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級的某個週末。

空蕩蕩的課室裡出現兩個身影，似乎正在努力為未來的考試做準備，但這次彼岸比以往還要早收起書本。

「你要去鐮倉市嗎？我想要買那本參考書，但附近都沒了只能去那邊買一買。」收拾的時候向坐在一旁的人隨口問一問。

彼岸之前去書店的時候想要買某部參考書，但似乎太熱門了，而且還附加很多有用的技巧，在下坂市周圍的書店都幾乎賣光了，不過幸好的是他打聽到靠海的鐮倉市還有剩貨，所以他想趁今天還能離開校園的時候就去買，畢竟這本書不買會很虧。

oO(有點距離吶...彼岸君真認真。)玥兒停下收拾的動作看著室友，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麼超厲害的參考書讓人不惜跑到外縣市買。

「好啊！我要去我要去！」感覺好一陣子沒和彼岸一起出遠門晃晃，畢竟八年級對方要拼好大學。

他自己呢？畢業後會回歸原本的日子，告別校園生活。目前把基礎的課業處理完就沒有他的事了。

玥兒加速收拾的動作，扣上背包的扣子後一臉興奮的催促彼岸快點，一起回宿舍準備外出。

玥兒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內，在室友的催促下他不慌不忙地收拾書本後跟著一起回宿舍，順便收拾一下並換套輕便的衣服再出門。

不過這次他沒有打電話叫上司機，而是步行到地鐵，但走路的路上由於不熟悉路線所以問了好多路人，最後在電車關門前的前幾分鐘好不容易趕上通往鐮倉市的電車，彼岸找個靠窗的位置，氣喘呼呼地坐下了。

「……是海。」
隨著時間流逝，電車終於來到鐮倉市，映入眼簾是一片寧靜又美麗的海景，遠處的岸邊還有漁船在緩緩航行，這一幕對在山邊上學的彼岸來說是種耳目一新的感覺，尤其是溫熱的陽光灑在臉上的暖和感，讓他想好好把眼前的美景烙印在腦海之中。

…

「ご乗車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鎌倉です。
お降りの際は、お忘れ物のないよう、ご注意ください……」

「似乎到了，書店好像在附近……沒記錯的話。」彼岸收拾好東西後便拍拍玥兒的肩膀提醒他到站了，走出電車後他打開了地圖仔細看看，嗯……好像看不懂？

「日本的地鐵真的很複雜呢。」繞來繞去，轉這轉那，即使他住在日本的時間比彼岸還長，至今仍然需要花點時間研究怎麼去不熟悉的地區。

在電車上，玥兒看著正在望向海面風景的彼岸，悄悄把掛在身上的小相機拿出來，替彼岸拍了一張和海的合照。

oO(好久沒有捕捉到好的畫面了。)準考生不是在看書，就是在前往圖書館的路上，根本沒什麼特別需要拍下的。

走出站後，玥兒湊近看彼岸手裡的地圖跟著研究。

「你說的書店是這間嗎？嗯......從三號出口出去，直走再左轉，應該就可以找到了。」他搭配著地鐵裡牆上會有的附近地圖看，尋找對應的路名。

「如果迷失了方向，我們再問問看路人吧。」

「確定是直走？」很認真地聽著指示邊看著地圖研究著，雖然覺得玥兒的分析有道理但他莫名很相信自己的直覺，開始擅自帶領著對方走起來……忘了自己是一個路癡的事實。

出地鐵站後兜兜轉轉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左右都沒達到目的地，中途還向許多路人打聽方向，繞了一大圈最後還是以玥兒一開始說的方式到達書店。

「怎麼感覺那麼遠啊？地圖上寫的明明就在地鐵附近而已。」還不是你帶了人轉了一大圈。

「……找到了。」進入書店後向店員確認後，便走到參考書籍的書架前尋找他想要的參考書，然後在某個角落拿起一本像百科全書一樣厚的書繼續說道「這本書在北城附近都賣完了，我沒辦法才要下來這邊買，看來北城的學生都很努力呢。」

