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工具組你好。
跟古典金箔浮雕繪一樣的幾個工具：羽毛筆、自動筆、顏料，比較不一樣的則是：筆刷（之後刷金箔用）、金箔膠、更細的水彩筆（描繪動物細節用）。

這堂課可以從三種動物中選擇想要繪製的麈、貓跟大象。

老師這次有帶來的作品是大象。

現場選麈的數量壓倒性的多（驚呆
事實上以中世紀手抄本來說，貓跟大象是比較常見的，而以動物寓言的性質來說，大象又比貓更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因為這樣我先排除這兩個常見的，反正我畫都不會比中世紀的僧侶們專業（哀傷

然後我就在畫麈的過程中自食惡果，早知如此我就選大象了可惡。

這次參考的是13世紀的英格蘭手抄本《阿伯丁動物寓言集》（Aberdeen Bestiary），這是一本羅曼式風格（Romanesque Manuscript）的手抄本，幸運的是，阿伯丁大學有將它數位化。Manuscript Index - The Aberdeen Bestiary其實有另外一個動物寓言叫做《阿什莫爾動物寓言集》（Ashmole Bestiary），風格跟《阿伯丁》很類似，有學者認為是兩者是「同一種藝術氛圍下不同藝術家的創作」，被認定為姊妹作。Bodleian Library MS. Ashmole 1511其實《阿伯丁動物寓言集》是沒有麈的，但這本有，這次的繪製圖案風格跟姿態我覺得有參考這本，但要確定一下。
Book of Beasts | Getty Iris
一些關於動物寓言的短文章。

這次挑選的動物寓言，在構圖上大概可以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動物，第二部分是背景及外框。

Folio 23v，貓
《阿伯丁動物寓言》的背景，就是一片亮閃閃的金箔 ，外頭做裝飾花框。

熟悉的步驟，繼續把麈描在描圖紙上，跟前面的凱爾特繁織相比，既沒有上下起伏問題，線條間的空隙也很大，畫起來頗上手，唯獨外框還是需要拿尺畫出直線比較保險。

這次圖案的轉印就有左右顛倒的細節要注意了，話說我每次都畫得很用力，這次繪製過程中筆芯都被我弄斷2次（默），轉印時還是覺得有點不清晰（？

羽毛筆描製輪廓，這次用的是紅色墨水，可能是想要在最後塗色階段時蓋住輪廓線。

描輪廓的小插曲，我的羽毛筆筆尖壞了，筆尖有點裂開，所以畫出來的線條有點像分岔一樣變２條，幸好我沒有直接畫下去，這說明正式落筆前果然還是要在其他紙上畫個幾筆。

這次的新玩意，金箔膠。

中世紀在繪製這種微型畫（miniature）時，通常會先描好輪廓，然後再貼金箔，因為中世紀的顏料非常昂貴，顏料先上的話，金箔貼上去時會讓塗抹顏料的區域顏色受到影響，畫面效果看起來也會黏黏的。

一般來說，中世紀手抄本附有微型畫的並不是多數，而且我們看到的大部分都是已經完成的作品，不過我們可以從牛津收藏的關於《啟示錄》的手抄本看到部分未完成的微型畫，並得知微型畫的製作流程。

中世紀抄本的素描，folio. 44r。

貼上金箔的效果，folio. 60v。

前面兩張手抄本照片來源：Bodleian Library MS. Douce 180中世紀拿來黏貼金箔的大部分是膠，但老師提到當時人們也會使用蒜頭的汁液等等這樣不會有大蒜味嗎這麼重口味的手抄本

當然我們這次用的是膠，這種膠本來是透明的，但為了方便我們辨識膠的塗抹情形，特地加了色粉染成紫紅色，抹膠的技巧跟塗凱爾特繁織時的紅色石膏一樣，讓膠在筆尖成水珠狀滴在欲繪製的區域，慢慢向四周抹開，有了前面畫繁織的經驗，面對尖角處我比較能夠處理，就是用筆尖很輕地掃過去這次沒有羽毛筆可以把它刮掉了。

附帶一提，我覺得那個膠聞起來有點甜甜的，有種莓果般的甜味。

金箔膠要等它凝固成果凍狀才可以貼金箔，所以這時候先調製顏料。

這時候我才想起來從以前到現在我畫水彩是很大的障礙(捂臉
開始在內心痛罵自己為什麼要選四種漸層咖啡色的麈，不過這時候只能硬著頭皮上了開始東加西加，但跟之前手作黏土有件事很像，那就是顏料乾了以後會變更深。

附帶一提，這些顏料都是老師考古中世紀顏料配方自己製作、從法國帶來的，使用上我覺得比坊間的壓克力顏料更快乾，要一直加水才不會留下很明顯的筆刷。

然後在眾多顏料裡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青金石的藍色！！

這個一看就是礦物而且是很美麗的青金石藍，在燈光下看可以看到細小閃光的微粒，我手機拍不出來，但是要說的話我覺得很像星幻紙的效果。

青金石在中世紀非常昂貴，使用青金石製成的顏料繪製的手抄本，除了顯其高貴以外，拿來贈與他人更能表示彼此間的友情（因為它實在貴到髮指）。從藍色看見古埃及到近代科學 – 城市美學新態度kaiak.tw這裡提到青金石製成的顏料被稱為「群青」，《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就是使用群青繪製，據說維梅爾就是使用太多群青所以使家庭陷入債務。

畫家喜歡使用群青，在中世紀教堂的花窗玻璃也喜歡使用藍色，其中一個就是鈷藍（cobalt blue），鈷藍後來慢慢地被畫家拿來取代群青。

鈷藍又被稱為夏特爾藍（Chartres-blue），因夏特爾主教堂內的玻璃窗大量使用這種藍色而得名。Chartres Cathedral Stained Glass夏特爾主教堂，法國巴黎西南方夏特市，西元13世紀重建，繁榮期的哥德式建築。

