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煦惠風捎帶花果香氣拂面而來,諾倫搖搖晃晃,提著蘋果堪堪盛裝過半的大提籃,雙手手心被沉甸甸又粗糙的握把磨得有些疼。
柔和的風不曾停過,好似一隻巨手,不停將他往後推,推得離莊園的蘋果庫房越來越遠。
好不容易抵達倉庫前,一位老邁村民大步朝諾倫走來。單手便輕而易舉接過提籃,空著的手則探入裡頭,接連揀出兩顆鮮紅欲滴又飽滿的果實塞進他懷中,「辛苦啦孩子,我們老人家體力沒你們好,只能委屈你們幫忙了……來,去旁邊休息吃蘋果吧!」
道過謝,抱著蘋果目送老者健步如飛離去,諾倫神情有些疲憊,也有些複雜,但仍慢吞吞走向一旁石砌矮牆,靜靜坐好,捧著蘋果細嚼慢嚥。
啃了幾口,諾倫看見熟悉身影從面前走過,於是他開口打了個招呼:「勞倫斯先生。」說著,蒙著的雙眼直勾勾落在對方各提了一大籃蘋果的手上,「不會很重嗎?」
契約|哈堤
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哈堤內心略有詫異的停了下來。
「你好,米斯特汀先生,兩籃蘋果而已,不會多重。」原先哈堤還在因為在路旁碰上諾倫感到有些訝異,巫者並不很常外出,但隨即一想為了取得儀式道具,對方出現在這裡又十分正常,更別說這次事件應該挺輕鬆就能完成的。
「米斯特汀先生也是來採果的?」出於合作夥伴身分的立場,哈堤關心地說道,「已經完成事件拿到儀式道具了嗎?」
自上次娼妓的事件後兩人一起參加古堡的探索,加上為了藥劑哈堤也拜訪過諾倫幾次,現在的關係還算熟稔,問候招呼都是正常的。
先是目睹老者與自己力量上的差距,再看狼人男子時,諾倫已經感受不到太多打擊了,甚至能往好處想——哈堤還在辛苦運送,自己已經可以休息吃蘋果了。
「嗯,我剛剛提了半籃回去,他們就給了我兩顆蘋果,讓我來旁邊休息。」說著,他攤開被磨紅的掌心,讓對方看看自己參與了勞動的證據。隨後他搖了搖頭,「但我還沒拿到儀式用的道具。」
「你拿到了嗎?」
「你說的是血肉果的話,那還沒有。」哈堤其實內心並不覺得會有村民給自己血肉果,畢竟一直以來他在這種需要運氣的事件裡一直都是離些怪事最遠的。
「如果你已經提交過蘋果了,你可以再到處看看會不會有村民給你。」說著,哈堤示意自己先先去將手上的兩籃蘋果提交上去,便越過諾倫進了蘋果庫房。
本想打聽血肉組成的果物會是什麼模樣,但孰料哈堤也還沒拿到,諾倫只能目送同伴離去,然後又吃起微微泛上層薄黃的果實。
他有心照著對方所言再去逛逛,進食的速度快上了不少,不多時就吃完了一顆蘋果。甜美汁水沾染指尖,又淌至掌心,正當諾倫猶豫著該舔舐乾淨,還是用巾帕擦拭時,一道老邁身影猛地出現在後方。
「年輕人你把蘋果吃完啦?好事!好事!像你這樣弱不禁風的孩子是該多吃一些,才能像爺爺一樣強壯!」老者樂呵呵地將手中物體放在諾倫掌心,繼續慈愛地說:「來!再吃一點吧!你不會拒絕我這樣的老人家吧?那我可是會……很傷心的。」
輕抿下唇,掌心傳來的溫熱觸感令他頭皮發麻,諾倫努力抑制翻騰胃酸,克制著不去感受濕黏肉團上的脈動,與竄入鼻腔的腥臭腐敗氣味,嘴上不忘向對方道謝。
待到村民心滿意足地離去,他才壓下僵硬嘴角,有些無措地左右張望。
「怎麼了?」哈堤提著兩個空籃出來,看樣子打算再去園林裡再採一次蘋果,剛剛在倉庫內就看到自己的合作夥伴在跟一個村民講過話之後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等哈堤站定在諾倫身後,看到對方手上捧著的那團紅色肉塊,他了然道「你拿到任務物品了,挺好的。」
諾倫回頭看他,面色看上去有點猶豫不決,「要現在把血肉果殺了嗎?」
