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難為你還知道給我書……」北城商店街的抽獎老闆接過紅髮青年送來的新書，來回翻看，只見第一頁簽著飄逸簽名。

謝謝八年來的中獎獎品，
我都有好好利用喔！
薛西弗斯

如今想想那八年真是痛苦的八年，像是超能力一樣的幸運總是莫名其妙就摸走大獎，導致每次擺攤第一個期待的就是不要看見紅髮同學的身影……不過那個低年級時總是滿身傷痕，高年級時又開始化著大濃妝的同學，竟然成為了能夠出書的漫畫家，真是出乎意料。

老闆將書闔起來表示：「我會回家好好閱讀的。」

「嘿嘿。要認真看喔！謝謝當年的照顧啦！那我就先走啦！」亞伯甩了甩辮子，抱著另一本書就準備離去。

「走走走，我還要整理攤位。」老闆揮揮手，背對著亞伯趕到。

離開商店街後沒多久，北城門口的一處矮牆伴隨著寒帶植物的枝椏，亞伯·安布羅斯將還多帶的一本新書夾在腋下，同時雙手攀附著紅土牆——沒錯——離開商店街後，無所事事的他決定來一趟母校冒險。

雖然不知道現在學校還有多少熟面孔，不過這都不影響他準備爬牆入校園，並把自己的新書交給那位幸運兒同學（但這是否幸運就只有當事人知道了）。

「嗯…？」總覺得校門口有個身影很眼熟。

儘管那個人與六年前的外貌不一樣，但整體的神韻還是很相似，莊嚴挺拔的身姿，總是散發著「你不要太散漫了」的氣息，很有主見，充滿創意——總之，是很嚴格的小學妹。

「小瑪瑙？」

——今天是學院晚宴的日子、換言之就是她在這北城公學的最後一天。
與鼓起勇氣邀請自己一起參加晚宴的後輩跳了隻舞後，瑪瑙便離開了會場。從交誼廳走到了市內體育館（她獨自在弓道場裡坐了很久）、北院、室外體育場跟圖書館、再來是溫蒂湖、用著輕鬆的步伐。
從三年級的學院晚宴開始每年學院晚宴後她都會這麼做，她想好好看清楚自己在這裡的足跡。
長路上插滿了今年獲勝的學院的旗幟，但在夜色中難以分辨。

「⋯⋯就是這樣吧。」
隨著年級的增長、她的行李也越來越少，拎上了一只看得出使用痕跡的皮箱步出了正門。
如果一切按照約定、沒有人遲到，那荒舟家的司機將會在21:00宵禁前載她離開北城。

特意選了這樣人煙稀少的時間，正門前除了她跟她的孤單皮箱之外寂靜無聲———本該是寂靜無聲的。
瑪瑙用手順了順自己去捋到右邊的長髮，突然聽見了一陣不小的動靜。

有一個人在爬牆。
如果身邊有弓箭的話瑪瑙可能會先一箭把牆上的人射下來問問看他要搞什麼名堂，就充當消遣。但想從外部爬牆進校這件事確實挺稀奇，通常大家是想從裡面出來。

好在那攀在牆上的不速之客已經先一步說話了。
「小瑪瑙？」
叫的還是她的名字。
已經多少年沒被人用「小」字稱呼過了，再配合上對方鮮豔的打扮風格，不難推測出對方的身分。
「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安布羅斯前輩。」

看見來人亞伯很快就從爬一半的牆上跳下來，又往四周張望，最終把視線停在穿著晚禮服的小學妹身上。
「好久不見。妳怎麼這個打扮站在這裡……啊。」雖然畢業了一段日子，但他畢業的時間還遠遠不及入學的時間——想到這裡就覺得真令人不爽——因此最後一天是學院晚宴這件事還深深地埋在他的記憶裡。

不過想到當初自己畢業的時候小瑪瑙也有過來送行，為什麼反倒自己畢業時卻一個等車呢？

「話說今年是哪個學院獲勝，是黑斯汀還是查特萊……不過其實哪個都沒什麼差就是了。小瑪瑙妳還記得之前做的天氣瓶嗎？這些年裡它有派上用場？」

「畢竟這裡的天氣還是非常讓人討厭。」他小聲嘀咕一句。

「是哪一方獲勝呢⋯⋯」理應知道答案的瑪瑙只是用一個微笑輕描淡寫地帶過了這個話題，這個問題對她、和對已經畢業許久的亞伯都已經不重要了。
「怎麼會忘呢？每天一睜眼就能看見。」畢竟擺在床頭櫃上，當然以一個簡單實驗的產物老實說並不能準確地預測日期，但作為一個充滿紀念的擺飾倒是有價值。