「這本書很有用才會熱銷，我也買給你一本吧。」知道玥兒的成績比以往好很多，所以打算順便買一本當作獎勵。

玥兒被帶離正確路線時也沒多說什麼，本來就沒有趕時間，完全當逛街行程快樂散步，途中還在路邊買了幾個肉包吃。

oO(這邊確實還在地鐵附近，右轉直走就可以看到三號出口了。)他在店門口旁邊把肉包吃完後才進去。

... oO(我看不完吧？我需要嗎？拿來壓泡麵當蓋子都怕會打翻泡麵...可是拒絕的話不知道彼岸君會不會不開心誒...)為難的玥兒眨眨眼睛，斟酌再三。

「我覺得...我有需要的時候再跟你借來抄筆記就行了～還能省一筆錢。」咦？幹嘛買給我？彼岸君真的不需要幫我出錢的。

不對誒，他那句話是肯定句，一開始就沒有要詢問我需不需要，而是已經決定要多買一本了嗎？

玥兒的視線在參考書和彼岸之間來回移動，雖然很想堅定的婉拒，最後還是決定閉嘴了。

「へぇー，只是想著作為一個導師發現你最近的表現很好，想當作一個獎賞而已。」

「……嗯，還是你想要我像之前那樣請客？」思考一下還是覺得對方果然是比較想要吃的吧？無論如何還是得獎勵一下，不花錢的話就無法舒緩壓力了。

「我去其他書架找其他參考書，你有什麼書想買的話也可以放進這個購物籃。」還是捧起超厚的兩本參考書放在購物籃裡，一句不說地把購物籃塞給玥兒。

「真的？我表現的很好？」光是能聽見彼岸這麼說他就很開心了，覺得努力讀書有了回報。

「吃的！...」 oO( 他還是想買這個給我嗎？我偷偷放回去他會生氣嗎？)他提著購物籃盯著超厚參考書，最後決定 （p放棄掙扎/i把書放回去）

oO(嘛...就這樣吧。說不定是本有趣的書。)想著或許自己會喜歡，然而之後有沒有真的翻開過就不知道了。

玥兒提著籃子跟著彼岸走，真的讓他感到興趣的書都是圖畫書，不過只有拿起來看看就放回去，沒有要讓彼岸替他花錢的意思。

既然已經來到外縣的書店，還不如在這裡多待一回才回去，說完他擅自往書店深處走去，然後從書架裡一本一本慢慢挑選再翻閱看看。

為了考上東京大學，他已經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他會在圖書館開門的時候準點去複習做試卷，直到上課時間或圖書館閉門的時間離開，回到宿舍也會熬夜溫習老師上課教的內容，有時還差點忘了吃三餐，第二天來上課的時候還差點打瞌睡，身為乖學生的他好不容易清醒著熬過去，但憔悴的樣子也很太駭人了……

……

這邊……是鐮倉市？在翻閱的時候他的指尖停在書本的某處，他似乎想到不得了的東西，但又搖搖頭想想算了，不過接下來的時間他都在想著這件事，無法專注於尋找心儀的參考書。

去嗎？但是……
不去的話我會後悔嗎？

彼岸抓著肩膀上的黑色圍巾，開始猶豫起來，這是對他來說意義重大的一件事，他不能這樣放任不管，但要是去的話勾起不好的回憶的話，他會怎樣呢？他有足夠心理準備去面對嗎？面對他……的這件事？

「你還有要買的書嗎？我看得差不多了，可以付錢就走了。」找到玥兒後走到櫃檯前把書給付了。

「我們先去吃個飯吧，我請客，你有想要吃什麼嗎？」瞄一下手錶，發現這個時間不上不下（下午三四點左右），但比起先去“那個地方”，他想要去填飽肚子。

... oO(總覺得彼岸君有心事？怎麼翻個參考書皺眉皺成這樣呢～)玥兒的專注力完全放在彼岸身上，根本沒在看書。

「沒有～」他跟著彼岸一起行動，幫忙提著購物袋。一聽見吃飯眼神就亮起來，左思右想。

「餃子！我想吃餃子！」十分不客氣的提出要求，馬上跑去問路人附近有沒有賣餃子的地方，再興奮的跑回來。

「彼岸君！那位先生說右轉的巷子有餃子店！我們去看看吧！」他的語氣充滿期待，只差沒有直接拉著彼岸往中華料理店衝。

「嗯，走吧。」回答的時候眼神漂浮不定，似乎在思考食物以外的東西。

彼岸默默跟在後面讓玥兒帶路，走進一個不遠處巷子裡的餃子店，和簡陋的外表相比，店內的顧客則是人山人海，桌上的菜餚看似美味，他好不容易等到一個位子後就坐下來了。

「你幫我點吧。」連菜單都沒翻，但掃過一眼似乎沒有能激起胃口的食物。

「哈～好香喔！」光聞到味道就覺得這裡的餐點一定很好吃！在等待期間玥兒一直吞嚥口水，看著忙進忙出的店員和吃的津津有味的客人們，理智拉著他不要去搶別人碗裡的食物。

總算輪到他們點餐，玥兒快速的在菜單上填好自己想吃的所有東西，一邊聽著彼岸說的話後勾選自己覺得彼岸或許有興趣的食物，快速的交付給店員。

「我給你點了餛飩麵～可以加辣油吃，會更有味道喔！」他知道彼岸喜歡往食物裡加辣，另外也有點幾道加辣會更好吃的小菜。

不用多久，兩人的食物堆滿餐桌。

「我開動了！」玥兒眼前的食物以驚人的速度消失，連店家都看傻了。他彷彿餓了三天沒吃飯一樣。

「好好吃喔！彼岸君！要不要吃一口炒飯？」他提著碗的手靠近彼岸那側，想分他吃一口。

「嗯。」反應比往常聽到可以放辣還冷淡，雖然彼岸喜歡吃辣但現在的他沒有多大的食慾去享受。

「いただきます。」他看慣了玥兒一口氣把食物吃乾淨的畫面，再看看眼前的餛飩麵，他並沒有加辣油，而是雙手合十說完後才開始他的第一口，嗯果然沒什麼胃口呢，這樣想著他還是裝作沒事一口一口吃下去了。