理性上,他會附和哈堤口中的「挺好的」,因為事實上這的確是很好的發展,他離取得目標物品就差一個小小的動作;感性上,他現在就想馬上拋開手中彷彿有生命的臟器與肌肉的混合物。
諾倫咬著下唇,可憐兮兮地開口:「勞倫斯先生,能麻煩你——」當他幾乎要開口請求狼人像前些時候斬殺娼妓那樣,替自己處理手中血肉之時,那團東西忽地鼓動了一下。這份帶有活力的震顫卻令他奇異地冷靜了下來。
遇到娼妓那晚也是,進入古堡也是,與賣花女交易那天也是,自從認識了哈堤,並與他確立合作關係後,自己對他似乎就過份依賴。這無疑是在臨終前都竭力傾囊相授,只為讓幼弟能自食其力活下去的兄姊們不會樂見的壞事。
深深吸進又吁出一口氣,諾倫將未盡的話說完:「勞倫斯先生,能麻煩你為我遮擋一下嗎?村民才走不久,我怕他看見我處理這個東西。」說罷,諾倫起身調整了位置,利用對方高大的身軀作掩護,抽出鐮刀洞穿那物,而那物也在一陣抽搐後風化。不知是什麼顏色的粉末隨風而逝,恢復乾爽的掌心中,剩下的只有一顆剔透晶石。
握住晶石,諾倫感受到一股說不出的暢快,語調也變得輕盈,甚至隱約傳達出對於被誇獎的渴望:「看,我有記得帶鐮刀。」
哈堤站到了諾倫的其中一側,倉庫裡現在沒人,只需要幫忙擋住道路那一側就沒問題。
看著金髮的年輕巫者躊躇片刻,最後鼓起勇氣一般用鐮刀將血肉果實給破壞掉,哈堤的內心忍不住回想起最開始見到諾倫的樣子。白金色的長髮被整理的柔順蓬鬆,跟許多從外面進來逃避戰爭的村民完全不一樣,看起來很……天真。
後來他也發現諾倫確實不是什麼吃過生活苦難的人,從他特別排斥樂園這些血腥的東西就能發現,不過現在……
哈堤內心轉了幾個彎,看著似乎有些雀躍的青年,不禁露出淺笑伸手在對方頭上拍了拍,「挺好的。」
如願獲得讚美,諾倫同樣揚起嘴角,任哈堤輕拍髮頂,溫熱觸感落下,他不由想起過去兄長也會這般對待自己。
大手離開的同時,諾倫心底的一絲眷戀與不捨也慢慢散去。兩人本就不是多親暱的關係,年紀甚至可能相去不多,他委實不好意思讓對方再多拍幾下。
目送返回果園採果的狼人離去,諾倫依然坐在原地,垂下的雙手無意識地糾纏在一起,像是百般聊賴玩著自己手指那樣。半晌,他察覺一位瘦小的婦女握著兩個大酒杯靠近。
「村長在發酒啦,老頭子跟我說這裡有個小朋友在,讓我拿一杯來給你!」說著,婦女朗聲笑著將沉甸甸的大木杯塞進諾倫手中,復又大笑著用力拍了幾下他的肩膀,「辛苦啦!又是豐收的一年!過陣子還會有慶典跟市集!記得出來逛逛啊!」
作為老者口中弱不禁風的孩子,諾倫自是被婦女拍個東倒西歪,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他的肩膀還有股熱辣疼痛,沉默良久,才捧著杯子輕抿了幾口。
醇美芬芳的氣息在口腔中綻開,香甜果酒的滋味好極了,諾倫不由喝了好幾口,才想起自己似乎可以和哈堤分享。
契約|哈堤
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另一邊的哈堤回到果園,雖說採收一趟他沒有收到任何村民贈與的血肉果,但等待機會送上門不是他的習慣,他決定看看有沒有機會直接在樹上採到血肉果實。
抱著這種想法,哈堤找了片還沒什麼人的區域,緩慢地一顆顆果樹觀察摘採起來。
越往果林深處走,採果的村民越發稀少,哈堤也不介意,慢悠悠地提著藤籃觀察樹上艷紅的蘋果,看有沒有特殊之處。
突然——
「嘶——外來的狼人。」 哈堤迅速回頭看向人聲傳來的方位——是一條通體漆黑的蛇。
「……」哈堤沒有回話,冷冷地看著黑蛇想要做什麼。
「狼人,你怎麼還在悠哉的在這採果呢?」黑蛇從樹冠位置遊走下來與哈堤平視「你知不知道你身邊有個表裡不一的人?」
「是嗎,那是誰?」
「嘶——我想想,你的身邊,應該有個『看不見』的人?」
