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靜謐,只有他微弱的呼吸與柴火迸裂的聲音。牆上僅剩一道毫無動靜的影子。他垂眼,看著自己整齊的衣袍與腿上的報紙,油墨的味道竄入鼻腔。仰頭靠上椅背,他擱在一旁桌上的手輕輕敲著,銀戒指叩著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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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壁爐被添了柴,橙紅火光填滿冰冷的房屋,映在牆上的影子明明滅滅。柴火燃燒得劈啪作響,吵醒了躺椅上的人。

  帝摩斯眼皮半掀,望著不斷被拉長又壓縮的影子,他看著交疊的兩道身影,嘆息。什麼也沒說,但搬來柴禾的那個人聽見了動靜,對他那帶著質疑與無奈的嘆息報以一聲響亮的笑。

  「人類的好文明,多學點。」

  凱莫倫背手立於壁爐前,唇角勾著愉悅的弧度。柴薪在爐中化為焦灰,焦碳的顏色浸染那雙赤紅的眼,濃墨瀰漫在深紅。他轉身,和帝摩斯四目相對。帝摩斯上挑的眼角明白的寫著不理解,凱莫倫搖搖頭,朝他攤手。

  「總不能在有客人來的時候才開始燒。」他試圖解釋自己的行為,燒柴並不是帝摩斯說的浪費,也不是他一時興起的實驗,他是確確實實在效仿人類的一舉一動,「你知道的,沒有一個正常人類會在零度的天氣放棄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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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什麼都沒說。」帝摩斯支著腦袋,側頭看向窗外。雪下了一天一夜,氣溫低得難以計算──反正他也沒在乎過氣溫究竟是多少度──如果是個人類,才不會選這種時間出門做客。他沒有打擊凱莫倫的興致,只反覆以指節敲著木質桌面,手上的銀戒指被敲出清脆的聲響,直到凱莫倫坐上桌子才停止這般無意義的行為。油墨的味道入鼻,是凱莫倫身上常帶的氣味,因為他經常去圖書館與人類打交道。

  雪花在凱莫倫背後落下,一頭黑髮在雪景之前,白得刺眼。

  「學習是有意義的,會讓我們過得更安全。」他說。

  「我說過,凱,你做什麼我都不介意。」帝摩斯在那雙眼裡看到自己,同樣刺眼的色彩,比雪花更灰白黯淡。這兩個詞彙劃不上等號,學著人類一舉一動的傢伙也難逃捕獵,他早就知道了,但沒必要澆熄對方的興致,「起碼你沒有相信殺死嬰兒是為了讓他不那麼痛苦。」

  同為離開家鄉的喪家犬,有別於帝摩斯的涼薄,凱莫倫始終積極正向。他或許是帝摩斯見過最樂於靠近人類的血族,每天最重要的課題便是學習人類的一切、思考如何融入人群。

  沒有人的行為應該被干涉,一如他不在乎帝摩斯每天看著遙遠碧國的方向想著什麼,帝摩斯也不在乎他想學些什麼,即使凱莫倫想當個人類他也無所謂。

  「噢,帝摩,這裡沒有聖母,只有耶穌。」凱莫倫大笑,「但我也不會信耶穌的,沒有什麼值得我們相信。」

  「學習不該學全套?人類不會這麼說的。」帝摩斯提醒。

  信仰是塵埃,是短暫的蜉蝣尋求安慰的造物。太過漫長的時間需要的支撐難以計量,虛無的東西容易被光陰壓垮,凱莫倫和帝摩斯少有的共識便是他們誰都不需要這樣的東西陪伴。

  「如果有一天不信會死,我會的。」凱莫倫聳肩,滿不在乎。

  帝摩斯嗤笑,不做回應。凱莫倫搭上他的肩,聽著他的笑聲,也跟著大笑起來。


  爐火在他們的笑聲裡燃燒,火星噴濺,濺得遠的幾顆噴上了帝摩斯的褲腳──


  躺椅上的帝摩斯睜開眼。

  一室靜謐,只有他微弱的呼吸與柴火迸裂的聲音。牆上僅剩一道毫無動靜的影子。他垂眼,看著自己整齊的衣袍與腿上的報紙,油墨的味道竄入鼻腔。仰頭靠上椅背,他擱在一旁桌上的手輕輕敲著,銀戒指叩著桌面。

  報紙上斗大的印刷字體清晰的寫著今日的頭條,要換作以往,他根本不關心人類社會發生了什麼,可現在畢竟不同於過去。

丹奧鎮五口慘遭滅門,恐為血族犯案

  以前可不會有這樣的新聞上報──帶著照片、內容清晰的──照片上,人類屍體上的咬痕被拍得異常清楚,活像是怕人不知道這塊土地上有傳言中喝人血的怪物。帝摩斯盯著紙頁上黑白的死屍,笑聲輕淺。

  低級,誰吃飯只吃一半?

  帝摩斯從未想過自己真的有揣摩人類思想的一天,可如今他光是看著報紙,腦海裡便能浮現出各種人類可能產生的醜惡想法、甚至能想出三四種殺人犯將兇手之名嫁禍給血族的動機。

  比起世道不如以往,他更傾向於這是人類百年來逐漸病態的創意。百年來他也向人類學了不少,人類的想法和一舉一動被他刻在腦中,他總邊思考邊認為自己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污染了。

  當初是為什麼學著理解人類的想法?他不記得了,總不會是真的相信學習關於人類的一切就能安全的活著、擺脫狩獵的輪迴。

  報紙的頭條有兩則,指腹摩娑過照片,他將目光投向地圖上西嶺山谷地的位置,略有思索。獵戶能見的蹤跡無非是腳印或是排泄物,至多是動物死屍。但如同他記憶中模糊的過往,沒有同類會拋下進食到一半的食物,同樣也沒有任何一個會忘了清理殘骸的傢伙存在。

西嶺山谷地現血族蹤跡,地區宵禁實施

  學習人類的想法非他本意,但也沒辦法。日子久了他才明白,以前聽過的話似乎都是有意義的。雖然目前為止,感覺只是讓自己成為更聰明的獵物,或者擁有挑釁獵人的資格。

  指腹摩娑過報紙上西嶺山谷的地圖,帝摩斯沉吟。單純的嫁禍或許可以晚一點再關心,這片土地上大概才真的設有牢籠與圈套。就在那裡,在等著誰走進去。

  揣摩了那麼久人類的腦子,他想他可以去見識一下,反正回家的目的並沒有那麼多。

  帝摩斯嘆息,捏著報紙起身往臥房走去。路過尚在燃燒的爐火時手一揚,順手將手裡的報紙扔進了火堆。

  火舌纏上報紙,印刷而出的特寫照片和文章轉瞬間被吞沒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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