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銜來紫陽花121】

宋辰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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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少卿的樣子可一點都沒有被算計後惱恨的樣子,倒有幾分開玩笑的意思在其中。

宋辰熙拿下陸少卿的手,正經道:「別鬧了,到底發生什麼事?」

陸少卿訕訕地笑著收回手,把結界裡的事情通說了一遍。

說完,陸少卿又想往宋辰熙身上貼上去,他道:「我怎麼知道祝鞏是要來找梁家報仇的,冤枉啊———」

宋辰熙又把陸少卿黏上來的手拿下,他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陸少卿兩手一攤,「還能怎麼辦,只能等小師妹的消息啦,走吧走吧都散了都散了。」

陸少卿其實也沒有說錯,依現在的局面來看,假如恨意能化作一條絲線,梁家害死杜娘,本來仇恨只存在杜娘與梁家之間;然而杜娘魂魄不知去向,無法實質性地傷害到梁家,與杜娘是舊識的祝鞏哄騙他們協助找到梁家,並且殺害梁家所有人。
梁家不知道祝鞏與杜娘之間的關係,知道了也不會輕易接受祝鞏殺人的行為,所以仇恨關係又從杜娘與梁家,延伸到梁家與祝鞏。

假如當時他們阻止祝鞏,祝鞏極有可能會遷怒於他們,而祝鞏的失敗,也可能使杜娘的恨意也攀到他們身上。

當時祝鞏已經將鳥妖送入梁家院內,陸少卿不確定祝鞏還會什麼術法,也不知道能否救下梁家。

假如搶在祝鞏殺死兩家人之前除掉祝鞏,那麼便會招惹祝鞏及杜娘的恨意上身;但若是在祝鞏殺死梁家後才除掉祝鞏,那麼招惹的就會梁家一整大家族上下死者的恨意。

這就是宋辰熙所說的,恣意插手凡間之事,惹得一身腥。

夜半三更,左右輾轉難眠的陸少卿只穿著單薄的褻衣,兀自站在道觀外頭,他支手撐著欄杆,反覆思考今天那種局面,是否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陸少卿一會想,假如兄長的天眼穩定一些,一眼就看出祝鞏的身分,那他們會怎麼做。會幫助祝鞏殺梁家全家?還是勸祝鞏不要偏激行事?

一會又想,在祝鞏露出真面目時,假如他的實力再強大一些,或者至少知道如何破解繪卷實化,是不是能改變些什麼。

又或者就心甘情願的,將這幾人之間的仇恨與不甘,全都攬到自己身上。

「不行⋯⋯我們兩個也就罷了,師妹在場的話,千萬不能拖師妹下水。」

陸少卿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換了個姿勢,索性乾脆直接躺在道觀前的門廊上,任憑晚風徐徐吹來。

時值春末,越國卻毫無回暖的趨勢,撫過的風仍帶著冬天凜冽的氣息。陸少卿看著道觀上叮鈴作響的風鈴發怔,莫名想著要是一直能停留在這個時間該有多好。

陸少卿跟陸少沂曾經在某一個世界,只差一步就能飛升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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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最後一步,就是要他們直面師妹的死亡。

那是天道安排的最後一個劫難。

而他們無法接受,所以選擇另尋出路,在不同的平行世界裡來回穿梭,妄圖在上千萬次的選擇中找到讓師妹活下去的辦法。

在歷經上千次的失敗後,終於在一個平行世界中,聽聞同一時代中,有一名與他們相同,幾乎一步成神的人。

蓬萊仙山的宋辰熙。

然而蓬萊山向來以不干涉凡塵聞名,要說服宋辰熙出手拯救越國,恐怕要有下一番苦心。

所以他們才會有一次地回朔到這個羽翼不豐,力量弱小的時候,然後找上剛下山準備出門歷練的宋辰熙。

「在想什麼呢。」

陸少沂的面孔忽然出現,陸少卿看著與自己完全相同的臉龐,他眨了眨眼,沒心沒肺的笑了出來。

「兄長,你有想過,如果這一次宋辰熙拒絕幫助我們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嗎?」
寧霜的死亡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在過去上千次的穿梭中,無論他們直接或間接改變任何事情,寧霜仍會因為各種原因而死亡。他們明白這是天道在背後刻意操弄,卻不願這樣看著寧霜死去。

為何寧霜不能與他們一同飛升?為何寧霜非死不可?

於是他們在人間的污泥裡不斷翻騰掙扎著,用盡全力反抗天道,說什麼也想尋得寧霜活下去的機會。

所以才會來到這裡。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機會了。

陸少沂的臉上沒有覆著白綾,他正彎腰看著自己的手足,一頭墨髮跟著垂落而下。

陸少沂道:「我沒有想過這麼遙遠的事情。」然後他頓了頓,反問道:「你呢?」

陸少卿嘻笑一聲:「我不敢想啊,哥哥。」

陸少沂用一雙漂亮的金瞳溫柔地注視著陸少卿,他沒有說話,而陸少卿則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如果連這最後一個世界,師妹都還是只能死去的話,那不就代表師妹永遠不可能飛升嗎?」