諾倫•米斯特汀——哈堤想,毫無疑問黑蛇說的是他。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其實根本視力完好,他來樂園根本是有其他願望?」
「沒有。」哈堤想也不想回答了黑蛇,同時動了動耳朵,遠處似乎有人正往這邊走來。
「……那你現在想想,他來樂園根本不是為了治他的眼睛!」
遠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而且除了腳步聲還有什麼東西拄在落葉上的聲響,這讓哈堤腦中自然而然浮現了一個身影。
「無所謂,我相信他,撒謊也沒關係。」
哈堤轉過頭,看到諾倫站在離黑蛇這顆果樹不到十公尺的距離,雖然他與黑蛇對話的音量不大,但果園十分靜謐,諾倫聽到談話內容的可能性很大。
裝了個七八分滿的木杯對諾倫來說並不算太沉,但手作容器打磨得並不細緻,重心也略有偏差。倘若能兩手捧著分攤重量還無妨,但他提著籃子,連木杖都掛在腰際了,根本空不出手。
單手提杯導致他必須使出更大的力氣才能握緊把手,穩妥地讓果酒保持平衡。
如果能使用隔空持物的巫術就好了,雙手就不必出力,也能一次拿很多東西,做很多事。諾倫心不在焉地暢想著。
是以,當兩道聲音傳入耳中,自己正找尋的那人回首投來視線時,他有一瞬間的迷茫。
千頭萬緒一齊湧上,腳下的步伐也不禁加快了些許,僅僅一瞬,諾倫便反應過來哈堤口中的「他」正是自己,想來是那條蛇說了什麼,才讓哈堤作出那種回答。
身處在這片奇怪的大陸,諾倫對一條半掛枝梢的蛇能吐人言並不意外,知道自己正欺瞞哈堤,甚至想從中挑撥好似也在接受範圍內。眼下場景中,真正令諾倫在意的,是狼人口中多得過份的信任究竟是真是假,自己又是否會因這場插曲功虧一簣,甚至觸怒對方?
血色豎瞳晶亮得如同研磨拋光過的寶石,剔透的紅並沒有因巫者的到來而改變注視方向,只是再次用誠懇的嗓音說:「無所謂?你相信他?」嗤之以鼻似地停頓半晌,又道:「狼人,你為了尋人而來,又為了尋人離開,真的願意在這片充滿規則,同時也沒有任何規則的淨土受人欺瞞?」
「眼見不一定能為憑,你以為的黑,有可能是白;你以為的白,也有可能是黑……不是嗎?」語畢,牠意有所指地用尾尖勾起狼人的黑髮。
諾倫心知這條蛇並沒有相信哈堤的話,反倒是更起勁地想離間他倆。遂一抿唇,握著蘋果籃的手加重力道,本就白淨的指尖因用力過度而顯得沒有血色,儼然是一副無故受辱的神情。
「我不知道你是誰,又為什麼要對勞倫斯先生說這種話,讓我們反目對你有什麼好處嗎?」尾音方落又起,語氣也不若平時柔軟:「我也希望我遭遇的這些都是假的,我其實和大家一樣健康,那就不必隻身來到這種危險的地方,甚至將安危交給素昧平生的人!」
哈堤看了看黑蛇,又看了看自己的合作夥伴。
他確實不是相信諾倫沒有撒謊,但如同對方講的,素昧平生的兩人憑甚麼要把信任、坦承交給另一人?他只是不介意諾倫到底有沒有欺騙他。
若諾倫沒有做出危害他的事情,哈堤不會去探究巫者的秘密。
「冷靜,米斯特汀先生。」哈堤挪了兩步擋在諾倫與黑蛇之間,「不要被這東西影響到。」
「在真的發生什麼意外之前,我都會信任你。」 哈堤將裝得半滿的果籃掛在肩上,主動去牽諾倫的手腕,「走吧,先離開這裡。」
諾倫沉默地任由哈堤牽著,哈堤也沒問諾倫為何又進到果園裡,只是在往果園出口的路上隨手摘下成熟的果實放進籃裡,一直到兩人快走到出口——「黑髮的小夥子!等等我!」
一個村民從兩人身後跑了過來,喘吁吁地在兩人身旁停下,「呼……你們是要把蘋果帶回倉庫嗎?呼……是的話,順便幫幫我把這籃蘋果也帶過去吧!我還想趁天黑前再多採些呢!」說著,作勢將手上提著的果籃遞給哈堤,「當然!作為感謝,我剛有找到一顆又紅又大的蘋果,你偷偷帶回家吃吧!沒關係的!」
那顆村民所謂『又紅又大』的蘋果,赫然是一顆由肌肉、筋膜構成的血肉集合體——