瑪瑙抬起左手看了一下戴在內側的手錶，離家裡的人來載她還需一些時間。

瑪瑙提起皮箱走向一旁的長椅，優雅地坐下後將右腿搭在自己的左腿上，向亞伯做出了「請」的手勢。
「我可不認為沒有我在的學校還值得您翻牆進去，安布羅斯前輩。」
「我可是很好奇前輩畢業後的生活呢，說說？」

將身上不存在的灰拍一拍後，他大方地坐在長椅的另一側，剛剛還站得直挺挺的人，一坐上去就呈現出一種的大少爺的慵懶姿態。不過書倒是好好地被他放在腿上。

「畢業後的生活啊……」
「我經歷了一場很棒的戀愛。」沒有馬上就講到書，而是從離開北城的第一段交往故事開始說起。

這樣的日子中北城的細雪也不曾停止，緩慢地從夜空上盤旋，最後降落在人們身上。亞伯輕輕地拂過書上的白霜，像是在回憶那段戀情一樣，臉上露出夾帶著釋然與幸福的微笑。

「我當了一回小美人魚也說不定。」
「小瑪瑙，妳現在覺得小美人魚的結局怎麼樣？」
「在最後放棄殺死王子的小美人魚——在現在的妳看來，也仍然很愚蠢、很衝動嗎？」

「真是失禮，我當時只有說衝動、可沒說愚蠢。」竟然將六年前跟亞伯的對話記得一清二楚。
雖然在這六年間瑪瑙並沒有在愛情學分中有多少的鑽研，但眼前的人應該是經歷了一場愛的洗禮呢。

「單論『衝動』的話倒是不覺得了。不論是自我了斷或是對愛人痛下殺手都不是一件能夠輕易做到的事情⋯⋯很痛苦吧？」最後的幾個字、瑪瑙的眼神對上了亞伯。
「明明是很棒的戀愛，又怎麼會落得跟小美人魚一樣的結局呢？」瑪瑙在意的地方是程度。

「正因為像小美人魚才很棒啊，遇到這種機會可不多哦～☆」
「開玩笑的。」仔細想想小瑪瑙完全不是可以玩這種滑頭玩笑的對象，所以很快就端正態度：「畢竟現實裡不會出現我死或是對方死才能解決問題的選擇，所以若要比較痛苦的話，或許還遠遠不及小美人魚。」
「但如果我是小美人魚的話，在投入海中化為泡沫時，會打從心底想著『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因為做了正確的選擇，所以是很棒的戀愛。」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怨懟的情緒過就是了——為什麼是我呢？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這些想法也曾存在過。」

「可是如果一直這樣想的話，不就是在背叛交往時刻的自己嗎？我是真心的愛著她，也確實被她所愛著。」亞伯將雙手交疊，繼續說：「我們是因為愛而在一起的，最後若是因為不可抗力產生『恨』的話，把過去的一切美好都順勢掩蓋的話……那樣就太難過了。」

「哎呀？所以這段感情的結束沒有『恨』是嗎？」安布羅斯前輩還是沒有變，開口閉口都是愛。
「——若是安布羅斯前輩的看法不變的話，愛的反面是不在乎，既然您與對方並沒有因為分離而疏遠或切割關係，那確實是一場很棒的戀愛。」雖然對感情故事的細節沒什麼興趣，不過瑪瑙替亞伯有成熟地面對一段分離而高興。

「無論是誰最初都是一個人的、這一路上跟人牽著的手也總有一天會放開，迷惘、選擇、改變、寬恕，然後人就會長成大人。」
「『大人』開心嗎？安布羅斯前輩。」

「成為『大人』開心嗎？」重複了一次對方問的問題，雖然以法律來說瑪瑙還不是成年人，但就意義上來說，也即將成為大人了。

「不管是發育期的青少年，還是離開校園的人面臨長大成人，都不免會遇到『成長痛』，不管是誰都會成為大人後感到痛苦、迷茫、挫折，如果說從未產生過『如果還是小孩就好了』這種想法是騙人的——這裡的還是小孩只是一種譬喻——不過就像生理上的成長痛，是為了讓我們能更快地長高，而社會上的的『成長痛』我覺得是成為自己。」