持續等金箔膠凝固，順便迎來重頭戲，金箔。
金箔使用的是22K金，通常加工的話22K金會比24K或18K更常用，24K金太軟，18K又太硬。 同時這次的金箔跟市面上的仿金箔不同，仿金箔會混入其他金屬，雖然說是極接近真金箔，但在手抄本裝飾上，極相近就代表天差地遠。

最明顯的厚薄，真金箔非常薄且細，如果用手直接拿取會因為濕氣直接黏在手上，就算拿起來也會有部分附著，所以真金箔的外圍會用兩張紙包著，避免直接拿取。

黏貼方式是揭開包住金箔的一面紙，朝下慢慢按在塗了金箔膠的地方，因為金箔很薄，加上膠如果塗比較多，就只能輕輕用指腹摩娑，不可以用指甲刮，其他區域也按此進行。

剛黏上金箔的情況
金箔平整與否，取決於塗金箔膠的情形，如果膠抹得不平均，一貼上就無法有光滑的平面，這也是為何要把膠染色的原因——方便辨識膠是否塗抹均勻。

黏上金箔後，再用刷子慢慢刷掉溢出的部分，一邊刷就會看到金箔變成細粉，這時候下面如果墊一張紙，恭喜你會獲得一張灑金箋（Ｘ

刷完金箔的樣子，從邊緣不平整的情況很明顯可以看到，我的膠塗得並沒有那麼好。

過程中老師有再幫我刷了一遍，看著金粉撲簌簌地掉落，我一瞬間都有想拿盆子去接的衝動，但真的很美，難怪聖德尼修道院院長休杰說：
陰鬱的心靈通過物質接近真理，而且，在看到光亮時，陰鬱的心靈就得以從昔日的沉淪中復活。

實際成品完成的示意圖，為了辨識每個漸層色的位置，用手機拍下來放大看。

原本說從最深的顏色開始畫，後來老師改讓我們從區域最大的顏色，也就是第二層咖啡色著手畫鹿的肚子，塗沒多久我就開始迷失在「這個顏色要塗到區塊哪裡」的迷茫小宇宙，接著開始塗最深的咖啡色、第三層咖啡色。

最後會用白色增添細節，希望畫到那時候還有救，我覺得麈的尾巴已經被我上色上到消失了(抖

第一堂課完成的成果，塗色的過程中還有個小細節，那就是盡量用顏料蓋過墨線，讓每個顏色間區塊靠區塊，而不是靠墨線分離出兩個顏色的楚河漢界，而且筆觸要平滑圓潤。

現場的各位陷入一種困難的沉默。

說到塗色，《阿伯丁動物寓言集》裡有個很有趣的小地方，就是塗色指示。

中世紀手抄本的製作人員分很多種，像是有分專門抄寫的抄寫員、繪製素描的跟塗色的裝飾員，為了讓裝飾員具體知道微型畫要塗什麼色，有時候會特別在圖案上標註顏色。

Folio 68v，蛇類。
在鱷魚的紅色的身體靠近腹部處，用鉛筆寫了小小的 ictrie（顛倒著看）。

Folio 81r，聖依西多祿。
圖中的桌子上則寫著harie。

繼續第2天的課程，拯救動物大作戰第2階段，延續昨天的進度補上腹部、脖子跟耳朵的第4層咖啡色，顏色不能太濃，基本上是一堆白色加上一點點咖啡色。

然後我發現我的咖啡色少到等同沒放，過程中我換了好幾次清水，避免整個顏料互相亂混。

有一段過程我都覺得眼睛不是自己的，顏色怎麼看怎麼不對，當我正拿著白色準備塗鹿角時，老師走過來關心我在幹嘛，聽完口譯人員的說明後，她也講了很多讓人員翻譯，於是口譯人員告訴我

「來這個鹿角不是白色，它是有光從這個角度照過來，所以這面比較亮是白色，越往下是陰影越黑，所以你要整個鹿角先塗第3層次的咖啡色，然後下面這裡塗深咖，最後上面再用白色描。」

⋯⋯我肉眼只看出白色跟黑色，對不起（哭奔

被整形過的麈跟青金石色外框。當我上好動物身上那4個層次的咖啡色還有混淆我眼睛的鹿角後，準備來上青金石顏料的外框。

話說因為昨天顏料有多給，所以盤子裡多出綠色跟紅色的顏料，我就突然很想用用看其他顏色來畫外框，剛好《阿伯丁》也確實有青金石色跟紅色相間的外框就想試試。

Folio 8v，Tiger.
結果問了老師，老師說紅色顏料畫出來會偏粉紅，跟抄本這張顏色不太一樣，但如果我想要她可以調給我。
不只是覺得沒利用到很可惜，不用給我新的（驚恐

原本希望自己可以有剩餘的時間再用綠色跟紅色畫第二個外框點綴，但我幾乎是壓底線完成的，沒有想好怎麼設計直接畫上去，高機率翻車，只能含淚放棄。

然後我青金石外框應該畫了3次，這個框分深青金石色跟淺青金石色，我第1次畫的時候畫完後發現淺色太淺，會跟後面加上去的白色波浪紋重疊，所以老師讓我重調，第2次上完才是這張的樣子，結果在點綴白色波浪紋線條時顏色暈開，於是我又重上一遍青金石色。

最後才完成這波浪裝飾，中間我其實也有再局部重塗幾次青金石色，反正只要上頭波浪沒畫好就重塗

畫鹿點睛，這張是成品，中間多少血淚（轉頭哭
畫完青金石外框後，開始用黑色描邊，最後是白色表現光影，這兩步太重要了，加上去後作品看上去很是一回事，雖然近看還是⋯⋯不太行。

我覺得我應該不太熟悉操作水彩筆，外加嚴重的手抖，所以不停在顏料太多線條太粗跟顏料太少太乾畫不出來的中間反覆橫跳，外框有幾處很明顯筆畫太粗但救不回來，只能放他去了（攤手