「……謝謝,我會幫你把蘋果帶回去的。」哈堤鬆開了一直牽著諾倫的手,接過了來自村民的謝禮放進了自己的籃子,而看著哈堤答應,並提上了自己的果籃,村民笑著向兩人到別,轉身繼續進入了果園。
接下來是徹底沒了其他干擾,哈堤跟諾倫順利的離開了果園不疾不徐地走在去往倉庫的路上。
雖然不悅的動作是刻意表現出的,但諾倫的心情確實受到那條蛇的影響。以至於被人牽著帶離現場後,他一兩口就把蘋果酒喝得杯底朝天,丁點都沒剩。杯子往籃中一放,自然也就沒對哈堤提起自己為什麼又進了果園。
圈在腕部的力道不重不輕,饒是他力量不如人,也能輕易掙脫開來,並沒有箝制或質問的意味。由此,諾倫判斷對方所言不假,也從有條件的信任中明白了狼人的底線——只要不傷害或妨礙到他,那就不影響他的信賴。
有了蛇挑撥離間的先例,諾倫需要擔憂的非是這場以偽裝眼盲為前提達成的不平等交易,是否有被揭穿的可能,而是一旦曝光了,是否會影響對方。
靜忖片刻,他得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畢竟目前尚未遭遇任何棘手情況,對這位合作夥伴來說,先前的援助幾乎都是舉手之勞,應當不至於造成麻煩。只是,被欺騙終究不是什麼愉快的感覺,這點仍應多加注意、試探。
平心而論,他暫時不想失去這位朋——夥伴。
思緒忽地被陌生嗓音中斷,諾倫先是看向哈堤,又看向鬆開的手,隨後,腦中那幅空有輪廓,沒有色彩的狼人模樣染上了些許的黑。
待村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裡,諾倫停下腳步,面上是飲用酒水後的薄紅,手指又攥緊提籃握把,問:「如果那條蛇說的是真的呢?我真的騙了你,其實我的眼睛看得見,而且身體很健康,根本不需要讓你幫我這麼多忙?」
哈堤回頭看著諾倫,思索著對方的提問,腦海中一瞬間冒出了他們在探索古堡時,諾倫站不穩頻頻在階梯上滑倒的畫面,還有對方費盡力氣提果籃的畫面。
如果巫者的眼睛跟身體其實沒問題、很健康——「……挺好的。」
這樣對方就不會在樓梯上滑倒了吧,這是好事。
將忐忑不安展現無疑的試探得到意外的結果,諾倫有些遲疑,但又清楚對方作為這場「假設性」騙局中的受害者,並沒有體諒自己的必要,因此他大概是真心那麼想的。
雖然那段短暫停頓多少有些耐人尋味。
饒是如此,只有諾倫自己才知道這個問題並不是假設的,狼人確實為他所欺。因而,哈堤的答覆對他來說不只是信任,也好似祝福,格外珍貴。
上前一步,諾倫輕拉了下哈堤沒碰過血肉果物的那隻手掌:「謝謝。」
看諾倫似乎真的很在意剛剛的插曲,哈堤沒有躲開諾倫的手,反而在諾倫收回手後又抬手拍了拍巫者的頭頂。
「不客氣。」哈堤停頓著收回了,一會又開口道「等放完蘋果……去我家吃晚飯?」
哈堤抬手之際,諾倫反射性地微微垂首,任憑對方輕拍在髮頂。屏住呼吸,他刻意不去感知周圍與面前之人的面容與氣味,讓腦海中的身影與這隻溫暖大手的主人重疊。
手掌移開,低沉嗓音響起,回憶中的清晰身影也隨之消散。
聞言,諾倫不假思索地點頭:「好。」說著,兩人再次邁動步履。途中,諾倫習以為常地隨口詢問晚餐內容,就著肉品與蔬果與哈堤你一言我一語聊了起來。
待到抵達庫房卸下果籃,那位矮小婦女又往兩人手中各塞了一顆蘋果,並囑咐他倆屆時記得出門逛逛市集湊個熱鬧。
諾倫對三番兩次被提起的慶典活動有點好奇,卻又不希望一片熱鬧間只有自己形單影隻。於是,當哈堤準備好晚餐,兩人面對而坐時,他猶豫了半晌提出邀請:「過幾天,一起去逛市集嗎?」
重大進展!摸頭又牽手!雖然暫時哈堤只是哥哥的代餐……(靠)
Moon_Hound: 在我心裡他們已婚
(太快
體貼可靠的哈堤讓諾倫有一瞬間迷失,不小心就代了一下
牽手摸頭誰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