「成為大人後，再也沒有人會告訴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這次的決定是正確的嗎？我真的能辦到嗎？這種問題就是大人的日常。在體會到『自己』的存在時，就更需要為自己負責，但同時也終於能做出那一份獨屬於你，而不屬於旁人的決定。」

「以目前的現狀來看——相比在那裡的破日子。」他指向北城，接著看著瑪瑙的眼睛說：「我現在更開心喔！」

「雖然在裡面結識了許多人，但這種能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生活，怎麼樣都比監獄好吧！」北城同學與朋友大概就是獄友的一種。

「話說回來小瑪瑙之後有什麼打算嗎？一樣是去上大學嗎？」

靜靜地將亞伯的話聽進去、對於「成長」瑪瑙自有自己的一番見解、也不會因為旁人的話語而動搖，不過人人不同的常識她還是懂的，如果連坦率地接納別人的話語都做不到、是無法成為上位之人的。
「『痛楚』誰都不願經歷、但那是成長必要的養分。」

「不，雖然老師說以成績及整體評價、未來考上大學沒問題，但我自有打算。」瑪瑙的手輕輕地撫過了皮箱的表面，這是她從一年級入學時就帶到了現在的物件，都有定期保養與妥善保存，這次提回家後、是丟了還是收好呢？
「安布羅斯前輩沒忘記我家是開弓道館的吧？身為繼承人我有自己必須履行的義務，除此之外我還得去世界各處走走，我的跟隨者們絕不會擁有眼界狹小的領導者。」

安布羅斯學長記得嗎？安布羅斯學長記得吧！但亞伯聽到此問題時還是沉默了半晌。

「原來如此，看來妳已經有著完整的規劃了——不過我一開始確實以為妳會讀大學，畢竟北城公學裡不少繼承人都選擇去讀跟管理有關的大學科系。」他著重咬字了繼承人三個字，以此證明自己才沒有忘記，怎麼可能會忘記呢？

「去世界各處走走……我之前畢業後也這麼做了，那樣確實很棒，說不定有一天就會在這路途上，遇到僅僅是望著你的眼睛，心就整顆溶化的對象。」

「不過跟隨者……？」小瑪瑙的愛好之一是養隨從嗎？「他們沒有來送妳畢業嗎，明明是最後一天了。」

望著我的眼睛心就整顆融化？那自己得練到多高的修為呢！荒舟瑪瑙沒有聽懂這句話真正的意思但是她覺得自己成為讓人心融化的對象有一點「帥」！
畢竟結婚雖然是一定會經歷的事但談戀愛並不在自己的排程中，對瑪瑙來說「談戀愛」是只會在別人身上發作的症頭。

「也不算沒有，昨天弓道部的部員有幫我辦歡送會，校服的扣子在下午的已經被幾個人要走了所以我現在才只能穿著晚宴服回家⋯⋯」瑪瑙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口袋。

隔著西裝褲的布料摸到了一顆圓圓的小東西，瑪瑙將手探進了口袋裡。
「哎呀，怎麼還有一顆？」她張開的手心中躺著一顆鈕釦。
⋯ 「安布羅斯前輩，你要嗎？」 雖然對對方不喜歡學校的程度略知一二但還是問了一下。

「欸——要給我嗎？那我要。」畢竟不要白不要，雖然不喜歡學校，但一顆鈕釦也不代表什麼，於是他將手掌攤平索要著那顆鈕釦。

同時也有些好奇。

「不過小瑪瑙有聽過『第二顆鈕釦』嗎？」感覺對戀愛沒興趣的荒舟瑪瑙不感興趣，但又覺得不應該有不知道的事情。

當接過那顆鈕釦時，亞伯也才想起自己為什麼要爬牆進校園——那本還拿在手上的新書。向小學妹推薦自己的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如果是「小瑪瑙」的話，一定能了解這本書的價值。

「我今年出了一本新的漫畫書。」接著他將書封展示給對方看：「小瑪瑙還記得以前我畫到那些『故事』嗎？」

「這兩年我幾乎是閉門不出地在畫這些作品，更全心全意在創作上後，比起是人生的『傑作』、它更像是從身上剝落的『碎片』。」

「…將這些『碎片』撿起來凝結成故事，就是我做了兩年的事。在完成最後一筆的時，想著『真想讓世界看到這個故事』、『想要分享給別人』——於是很幸運的出版了。」

「大家還真是熱衷那種話題呢⋯⋯」瑪瑙是成熟的大女孩了當然知道第二顆鈕扣所代表的意涵！
「我認為如果施者跟受者都沒有賦予它意涵的話那便都只是普通的鈕扣⋯⋯那時有很多人跟我討要鈕扣、所以我將鈕扣全取下來再分發。」這樣的舉動讓鈕扣完全喪失其特殊性，瑪瑙一邊說著一邊將同樣不知道是哪一件的第幾顆鈕扣放進亞伯的手中 。
「大家看起來都很開心的樣子。」似乎還有點得意！