最後才畫白色，不論如何白色一定最後畫，我已經中途2次差點先畫白色，老師最後也說她在法國的學生也都很喜歡先畫白色。
就，忍不住啊，控制不住我的手（和珅臉

有3個地方畫上白色根本起死回生：尾巴、耳朵、鹿角。

看看我的尾巴又回來了！！！

耳朵的絨毛效果出來了，下面的鹿角我自己覺得已經是我能力所及畫得算滿意了，有光影的感覺了。

白色還要拿來畫鹿毛，這一對比才知道這麈的毛有夠多，筆尖要很細，但我就老失手畫一片毛上去（乾

脖子跟腿部的白色細毛，不得不說真厲害，這些小細節上去，我這妖魔鬼怪的作品看起來也開始人模人樣了。

課堂成品及實習證書，老師看了我的成品告訴我，外框的線畫得很細很漂亮，謝謝老師安慰
實習證書是用類似羊皮紙紋路的紙張印刷，旁邊的哥德式圖案是老師繪製的、證書用歌德式花體書寫，蠻美的，擺著也是藝術品。

雖說成品還是差強人意，但看著一幅手抄本風格的微型畫慢慢在自己手上成形，挺感動的，畢竟台灣跟歐洲手抄本文化，那相隔的文化與地理距離差得不只一星半點。

最後放上Ashmole Bestiary的麈（Stag)來個對比，這是一隻昂首闊步的驕傲雄鹿。

Ashmole Bestiary（左）、課程繪（右）。

雜談
這次如果公司沒有藝文補助跟進修補助，我應該只有能力報一堂，話雖如此，剩下的幾名課程像首字母裝飾、哥德體、安瑟爾體這些我都很想去，連顏料考古我都很想去研究，但要真全報估計我這個月別想吃飯了（哀傷

就報名的古典金箔浮雕繪跟中世紀動物寓言來說，動機是完全不同的，前者基於美觀，愛美之心我不能免，但後者則是對所學及所愛著作產生的共鳴，所以最終還是捨下首字母裝飾選了動物寓言。

『世界上所有造物，一本書或一幅畫，
都於明鏡中再現。』
「他心裡想著是世界上有取之不盡的象徵符號，而天主藉由祂造物之象徵，跟我們談論永生。」
——安伯托•艾可《玫瑰的名字》

象徵，便是中世紀動物寓言的起點與目標。

回顧12-13世紀中世紀動物寓言的創作顛峰，首先必須追溯源流到其性質與一開始的文本《博物學者》（Physiologus）。

《博物學者》（Bern, Burgerbibliothek, lat. 318,統稱B版）插畫。

動物寓言的題材取自盛行於歐洲、北非、中東等地的傳說故事，並且受到當地宗教意識的薰染——例如西歐的基督教、北非中東一代的伊斯蘭教以及猶太人的傳說，甚至包含印度、埃及等地。

持平而論，對動物的書寫早在基督教前便有記載，然而到了基督教手中，這些關於動物的描寫才比較完整的轉變為寓言（Allegory）的形式，被用於闡發及強化教義。

基督教認為世界是上帝安排的自然之書，也是神的世界的鏡像，人們透過對世界、對動物的了解可以窺知上帝的用意，因為動物的特徵並非偶然，而是出於帶著目的性的安排，這點從聖經得知：

「你且問走獸，走獸必指教你，又問空中的飛鳥，飛鳥必告訴你，或與地說話，地必指教你，海中的魚也必向你說明，看這一切，誰不知道這是耶和華的手做成的呢？凡活物的生命和人類的氣息盡在他手中。」（約伯記12：7-10）


上帝創造魚鳥走獸，《阿伯丁寓言》，Folio 2r-2v

現存文獻中具體反映上述想法的，便是在西元2-4世紀完成於亞歷山大的希臘文本《博物學者》，當然這本書稱作「博物學者」是有歧異的，畢竟這本收錄約50種左右的動物志，並不是如實觀察生物特徵並做出分析的自然著作，而可以視為歐洲12-13世紀盛行的「博物學」前身，這時候要引澀澤瀧彥〈對動物志的愛〉幾句話說明：

雖說是博物學，但那時（12-13世紀）還沒有培養出科學思考的萌芽，所以沒有任何人認為通過博物學可以正確觀察和收集事實並進行分類，甚至由此進一步認識自然。如果說當時的藝術是一種寓意體系，那麼科學就是另一種寓意體系，博物學的工作只不過是滿足人類對神祕的共通嗜好，並收集某類傳說，對於這個時代嗜好神秘的精神來說，博物學就是宗教或世俗道德和教諭的源泉。

《博物學者》收錄的圖畫，對著月亮嚎叫的狼群
《博物學者》被翻譯為歐洲與西亞地區大多數的語言，據說也是繼聖經之後流傳第二廣泛的書籍，後來也陸續出現許多版本，加上插畫、增加動物種類說明，累積越來越多的動物及相關的道德解釋。

根據阿伯丁大學的統計，《博物學者》大概流傳的幾個版本如圖示：

首先是希臘文版本，《博物學者》一開始由希臘文寫成，不過遺憾的是現存的希臘文版是複製品，最早的年代是10世紀左右。而最早有插圖的希臘文版《博物學者》則是製作於西元12世紀左右（1100年前後）的士麥拿抄本（Syrma Codex），但該手抄本又於1922年被燒毀。

其次是拉丁語版本，總共有4個版本，通稱為Y version、A version、C version跟B version。

1. Y version/Y 版（Bern, Lat. 611, 西元8-9世紀）。
2. A version/A版（Brussels, Bib. Roy. 10074, 西元10世紀）。
3. C version/C版（Bern, Burgerbibliothek, lat. 318, 西元９世紀）
4. B version（Bern, Lat. 233, 西元8-9世紀）。

其中A、C皆附插圖，B雖然沒有插圖，但之後的英文、法文譯本幾乎是參考這版文本，而Y版現在幾乎不使用。

除了《博物學者》外，另一個促使中世紀動物寓言（Bestiary）誕生的著作便是西元7世紀聖依西多祿（Isidore of Seville）的《詞源》（Etymologiae），他收錄亞里斯多德、老普林尼等古典自然學家的作品，試圖連結動物的名稱與其行為特徵，《詞源》的性質就屬於百科全書（Encyclopedia）。
這次使用的《阿伯丁動物寓言》，有一部份便是直接引用聖依西多祿這本《詞源》。

