難受。」

以絲凱瑞平日的言語內容而言，十之八九句就會出現不雅觀的言詞，不難想像在這種場合說出來會造成什麼後果。

「不說這個了，你準備好了？」邊問，他邊再與服務生要了盛有酒液的高腳杯，翹起二郎腿，恢復往常悠閒懶散的模樣。

「跟我想得一樣。」若是將這禮物放在與他人準備的禮物山中，想必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他能想像出喬蒂開出義肢，接近崩壞的甜美笑容。雖說絲凱瑞特愛惹人生厭，但還沒有惡劣到會壞了自己孩子的生日宴會。

可以的話，希望這場25歲的生日宴會可以成為喬蒂最喜歡的生日。

「她等等致詞完會有一段休息時間，就抓那段時間吧？我再傳訊息讓你進來。」飲酒入喉，半空的酒杯置於一旁茶几，他掏出手機翻出宴會的地圖，指出喬蒂休息室。

「我會先跟保鑣說好，幸好你外表足夠特別，疑慮不多。」確認對方獲取正確資訊後，絲凱瑞目光落於時雨雙色的髮絲，話語帶著幾分打趣。

。 。 。

喬蒂知道自己越界了，她不該耍著小聰明想要讓絲凱瑞當宴會的男伴。

酒紅的髮絲披散於肩，桃色的眼眸低垂，指尖撫過下一套男伴禮服，想起方才絲凱瑞開門，在她還沒啟齒之前，拋下簡單兩句話，「等等有人要來送禮，妳等著。我再去拿酒，掰。」

絲凱瑞的情緒從不過多掩飾，幾乎保持著真實的模樣。從一開始少女謊稱男伴失陪，到準備的男性禮服與絲凱瑞的身形相符，那雙綠眸便在一點一滴地失去欣喜，隱忍著喬蒂的胡作非為。

絲凱瑞的耐心不多，也從沒有人可以兩度強迫做出違反他原則的行為。喬蒂都清楚明瞭到了討厭的地步，可是傲氣使她仍然不放棄那一絲希望，努力不屑地衝撞牆面，期待總有一天會破裂。

「……今天是我最後的生日宴會耶。」本該蘊含怒意的話語竟是委屈，眼眶泛紅，發洩似拍打手中的禮服，丟到一邊地上。

身軀明顯一震，預料之外的聲音嚇到思緒漂浮的少女，少女收斂起心思，快速回想起絲凱瑞的話語，掌握狀況。要不是有絲凱瑞打點，這房間應連一隻蒼蠅都跑不進來。

「哼，敲門不等允許就開門，看來你也不像是外表這麼紳士。」與那句呢喃的語氣相差甚遠，她轉動方向，雙手環胸，瞪著貿然進入房間的客人，毫不掩飾大小姐的傲氣。

「我知道你是誰。絲凱在那邊似乎常常跟你見面……嗯？男士？」蹙緊的眉頭終於鬆懈，少女伸手接過紙袋，本來僅用單手，後因重量不得不補上另一隻手，在他人的輔助下，拿出其中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

卻是沉默。

喬蒂凝視著鑲於盒中的精巧義肢，遲遲沒有發話。自從打定主意經營高檔護具義肢生意，她持續收集著該行業的資料，尋找適合的人才，時雨也在其中，而絲凱瑞在碧國旅遊，也和她說了時雨正好待在此地，可少女沒有想到，居然是為了自己。

「……什、什麼？本大小姐要用的東西當然就是最高級的，哪會浪費。」

思緒混亂，一向完美的掌權人再次亂了步調，本該自信滿滿的話語漏了氣，好似孩子的逞強，毫無氣勢可言。

「咳、這是你該做的。」意識到失態，她輕咳一聲，歛去其中的慌張，將手上的禮物盒交與對方，調整禮服的裙擺。為降低義肢的存在感，禮服的裙襬往右腳傾斜，現皆用手固定在左方，一旦她鬆手又會遮擋住小腿的銜接處。

「切，你應該會拆吧。」徹底恢復高高在上的態度，她將右腳伸在男士的面前，露著黑襪能隱約看到其中的白色義肢。

若是換做其他女性約莫會被此舉搞得面紅耳赤，但她是喬蒂、戴蒙家的千金大小姐，從小便習慣僕人的細心照料，這種程度跟平常買鞋試鞋沒有兩樣。

褪去黑色布料，白色義肢顯露在燈光下，上頭帶著華而不實的隱藏花紋，外觀乾淨完整明顯有定期妥善保養，可關節處的耗損同樣顯著，能看出使用者的運動量。

安上新穎的義肢，感覺就與穿新鞋一樣，稱不上舒適也稱不上不適，可至少沒有對方所述之狀況。喬蒂輕簇起眉，仔仔細細觀察未來的「夥伴」，其外觀顏色與少女的膚色相近，只稍白了一些，大概經歷過點時日就會趨於一致。