「漫畫書⋯⋯您成為了漫畫家、」這似乎比較符合瑪瑙第一個問題想要得到的答案，她接過了亞伯遞來的書——封面跟側面都十分平整，果然是新書的樣子。
輕輕端詳著封面，過了6年亞伯的作畫風格自然不會像曾經被風吹跑的那些稿紙上的生澀、甚至能說截然不同。

「⋯⋯」
「我從以前就很喜歡安布羅斯前輩的故事，恭喜您。」瑪瑙的視線持續停在漫畫的封面上。

——人魚公主為了追尋自己的幸福而以聲音為代價換取了雙腿，但得到了雙腿也不見得馬上能走路，安布羅斯前輩這兩年的時間宛如赤腳行走於玻璃碎片之上吧。
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率地面對自己的人生的。

「雖然北城有著一些不堪的回憶……以及惡劣的天氣，不過在這裡遇到了很多能欣賞創作的人。」他笑了一下說：「為此我心生感激。」

「那些作品承載著一些青春期的臆想，如果要以現在的角度來看，有時候還是會希望能忘掉最好、不過，聽到有人記得或者喜歡，依然感到非常開心。」

他回想著六年前到處跟人分享自己的「漫畫」，遲來的羞恥不免迎上心頭——雖然回到六年前他還是會做出一樣的舉動——所以這並沒有意義。

『只要懷抱著感激回應感謝就可以了。』思及她曾說過的話，亞伯露出大大地笑容。

「所以謝謝妳的喜歡。」

「話說小瑪瑙想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故事嗎？」亞伯指那本漫畫轉移話題：「啊、不過身為作者是不會劇透的，有些東西還是希望讀者能自己體會。」

「我回頭再欣賞吧。」瑪瑙打算將漫畫放進自己的皮箱裡時像想到了些什麼又將漫畫遞給了亞伯。
「在哪裡簽個名吧？安布羅斯前輩。」
「人脈未來會成為我重要的資產，父親說要廣結善緣。」

「漫畫家的人脈有什麼用嗎……」亞伯小聲嘟囔。不過他本來就有想在上面簽名，所以很乾脆地接過來，從右側口袋抽出筆，手捧著自己的書用嘴叼著筆蓋。

『小瑪瑙：

人生的旅途很長，但回過頭時又感覺只有一瞬。相處的回憶、成長痛、挫折與絕望，以為永遠都無法打破的柵欄，都宛若滄海一粟。
不過無論是如何的過去，都造就了現在的自己。
白仁沒有後悔過心上的刀刃，小美人魚也未曾後悔成為泡沫。

祝福妳的旅程一路順風，無論前往何處，永遠是妳。

最好的學長 朋友
薛西弗斯 』

想了想，他又偷偷在薛西弗斯下面加了『（亞伯·安布羅斯)』
「簽好了！」
「我沒有在其他本的上面簽本名，你這本會被認為是贗品也說不定……所以絕對不能賣喔！經濟有困難的話可以跟我借錢但不能賣！」

「不會有那種事發生的。」真的完全把亞伯對於她經濟有困難的話當成了玩笑而笑出來，她荒舟家會有那一天？真是笑話！

接過了被最新暢銷漫畫家薛西弗斯老師簽過名的漫畫，瑪瑙迅速地看過了留言後將放在自己身旁的紙箱拉過來在膝上打開、並將漫畫收進了皮箱裡。

「安⋯⋯啊、」
「我家的車來了。」
在遠處果真有閃爍的車頭燈正往北城公學的方向駛來，那台一塵不染的黑色轎車慢慢地減速、然後在瑪瑙面前停了下來。

「大小姐，不好意思來遲了。」彬彬有禮的司機下車後先朝瑪瑙鞠了躬、接下來也微微欠身向亞伯打了招呼。
「不，你來得很準時。」
瑪瑙將皮箱交給司機後，打了一個稍等的手勢。

「安布羅斯前輩未來如果有經過荒舟道館，也務必入內一坐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