《詞源》，卡洛琳王朝手稿（8世紀）
帶有墨洛溫王朝風格，該風格就是很常見那種很像微笑的魚的裝飾（？）

微笑的鳥(X

聖依西多祿還有另一個在地圖學（Cartography）上的貢獻，那便是T-O型地圖（T and O map）。

出自聖依西多祿《詞源》。

根據聖依西多祿的《物性論》（De Natura Rerum）及《詞源》，他將世界劃分為三個區域，分別對應亞洲、非洲及歐洲。　歐洲與非洲被海洋盡頭的海克力士之柱隔開，亞洲則因尼羅河而與利比亞和埃及分開，因此構圖成為外圍Ｏ型及內部Ｔ型的構造。

這個構造可見於中世紀的赫瑞福地圖（Hereford Mappamundi），這幅地圖被收藏於英國的赫瑞福主座堂，該主座堂內與它齊名的還有三合唱音樂節（Choit Festival）跟僅剩的唯一一座鍊式圖書館（Chain Libraary）。

赫瑞福地圖是建立在T-O型地圖的精緻版，這幅圖約製作於西元14世紀（1300年左右），繪製在1.59*1.34m的牛皮紙上，整張圖呈五邊形，如果想了解基督教觀點下的世界，這張圖是很好的參考。
赫瑞福地圖電子版
這張地圖從構圖上就很宗教式，地圖的最上方是東方，也是亞洲所在，亦是天堂、伊甸、耶路撒冷所處的位置，上空則是中世紀典型的審判日（Judgement day/Doomsday），基督位於中央寶座，在祂右側是天國之門，左側則是受詛咒之人，被鍊子牽著邁入龍造型的地獄之門。

大龍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旦，是迷惑天下的。（啟示錄 12：9）

對比赫瑞福地圖、T-O型地圖和現代地圖。


畫面中央一片深色便是地中海（Mediterranean），拉丁語的意思指的是「位於世界中心的海」。

仔細看地圖外框四個角落，分別有用倫巴底字母寫成的M-O-R-S寫的金色字母，除了定方位以外，MORS也是拉丁語的死亡之意，意指整張地圖描繪的世界終將在死亡的輪迴中。

回到主題，結合《博物學者》的寓言性質和《詞源》的百科全書性質，動物寓言（Bestiary）的文體越趨成熟，這類型的手稿大多搭配插圖/微型畫（miniature，該詞後來衍生指微縮物品），如前提的《阿伯丁》、《阿什莫爾》，或是《哈雷動物寓言集》（Harley Bestiary）等等，這些動物寓言為不識字的公眾提供華麗生動的視覺語言，甚至不再僅限於手抄本，也出現在教堂及修道院的各類石雕中。

但不論是在手抄本中越見華麗的風格，還是在建築雕塑中越顯怪誕的表現，在起到教化作用的同時，也引來一些修士的非議，例如12世紀熱心於改革的熙篤會（Cistercian）的修道士克萊沃克斯（Claivaux）的伯納德（Bernard）對這種畸形的美抱持消極且負面的評價：

但在迴廊裡，在那些於此想讀書的會友眼中，這些可笑的怪物，連同那種奇異的和畸形的美麗，以及那美麗的畸形，究竟有甚麼益處？那些猥褻的猿，粗野的人，那些兇猛的獅子、可怕的半人半馬怪物，那些不倫不類的人、布滿斑點的老虎，那些搏鬥的騎士和那些正在吹號的獵人如此等等，究竟為了甚麼目的？許多軀體看上去在人的投下，而另一方面，許多頭又長在同一個軀體上。

還有帶有四尾的蛇腳獸、帶有野獸頭的魚。這裡是馬的頭部拖曳著一個山羊的後半身，那裡又是一頭咆嘯的野獸長著兩條馬的後腿。一句話，種種形形色色的形象在各方面是如此多又怪，以致我們被引誘去看大理石而不士去看書，並且在對這些東西的疑惑中消磨掉整天時間，而不是深思上帝的戒律。為了上帝的緣故，假如人們不為這些愚蠢而無益的事感到慚愧，至少他們應痛心於這種花費吧？

而同樣在艾可的《玫瑰的名字》裡，有一段對於手抄本頁緣裝飾圖案裡描繪具有令人發笑、荒誕圖案的討論，裡面也涉及動物寓言集的部分。

如同丄引《玫瑰的名字》的老者佐治的話，手抄本的確有不少引人發笑甚至不雅觀的頁緣裝飾。

猴子排泄、人頭鳥身的怪物、肛門長了人臉的動物等等

兔子跟狗演奏便攜式管風琴，Macclesfield Psalter，14世紀（1320-1330）

中世紀動物寓言還有個有趣的特性，不論動物是否真實存在，它多少都會收錄，例如獨角獸。

《羅徹斯特動物寓言集》（Rochester Bestiary），獨角獸與處女
在舊約的〈詩篇〉、〈約伯記〉、〈以賽亞書〉都可以見到對unicorn的描述，但中譯多翻譯為野牛、牛犢。

——約伯記 39：9–12

——詩篇 29:6

——以賽亞書 34:7

München Bayerische Staatsbibliothek Physiologus folio 79r，lat.，獵殺獨角獸。

這隻獨角獸的表情有點生動。

在《玫瑰的名字》裡作者虛構的圖書館中，描寫到一本描繪獨角獸的《動物寓言集》被認為是虛構的假想動物，因而被放置與其他異端之書一塊，這個也說明後來中世紀作者在面對這種奇特但無法在現實找到其蹤跡的動物，抱持著左右擺盪的尷尬態度。

如果將聖經認定為是上帝所說的話語，那麼上帝的話語代表真實，其所指也必然是真實存在，在西方拼音文字的傳統，說出來的字眼必定是有意義的，或建立在某種真實上，由上帝說出來的話語跟世界，都 是真實存在的，《約翰福音》開宗明義直接道：
太初有道 、 道與神同在 、 道就是神 。
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Word, and the Word was with God, and the Word was God.