「還行，我要起來走走試試。」收回視線，她示意人員動作，下意識地尋找起擱置於桌旁的紅檀木拐杖。

尋找的動作停滯，少女抬眼望項自信滿滿的設計師，首次打量起男子的模樣：他與絲凱瑞的氣質天差地遠，優雅冷靜，雙色的髮絲卻打破規矩，硬是添上幾分桀驁不馴。

「喔？你膽子倒是不小。」裙擺掙脫少女之手，重新遮掩右腳，最外頭的紗裙直直垂落，在平地形成小山丘。換作是雙腿正常者也走動需要小心，免得踩到跌倒，何況是喬蒂這樣的義肢使用者？跳舞的風險可是翻倍計算。

「知道如果我跌倒了你會如何嗎？」說話同時，喬蒂的手已經輕輕搭上挑戰者的掌心，高傲笑容似乎篤定對方會打退堂鼓，她將可以接續後語，將其至於膽小者群體，凸顯中意人的特別。

興許害怕的人，是她。

失去拐杖的支柱，少女只能依附於眼前的陌生男子，緩慢起身，與身高齊長的紗裙隨之散開，酒紅色的眸子此時猶如杯中的紅酒，在他人手中蕩漾漣漪。

「那就……說服我吧。」嘴上話語依舊強勢，喬蒂一手攀著男人的肩，本該平滑的西裝背心浮現深淺不一的皺褶，比起一般交際舞的輕覆力道重了不少。當然她有修過正統的課程，知道根本不需要緊抓。

緊抿著唇，戰戰兢兢地隨著對方向前一步，裙襬搖晃，新義肢跟上左腳的行動，腳尖輕觸地面，喬蒂聚精會神地感受嶄新肢體帶來的變化，好似專注尋找奶奶的小紅帽，沒發覺向自己張開血盆大口的大野狼。

「什、你這個瘋子！」刺痛感一閃而過，僅剩餘皮肉被穿透與令人不悅的迷離感，少女的驚恐轉瞬被憤怒取代，卻沒有被情緒沖昏腦袋，貿然劇烈掙扎。男人僅是淺嘗，尖銳的犬齒幾秒內脫離溫緩的手臂，留下兩枚赤色小點。

約莫是傷處距離血液中樞遠，預想中的毒性未產生，僅是一陣恍惚，便過去了。

沒了造成撕裂傷的疑慮，喬蒂立刻奮力甩開男人的手，旋即瞄準那張失去偽裝的俊臉，一巴掌搧過去。要不是盲信了絲凱帶來的「友人」，甚至讓防身的拐杖脫了手，她才不會落得這下場。

絲凱，你快給我回來！

即便如此，少女的另隻手仍搭在男人的肩上，控制著身體的平衡，否則這樣的大幅度動作將會造成下肢不穩。

情緒驅使的行動定不會有好後果。發洩怒意的動作被中途截斷，掌心側再度傳來微妙的痛意，少女的眉心緊鎖，試圖立馬掙脫束縛，然她是單純的女性體質，連成年男性人類都無法敵過，又怎麼能贏過血族？

血珠接續從兩小洞湧出，順著手臂線條滑落，喬蒂本以為這場鬧劇就要拉下謝幕，卻再次被男人拉動身軀，硬生生在房間中央轉了個圈，酒紅長髮飄逸，難得的風明明應該使她欣喜，心中卻只有憤怒與屈辱。

她就像一尊精緻人偶，任憑對方拉動懸絲，隨之翩翩起舞。

安穩地坐回原來的位置，少女的眸子深沉，迴避那被拉起擦拭的手臂，就連近在咫尺的枴杖都沒有拿起，放棄所有的激烈反抗，僅是無聲地抗議。喬蒂無法理解男人的行為，不懂明明說好的「試用」，會添上個「試吃」，也無法明白他現在的話語有何用處。

「逃離？別開玩笑了，我根本、」幾番的衝擊終於擊垮少女築出的防線，反駁的話說到途中哽在喉裡，通紅的眼眶蓄滿淚水，默默地滴落，同時代表非人的尖耳穿過髮絲裸露在外。

少女亦是不屬於人類社會的異類，存在於神話故事中的精靈。

尖耳顫動，緩緩暈染緋紅，顏色逐漸與髮絲趨於相似，男人的話語內容模糊，只知有聲音迴繞在耳邊。喬蒂沒有感受到殺意，而是玩味，內心的怒意與不甘澎湃洶湧，她終究無法站於與絲凱瑞的對等位置，不是獵物，也不是朋友，只是小孩、被照顧者。