他們甚至曾經試過先行自盡,想嘗試看看是不是只要自己死了,師妹就能夠活下去,順利飛升成神。

然而事實是,即便他們死了,寧霜都不會飛升。她會選擇回到宗門,待到壽命用盡,化作塵土,回歸天地。

想到這裡,陸少卿看著陸少沂那彷彿有萬千世界在其中流動般的雙眼,忽然央求道:「哥哥,你能用那雙眼睛,看見我的未來嗎?」

看看他的未來是好是壞,是福是禍,是貴是賤。

看看他的未來,是否能夠依他所願。

然而陸少沂溫柔的拒絕了陸少卿:「你知道雙生子的意義。」

雙胞胎是一,也是全。只有兩個人在一起才是完整,是一個過於強大的靈魂被分割成了兩份。

他們靈魂的根源是相同的。

「得天眼者,無法遠望自身的未來。」
既然他們的靈魂是一樣的,那麼陸少卿就是陸少沂,陸少沂也是陸少卿。

所以陸少沂看不見陸少卿的未來。

陸少卿咯咯地笑出聲來,他又問:「那兄長看見宋辰熙的未來了嗎?」

陸少沂頗有些無奈,他的這個弟弟開心的時候就喊他哥哥,不開心了想耍些小性子的時候又故意正經的喊他兄長。

陸少沂啟唇道:「初見面的時候,我就說過他的未來了。」

陸少卿瞇起眼,道:「兄長,你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陸少沂依然保持著笑容,他沒有回應陸少卿的問題,而是伸出手想拉起躺在地上的陸少卿:「起來吧,地上涼。」

陸少卿識趣的不再繼續追問下去,他心想修道者哪裡會感到寒冷,一邊又違心的一把抓住陸少沂的手,借著對方的力氣從地上站起。

夜晚的涼風徐徐拂過,穿過茂密的樹林惹來一陣騷動,也將將兩人的長髮都吹散了開來。
夜深了,除去偶有夜晚出沒的鳥鳴聲外,四周什麼聲音也沒有。

陸少卿忽然出聲道:「哥哥,我覺得,這一次如果師妹沒能活下來的話,我一定會瘋掉。」

陸少卿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麼瘋,但他隱隱覺得,那必然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苦。

「⋯⋯別想了,那種事情,在真的發生之前誰也說不準。」陸少沂安慰道:「而且這一次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梁家的事情,不就是我們第一次遇到嗎?」

確實如此,但陸少卿也不確定這樣一來,寧霜是不是就能真的活下來。

五日以後,寧霜總算傳了靈蝶過來,轉達杜娘與梁家事件的後續發展。

靈蝶飛來時,陸少沂正頗有閒情逸致的張開紙張擺弄書法,與陸少卿那醜得能逼退冤鬼的鬼畫符不同,陸少沂寫得一手剛勁有力的好字,過往兩人缺過路費時,有時便是靠陸少沂的書法賣錢。
這些都是題外話了,那血色靈蝶一來,正在幫忙研墨的陸少卿手裡一頓,他停下手裡的動作,伸手讓靈蝶停留在沾有墨汁的指尖上。

寧霜傳來的消息解釋,根據天壇的調查,梁家的婆婆是一直潛伏在首都的惡毒道士,過去主要以製造及地下交易小鬼營生,而梁阿斗則承接下蠱或詛咒的生意。

兩人並非真正的母子,只因利益相同而對外謊稱是母子。

原先兩人只在郊外尋找無人祭祀的嬰靈養做小鬼販售,但後來天壇率先注意到首都內陸續有官員或地下錢莊飼養小鬼,開始著手調查並舉辦大小公祭超渡亡魂。

天壇本想等到時機成熟,罪證確鑿時再下令逮捕,卻沒想到有其他江湖術士先一步下手,最後才在寧霜的緊急回報下,迅速先逮捕殺害梁家的祝鞏。

寧霜在信裡說,祝鞏被逮捕時完全沒有反抗。了卻心願,得以為故人報殺身之仇的他,十分平靜地被收押逮捕。
「等一下,那杜娘到底是誰殺死的?」宋辰熙插嘴問道。

陸少卿及陸少沂兩兄弟對看一眼,然後一前一後道:「或許,最初的時候,梁家是真的想要這個媳婦。」

「然而杜娘可能陰錯陽差誤以為養小鬼的術法,能夠讓自己腹中的胎兒變成男孩。」

最後,他們異口同聲說道:「隨杜娘的行為日漸詭異,梁家怕事跡敗露引起注意,便下手殺死了杜娘。」

宋辰熙沈默了一會,顯然不太相信道:「真的是這樣嗎?」

陸少卿道:「我們也只能說或許,或許是這樣,或許也不是這樣。」

陸少沂接著道:「但如今梁家的人全死光了,誰又能說出真相呢?」

宋辰熙看著兩人,心中很明白不是這樣的。

既然梁家已死,那麼現在不就能夠召喚出杜娘的魂魄,直接確認誰是真兇嗎?

為什麼突然放棄了?
一開始那麼熱衷,說什麼學得一身功夫不能救人,那修道有什麼意義的兩個人,為什麼突然就放棄了?

這些話宋辰熙最後沒能問出來,他覺得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攪和進去的自己,或許沒有資格問這種事情。

而且問了的話他們兩個人就會說嗎,仔細想想他們也不是好到能說這種話的關係。

寧霜來送他們離開的那天,天氣正好,不算扎眼的太陽舒服地灑落大地。

臨行前,宋辰熙也難得的覺得在出發前鬆動鬆動筋骨,在院子裡練習一套劍法。

那一天,寧霜嘴裡一會絮絮叨叨的要兩位師兄不可以過度造成宋辰熙的麻煩,一會又叮囑師兄們不要到處瞎闖禍,最後則是轉過頭懇請宋辰熙代她照顧兩位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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