關於「太初有道」，原本希臘原文指的是Logos，從亞歷山大學派進入新約後，加入像是「字」、「概念」、「理性」等意義，後來路德選擇將Logos譯為word。
《浮士德》也有段特別針對「太初有道」的思考，是浮士德對於上帝本質及創造世界的詮釋：

......懷著至誠的心情將神聖的原文翻譯成我心愛的德語，「太初有言」，我不能把言抬得那麼高，如蒙神靈開導，得把它譯成其他字，那麼上面可是「太初有意」了.....難道意能夠實行和創造一切？我想它應當是「太初有力」，可一寫下這行我就警覺不能這樣定下來，神靈保佑，我心安理得地寫下「太初有為」。

附帶一提，《雙面騎士》第1集便是引用這概念。

仔細聽它講的意思其實就是：「世界是從上帝的語言開始的」。

回到獨角獸，如果該生物是不存在的，那麼透過上帝的語言被講述出的生物為何要存在於書本之間？

「書中的獨角獸就像一個印記，既有印記，就應該有留下印記的東西。」
「印記未必會跟留下印記的形體相符，印記也未必是一定形體按壓留下的。有時候它會重現個形體留在我們腦海中的痕跡，那便是概念的印記。概念是事物的符號，影像是概念的符號，我藉由影像除了可以重建形體外，還可以重建他人心中的概念。」
換言之，獨角獸是否為真不是為了人們核實，而是通過這個生物追索構成這個形象的其他概念，獨角獸與其說是真的，不如說是概念的集合體，牠代表的力量、純潔，卻極易受到傷害。

我認為動物寓言的特徵便如上面所引《玫瑰的名字》，人們在動物中找尋被鏡射的自己及道德。

然後其實中世紀還有一種動物很容易跟獨角獸搞錯，那就是麒麟。
小哥&吳邪：？！

赫瑞福地圖非洲區域，麒麟（Monoceros）

根據《阿伯丁》的記載，麒麟是一種會發出可怕吼叫的怪物，有著馬的身體、大象的腳和非常像鹿的尾巴，額頭正中伸出一隻巨大而神奇的角，長四英尺，鋒利無比，無論它碰到什麼，都很容易被擊穿。至今還沒有任何活著的獨角獸落入人類手中，它是只能被殺死，但無法被捕獲的生物。

《阿伯丁》，Folio 15r

中世紀動物寓言形象-大象（Elephant）
大象是這次可以選擇繪製的動物之一，也是我一開始猶豫想畫的選擇，因為跟牠有關的故事出乎意料的多，是個很豐富的動物象徵符號。

獨角獸與大象爭鬥，《瑪莉皇后聖詠經》（Queen Mary Psalter），14世紀。
在一些動物寓言記載，獨角獸是大象的敵人，攻擊時會用角刺擊大象的腹部。

《阿伯丁》，folio 2v，上帝創造動物
《阿伯丁》雖然有論及大象，但是並沒有特別針對大象繪製的微型畫，而是散見於其他主題底下。

從圖像上看，這次課程老師繪製的大象，的確是取自《阿伯丁》。

在阿伯丁的敘述中，大象是一種活了300年的動物，他們能負重物，印度人和波斯人讓大象揹著木塔，而他們則持槍在象背上戰鬥。

戰象的形象是基督教藝術中很受青睞的主題，因其背景代表了「犧牲」，語出聖經裡以利亞撒．阿瓦蘭（Eleazar Avaran）的故事。

義大利聖母升天主教座堂（Italy's Duomo di Santa Maria）迴廊的歌德時代晚期壁畫

按照《聖經》編年史脈絡，自挪亞方舟到亞伯拉罕西遷，猶太人遷居埃及、淪為奴隸，並在摩西帶領離開埃及的40年後，由約書亞帶領剩餘的猶太人越過約旦河，進入迦南暫居。

爾後大衛建立以色列王國，王國的勢力在所羅門手中達到鼎盛，建立聖殿，卻因為沒處理好後嗣問題，導致王國一分為二——南邊是猶太王國，北邊則是以色列王國，南國於西元586 B.C.亡於巴比倫王國，北國於西元722 B.C.亡於 亞述帝國。

之後巴比倫亡於波斯之手，波斯分別在西元538 B.C.及458 B.C.允許猶太人返回耶路撒冷重建聖殿。

接著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擊敗波斯，橫掃西亞，征服了巴勒斯坦地區（伊蘇斯戰役和高加米拉戰役）。

亞歷山大鑲嵌畫（Mosaic），西元前3-2世紀
描述馬其頓王亞歷山大對峙波斯皇帝大流士三世的情景。
Smarthistory – Alexander Mosaic from the House of th...
可惜的是在亞歷山大死後帝國陷入分裂（繼業者戰爭），勢力區分為托勒密家族（埃及）、塞琉古（西亞）、希臘等地，塞琉古王朝最後接管便建立猶太行省，信仰屢次遭受欺壓的猶太人發動革命，並由馬加比家族建立哈西芒王朝（Hasmonean Dynasty）。

以利亞撒．阿瓦蘭的犧牲與戰象的故事便是發生在這個時間點。

《馬加比一書》，伯．撒加利亞之戰（Battle of Beit Zechariah）
猶大撤離堡壘，在伯‧撒加利亞安營，就是王營的對面。王清早起來，帶領部隊沿着伯‧撒加利亞的路出擊，軍隊整裝迎戰，吹響號筒。 他們把葡萄汁和桑葚汁給象看，激發牠們上陣作戰。他們把象羣編成方陣，每頭象旁站立一千人，身披鎧甲，頭戴銅盔；又為每頭象分派五百名精練的騎兵。一直以來，象在哪裏，這些騎兵也在哪裏；象往哪裏去，他們也往哪裏去，總不離開。象背上有覆蓋的堅固木塔，用器具繫在每頭象背上，每頭象又有四個在其上作戰的士兵，還有一個印度的馭象手。其餘馬隊分列兩旁，在部隊的兩翼，干擾敵人，並在方陣得保護。 太陽照在金盾和銅盾上，羣山熠熠閃亮，發光如火炬。