眼淚在沉默中滑落，少女垂著頭，水滴在衣裙上暈染開來，為其添了幾朵漸層的花朵，雙手捏緊紗裙，咬著下唇，克制嗚咽，直到手被塞入方巾，視線隨之向上。

混蛋，還不都是因為你！氣死！

唇瓣幾乎快被咬出血來，喬蒂極力壓抑想要發瘋的衝動，保持行為依然端莊優雅，畢竟她知道就算拿起拐杖打人，也有極大機率中途被攔阻，或許還會再被開兩個洞。

「要氣死了……」嘟囔著，少女深吸一口氣，拿著方巾輕壓淚水流過的水痕，無視於男人的存在，拿起手邊的通訊設備呼叫化妝師重新入場補妝。哭歸哭，大小姐的腦筋仍舊靈活。

「對，所以你得做我接下來宴會的……搭檔，與後續的義肢保養師。」徹底恢復到原來高傲的模樣，喬蒂雙手環胸，緊緊盯著眼前的血族，扯出一抹得意洋洋的笑，「這樣我說不定會再給你一點『好吃的』。」

掌握籌碼、奪取談判節奏，這可是商人的基本功……如果她的雙耳沒有紅到似能滲血就更好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少女偏頭避開視線，輕吐出一口氣，伸手勾過靠於桌旁的枴杖，心中蕩漾的忐忑不安終於慢慢趨於平靜，當她聽聞化妝師的叩門聲，轉回面對門口、男人時，已經徹底恢復平時的狀態。

「那好，明天你還在吧？我讓助理擬一份合約書給你。」示意化妝師入內後，目光重新回到不遠處的血族，強勢平靜地陳述未來規劃。女性化妝師自然看出她哭過，卻僅是微愣，無多話，可見其良好的專業素養。

喬蒂沒有理會對方即逝的嫌惡，自顧自地配合化妝師作業，整理被淚水破壞的妝容，雙手交疊於檀木製的拐杖，輕輕握著。

「……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你只需要站著，他們不認識你。」長髮上的結鬆開，髮絲散落於肩，化妝師細心地分流梳理，將顯眼的尖耳重新藏於髮型、髮飾之下。

精靈之血味道甜美濃厚，僅是一滴就足以引起血族的注意，又何況是熟悉該味道的人物？

「……你欺負小孩了？」語氣帶著難得的浮動，絲凱瑞單手撫摸著後頸，慢步接近友人。他自然隱隱察覺那紳士包裝之後的惡劣，這情況本來就是自己意氣用事的後果，沒有指責對方的立場。

姑且相信對方不會認真想要起衝突，現場演出同族相爭的精采擂台賽，從血味推測，確實也止於玩鬧的程度。

垂下眼簾，絲凱瑞輕呼出一口氣，再次睜眼時已經歛去其中的浮躁，恢復以往的清爽。除了微妙立場外，他心裡帶著點疑慮，擔心對方會因為嚐到難得的「佳餚」勾起怪物的野性，產生失去理智的偏執。

在同族中，此案例層出不窮，有的被包裝成美好的戀愛神話，有的紀錄為泯滅人性的監禁事件。

「怎麼算私藏，我自己也沒少喝耶？你這次喝得說不定比我近十年都多。」至友人面前，他忿忿不平，短促地「哼」了一聲，「別上癮了。」

嚴格來說，時雨「失常」了。但這失常像是久旱逢甘霖，欣喜顯於表，露出久藏的狐狸尾巴。比起故意轉移話題、避重就輕，對方的反應真實，絲凱瑞明白不會失去這位朋友。

「哈，笑死，那你可以帶走那邊穿紅色禮服的，她是喬蒂對家。」俗話說，物以類聚，論玩性絲凱瑞怎麼可能比時雨差？他甚至直接指出那身著艷紅禮服的小姐，為同族指路。

「……她會兌現的。」

語氣在下沉幾分，絲凱瑞快速略過此話題，專注在「早餐」的討論上。與喬蒂相處多年，他自然知道少女的人際關係，哪些企業的公子對喬蒂有意，哪些家族的小姐看喬蒂不爽，這些無用的知識就像隨手買的小廢物，堆積在大腦角落。

「她私底下本來就常常跟男人有『糾葛』……喬蒂是讓你當她之後的搭檔吧？那那位小姐說不定還會反過來約你。」雙手環胸，微揚起頭，絲凱瑞輕笑出聲，簡述之前有去遭遇：身為戴蒙企業掌權人眼前紅人，類似的故事層出不窮，還都是同樣劇本，特別無趣。

故事講到段落，緊閉的房門重新敞開，喬蒂已經褪去酒紅的禮服，換上與時雨西裝相似、以白紅為主軸的小禮服，雙腿的肌膚大量裸露，不像上套禮裙遮掩住義肢。

「走了。」僅是望向絲凱瑞一眼，喬蒂自然地抬手，示意真實意義上的「臨時」搭檔攙扶。宴會的主角重新入場，場內再度騷動起，絲凱瑞卻不在漣漪中央，僅是遠遠觀看。

他熟知少女的習性，亦將自己代入到「家長」的位置，彼此的距離過近，以至於喬蒂分不清依賴與憧憬的差異，所以事到如今該收回那不必要的保護，淡化累積在己身的希冀。

應該沒錯吧？

友人與少女的身影隱沒在人牆之後，絲凱瑞往後退了一步，轉身離開宴會的舞台。

（更新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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