最後以利亞撒為了殺死戰象，於是從下而上刺擊象腹，卻也因為大象倒地而被壓死。

那稱奧亞蘭的以利亞撒看見其中一頭象披着王的盔甲，比所有的象都高，他就以為王坐在上面。 他奮不顧身，為了拯救他的百姓，並使自己的名永垂不朽， 就奮勇衝入方陣中間，殺了左右的人，他們在他面前分成兩邊。他爬進象的底下，從下面刺牠，把牠殺了；但牠跌倒在地，壓在他身上，他就死在那裏。（《馬加比一書》 6：43-46）

這是手抄本及中世紀藝術中有關於大象的第一種涵義。

大象的第二個象徵意義，與亞當、夏娃有關。

赫瑞福地圖北邊，被火焰圍繞的伊甸與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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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visual mappa 2.0 比較好用。

根據《阿伯丁》的紀錄，大象是一種性冷感的生物，如果母象想要懷孕，牠會走到水邊拾曼陀羅草餵給公象吃，使後者產生慾望後背對背交合，最終母象會在水裡分娩。
而蛇／龍則是大象的天敵，蛇類會趁大象不注意時纏住牠們的腿使他們無法動彈而死。

諾森伯蘭動物寓言集（Northumberland Bestiary），1250年
曼陀羅草引起性慾代表夏娃引誘亞當吃下善惡果，蛇則代表撒旦引誘人類。

幾張比較有代表性的微型畫。

被龍/蛇纏縛的象

大象與曼陀羅草

頁緣裝飾裡與龍對峙的大象，以及遠方的曼陀羅草

其他圖像可參考：
Medieval Bestiary : Beasts : Elephant

第三種中世紀寓言裡的大象形象，則像下圖小象負著大象。

《阿伯丁》寫道，大象雖然是陸地最龐大的動物，但有個致命之處，就是一旦倒下了就無法再站起來，所以獵人為了捕獲大象，會把一棵大樹鋸到接近斷開的程度，大象如果倚靠的這棵樹木，便會因為樹幹斷裂而跪坐在地上無法起身，這時候大象為了保命會向同伴求救，象群便會聚集在周圍試圖拉牠起來，但唯一能使牠站起來的辦法，是由一頭小象鑽在牠身下慢慢把牠拱起來，如上圖所示。

這個習性（姑且不論真假）有個很具宗教意義的解讀，倒臥的大象和圍聚的大象同伴是人類，那隻小象代表的則是憑一具肉身替全人類贖罪的基督，牠的負重就如同基督的流血。

既然講到大象與蛇這對宿敵，《阿伯丁》談蛇也非常有意思，現在我們通稱蛇，但英文有很多種分類：
snake、serpent、dragon、draco、basilisk、viper等等。

龍與生命之樹（perindens tree）
根據《博物學者》的記載，這種樹生於印度，上頭結滿甘美的果實，有鴿子盤繞、棲息，在樹根處則潛伏一頭龍伺機而動，試圖捕食盤據在上面的鴿子，卻因為害怕這棵樹跟它的影子無法如願，只能等待鴿子飛離樹的時機。

《哈雷動物寓言集》
這棵樹在後來被賦予的意義是：龍代表著魔鬼（〈啟示錄〉），生命之樹代表基督教信仰，一旦離開信仰（樹）就會遭受魔鬼（龍／蛇）的吞噬。

這隻龍看起來很無辜，放一下。
其實我好像沒看到perindens tree的中文翻譯名稱，如果在《博物學者》希臘文寫作δένδρον περιδέξιον （déndron peridéxion），有靈巧之意。

我之所以暫時稱「生命之樹」，是因為同樣在印度有個跟它非常類似的東西，就叫生命之樹。

臺灣故宮南院，生命之樹紋繪染掛飾，18世紀晚期
精彩選件 - 國立故宮博物院南部院區
設計中看到鳥類（還有孔雀）圍繞樹幹，寓意著生機，描述通往神的路徑，或神創造宇宙的方式。

另一個跟perindens tree也有關係的，就是耶西之樹（The Tree of Jesse）

夏特爾主座堂的耶西之樹彩窗，仿聖丹尼斯教堂
「從耶西的本必發一條，從他根生的枝子必結果時，耶和華的靈魂必住在他身上，就是使他有智慧和聰明的靈，謀略和能力的靈，知識和敬為耶和華的靈。（《以賽亞書》）」

玻璃窗描繪了從耶西身體裡發出的對稱樹，枝上出現五名坐著的人向，表示基督的王室祖先，樹兩旁彎曲的嵌版內站著拿羊皮卷軸的先知，頂部坐著光環的基督，周圍是鴿子象徵聖靈。

蛇類被稱為anguis，這個名稱是蛇類的統稱，因為它形成一系列角度（angulosus），而且從來不是直的，故得此名。

北部黑游蛇（Coluber constrictor constrictor）
牠也被稱為coluber，因為牠生活在陰影之中，如今這個名稱被生物學拿來稱呼游蛇科，大部分的游蛇科都是無毒（或輕微毒素） 。

蛇類有時候也被稱為lubricus，因為牠們的身體滑溜難以掌握，也因為牠們是藉由滑行移動（crawl），雖然牠們沒有明顯的四肢，但還是被歸類在爬蟲類，但其他像蜥蜴、蠑螈之屬就不能算是蛇類。

所以《好預兆》裡的惡魔叫Crowley，正是與此有關。

「耶和華神對蛇說，你既作了這事，就必受咒詛，比一切的牲畜野獸更甚、你必用肚子行走、終身喫土。」（〈創世紀〉3：14）

蛇代表了人世間許多類型的苦痛，蛇類帶有多少種毒液就能致人於死地或使人痛不欲生。

《哈雷動物寓言集》的龍噴火龍是你
龍是蛇類中體型最巨大的一支，牠們雖有利齒，但無毒，且主要的攻擊部位是尾巴，和其他蛇類一樣，牠也會蹲在水池邊利用尾巴纏住大象的腳，使其死亡。

龍很常被比喻為魔鬼，有利齒卻以尾巴襲擊生物，就像魔鬼擅長用幻惑迷人心智；牠潛藏暗處等待伺機而動，就如同魔鬼在暗處等待機會蠱惑他人；龍首據說有冠，如同魔鬼在地獄稱王。
「天上出現了一個大兆頭：有一個婦人身披太陽，腳踏月亮，頭戴十二顆星的冠冕；她懷了孕，在生產的陣痛中疼痛地喊叫。天上又出現了另一個兆頭：有一條大紅龍，有七個頭十個角；七個頭上戴着七個冠冕。牠的尾巴拖拉着天上星辰的三分之一，把它們摔在地上。」（啟示錄12：４）＊

13世紀的作家Thomas of Cantimpre曾經對龍補充兩個更客觀的描述。

第一個是人們會把龍當成交通工具。當龍被捕獲時，人們會把自己綁在龍背上，靠牠飛行去往遠方，但若試圖穿越寬闊的海洋，龍就可能因為疲倦而墜入海中。
在《一千零一夜》裡有很類似的情節，描述航海家辛巴達將自己綁在大鳥腳邊橫越大海的故事。魔奇少年的辛巴達真心帥，何時才有辛巴達的冒險第二季

第二個是關於殺死龍的辦法，殺死一頭小牛並在牠肚裡填滿生石灰，當龍吞下小牛時，肚中的水分和生石灰發生作用產生熱量，一旦龍想喝水來冷卻火焰時，反而會加速生石灰的作用，產生更多熱量殺死龍。

其實還有種說法是龍其實也是有毒液的，只是牠們的毒液是滾燙的，所以噴出來後才讓人們以為是在噴火。

《阿伯丁動物寓言集》，蛇妖（Basilisk），Folio 66r
蛇妖被視為群蛇之王，形象是蛇或是帶著蛇尾的公雞，《阿伯丁》的畫法為後者。Basilisk是希臘文，意思差不多對應拉丁文regulus，意指little king，事實上希臘文的Basilisk與當時的一種建築Basilica有字源關係。

Basilica又被稱為王者之廳（basilica domus）。本來是雅典作為法庭或者大商場的豪華建築，在中世紀銜接到12世紀哥德式建築前，Basilica是很常被基督徒作為其教堂式樣的建築風格，並逐漸從羅馬式的Basilica演變為十字形聖殿。

結構圖

這種十字形聖殿，在歐洲有兩個非常有名的例子，一個是位於法國朝聖聖雅各之路的圖盧茲聖賽南教堂（Basilique de St Sernin）

另一個則是葬有許多法王及聖物箱的聖丹尼斯大教堂（Saint Denis Basilica）。

原本作為王者之廳位於東邊放有法官或者皇帝的寶座的半圓形龕，成為供聖壇的位置。

Basilica結合的是西羅馬和拜占庭的建築風格，許多我們熟知的城堡大抵建立於這個時期，此時的建築多以磚造為主，Basilica也不例外，這點和之後文藝復興和哥德式建築有極大的不同，後者更注重採光與空間的明亮。

在用語上我們更常聽到Cathedral，與 Basilica不同的是，前者中譯為主教座堂，通常對應的是每個教區裡的主教，然而Basilica主要是用於紀念宗教聖人／殉道者（Saint）。The Shocking History of Saint Denis Basilica例如前面提到的聖丹尼斯/聖德尼，他便是受到羅馬皇帝德西烏斯的迫害而被斬首，然後被斬首後，他仍提著自己的頭繼續行走、講道。

巴黎聖母院中的聖德尼塑像
題外話，羅馬時候蠻多殉道聖人的，像聖阿嘉莎為了侍奉天主而拒絕男人求婚，因而遭受被切除乳房的酷刑，於是義大利就有了以她乳房為原型的甜點（Minne Di Sant'Agata）來紀念他。

回到蛇妖，總之他被稱為Basilisk也可以往外延伸字義到建築相關。

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 Barb. gr. 438 (Greek Physiologus), folio 24v
上面這張是以蜥蜴型態出現的蛇妖，手抄本內用蛇的樣子來畫Basilisk的其實不多，更多是以長了蛇尾的公雞表示。

牠們喜歡乾燥的地方，據說它的氣味可以殺死蛇，嘴裡噴出的火焰可以殺死鳥類，而目光可以殺死人，也能通過嘶嘶聲殺人，毒性猛烈，如果用長矛刺傷，毒液就會順著長矛流淌，感染拿著它的人。光是觸碰和呼吸可以殺死灌木叢、燒焦草並擊碎石頭，其他動物不會吃，甚至不會碰任何被蛇怪殺死的動物。

上面的描述看起來很眼熟，因為《哈利波特：消失的密室》妙麗手裡拿的書頁是這樣寫的：

在我們國家，遊蕩著許多可怕的野獸和怪物，其中最離奇、最具有殺傷力的莫過於蛇妖，又被稱為蛇王。這種蛇體型可以變得十分巨大，通常能活好幾百年，它是從一隻雞蛋里、由一隻蟾蜍孵出的。蛇妖殺人的方式十分驚人，除了致命的毒牙外，它的瞪視也能致人死亡。任何人只要被它的目光盯住，就會立刻喪命。蜘蛛看到蛇妖就會逃跑，因為蛇妖是蜘蛛的死敵，而蛇妖只要聽見公雞的叫聲就會倉皇逃命，因為公雞的叫聲對它來說也是致命的。

的確，《消失的密室》的蛇妖便是寫作Basilisk。《阿伯丁》記載蛇妖不僅害怕公雞，看到公雞就會全身發抖。公雞的叫聲也會引起蛇怪的抽搐，而且也害怕黃鼠狼，因為黃鼠狼會潛入牠們躲藏的穴殺死牠們，但有時也會兩敗俱傷。

被黃鼠狼攻擊的蛇妖
《哈利波特》也記載蛇妖是由黑巫師把雞蛋放在蟾蜍下孵化而生的，這點《阿伯丁》也有記載：

The basilisk is hatched by a toad from a cock's egg, a rare occurrence. When the egg hatches, a male chick emerges; after seven days it grows the tail of a serpent.

蛇妖是蟾蜍孵育公雞蛋時產生的少見情況，孵出後會在七日後長出蛇尾巴成為蛇妖。

正在補獵鳥類的蛇妖

毒蛇（Viper），《阿伯丁》，Folio 66v
《阿伯丁》花了相當長的篇幅在講毒蛇，羅馬的米蘭主教聖安博（Saint Ambrose）認為毒蛇是蛇類最邪惡的一種，雄性會以嘶嘶聲引誘雌性（或在水邊吸引七鰓鰻）與之交配，並將頭部插入雌性口腔內引起性慾，致使雌性瘋狂並咬掉牠的頭，雌性受孕後，腹內的小蛇一旦成熟便會咬破牠的肚子爬出，如圖所示。

前提的《博物學者》Ｙ版曾描述雄性毒蛇的腰部長得像人類男性，雌性的腰部責長得像女性，卻長著鱷魚的尾巴，這也是為何雄性必須將頭伸入雌蛇口內使其受孕，以及小蛇必須咬穿其腹部的原因。

毒蛇還有個奇怪的特性，同樣出於《博物學者》的紀錄（Pierre de Beauvais），據說毒蛇會攻擊穿衣服的人，遇到裸體的人則會逃之夭夭，箇中原由我目前還不知道，很神奇。



有幾張毒蛇逃走時的表情蠻生動的，就是一種「啊！！！你不要過來！！！」的臉（爆掉

補一下前面提到的七鰓鰻，天殺的有夠噁心，別用大螢幕打開看不然會嚇掉半條命。
怕密集物體跟沙蟲類的千萬別點開，在搜尋引擎上打牠名字看縮圖就好。每年造成數十億美元損害的五大湖區鱒魚殺手！吸血「八目鰻」迫使美加聯手除害這是一種會吸血的生物，會寄生到魚類身上吸血，造成巨大的魚類損失，雖然如此，牠卻也是中世紀的佳餚。

⋯⋯影片我沒膽打開看。

補充一下，雖然七鰓鰻很可怕，但在17世紀的英國已經有拿牠做七鰓鰻派的情形，而且還是相當罕見且美味的食物，直到現在英國皇室仍會在重要場合食用。

用吸血七鰓鰻做餡餅 這可怕的動物深受英國皇室青睞 - 掌上新聞

《阿伯丁》花了不少篇幅在討論毒蛇viper，最關鍵的就是婚姻關係。〈創世紀〉裡談到撒旦引誘了夏娃，夏娃引誘了亞當，因此蛇從此只能以腹爬行，夏娃和女人必經分娩之痛，必從丈夫，亞當則必須從地裡獲吃食。

回到毒蛇，前面提到牠會吸引七鰓鰻與牠發生關係，阿伯丁提到這是一種出於情慾的結合，而非神聖純粹的感情，以毒蛇／男人的角度而言，它藉此勸誡後者不要因為慾望而爬上其他女人的床榻，如同毒蛇與七鰓鰻的結合，亦勸戒女性不要受到慾望的指使而隨意擁抱其他人。

總之這則的重點就是在講婚姻跟通姦罪。

毒蛇（Asp），《阿伯丁》，Folio 67v
圖內的紅字寫的是De aspide，牠的拉丁文寫法。

這隻雖然也叫毒蛇，但看了一下牠其實更偏向指生活在尼羅河附近的埃及眼鏡蛇，Asp這個詞便是源自於viper這個詞的希臘文aspis，據說跟另一個希臘字也有關聯，ios，指的是「毒藥」。

Asp的特徵是透過咬人來注入毒液，牠的毒液有多種類，例如有一種叫 dissa，拉丁文寫作 situla，被牠咬了後會渴死；有一種叫做ypnalis 的毒蛇，會讓人們進入睡眠狀態然後死亡，據說克里奧佩托拉使用的便是這種。

被Asp攻擊陷入睡眠的人

Asp還有一種類型叫做 Emorrosis，被牠咬了以後會感到虛弱，流血不止，因此牠的名字跟希臘文的emath。

突然想到以前看《神淵古紀》裡襄垣對他哥蚩尤講的話：
「世上最猛烈的毒不是把你毒死，而是毒到你死為止。」

《神淵古紀》是《古劍奇譚》這款遊戲的背景世界觀小說，目前出到第二本，由青文代理，我當初買第一部時只有簡中，第二部我沒想太多就買了繁中，接著差點被青文的校對搞到吐血。神淵古紀 三部曲之二 龍淵殘卷(上)最基本的姓氏姜姓，青文直接簡轉繁變薑，而且是全書都變薑氏，這很明顯根本不是漏校，而是完全不知道姜薑簡體字通用吧，以後我還是直接買簡中就好，讀到一半看到這種錯誤就火大。

羅馬詩人盧坎（Lucan）的作品《法撒利亞》（Pharsalia），描述羅馬共和時代尤里烏斯．凱撒和龐培的相爭，描寫道：

The greedy prester that opens wide its foaming mouth' (Pharsalia, 9, 722)

這個描寫正符合 Emorrosis的形象，大概就是這樣，張著血盆大口口沫橫飛。

還有一種叫做spectaficus ，這種毒蛇咬了人後，人們會在他嘴裡化為液體，屍骨無存。

簡單粗暴的圖示

Cerastes，這種就很明顯對應到我們所知的角蝰，蛇首長了四對角，牠會引誘獵物靠近而後捕食，也時常埋在沙地裡，捕食鳥類或動物。

現實中，大概就是這樣，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