「你吃吧。」正低頭吃著麵便思考著什麼，突然被玥兒遞過來的碗回過神來，他看了看正吃得很開心的玥兒，突然好像下定了決心，把筷子放下說。

「……話說我們吃飽後我想去買些花。」

oO(從在書店的時候就怪怪的，彼岸君怎麼了呢？)他一直有在注意彼岸的狀況，想尋找時機再詢問對方。

聽見對方想去買花，玥兒只是點點頭趕緊把東西吃完，結束用餐後跟著彼岸走向店外。

「花...要送誰呢？」會突然想買花，不外乎就是要送人用的。至於用途是什麼，從彼岸考慮了這麼久又嚴肅的表情，他猜對方一定是好不容易做好心理準備才開口的。

把剩下的面勉強吃完，和玥兒離開店面後他左看右看，見到在不遠處的小店鋪門外擺著很多漂亮的花束，彼岸正想要去看的時候就被玥兒問個正著。

「我……」



「……我想見見母親。」
這件事對他來說是件難以啟齒的事，就算和玥兒當室友這麼多年來，他一字都沒提過關於母親的事。

「你要是不去也沒關係，這只是我的事情。」

玥兒眨眨眼睛，真難得，彼岸君會主動開口提及母親。他點點頭。

「如果你願意讓我跟的話，我也想去。」他直直的盯著彼岸看，想多了解對方現在的表情代表什麼意思。

「我也想買一束漂亮的花，見見彼岸君的母親，和她打聲招呼。」這麼說起來，墓應該就在附近吧？

「彼岸君的母親喜歡什麼花呢？」他往花店的方向前進，像是已經決定就是會一起跟去。

「那去吧。」毫不猶豫地給予回答，對於這件事彼岸不想想這麼多，邊說著邊前進。

一提起母親喜歡什麼花的時候他頓時僵住了，他非常清楚母親最喜歡什麼花，從以前就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他這件事，但也因為這件事他特別討厭，甚至想起這件事他會有一陣強烈的頭痛感。

……但這是媽媽最喜歡的花。

「她喜歡……彼岸花。」最後還是把實話說出來了，念出名字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的不適感。

「不過這種時候應該沒有吧，我們買點其他的吧。」快速帶過，然後直徑地走進花店內跟店員說想買點花束。

... 「嗯！那我們可以挑其他漂亮的花！」玥兒隱約覺得這不是個可以細問或多表達觀點的時候，識時務的簡單略過話題。

oO(希望他不會太難過...)他有點擔心彼岸的心理狀態，不過既然他有想去看看母親的心意，希望自己能幫忙分擔點悲傷。

故人啊...我多久沒回去了呢？一百、不...兩百？來日本之後沒有再回去過那片土地。

「...」他也不會歡迎我過去吧。

玥兒瞇起眼睛摸著自己左手那總是戴著的玉珠手環，下一刻恢復情緒，和彼岸一起拿著花束出來。

「大概在哪裡呢？我幫忙看看路線吧，早點過去比較好。」畢竟夜晚的墓園太黑了，趁現在還有日照早早過去。

彼岸最後在細心挑選下尋找了一個最適合的花束，一個白色包裝加上黃白色的菊花和一些簡單的小花兒，他還補加了小紅花替代石蒜來代表歉意。

「這個看起來要搭公車過去，去公車站等等吧。」付錢離開後，他打開了地圖，指著一個看起來要搭乘約十五分鐘的地方，再抬頭望向不遠處的公車。

不久後，一輛停在站前，他跟著玥兒一起搭上公車了，隨著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彼岸看向窗外的風景，心情越來越忐忑不安，他不知道他現在是怎麼樣的心情，但他在告訴自己沒事的。

他們來到森林附近的公車站下車，不遠處就是一所看起來有人細心打理過的墓地，彼岸無需問路，這些在他腦中依然非常清晰，直徑走過大門，爬爬走走地走了一段距離，才在一塊沒有名字的墓碑前停下腳步。

彼岸蹲下來，把花束插在左邊的花盆裡，抹開了墓碑上的灰塵和枝葉，雖然上面沒刻上任何一個名字，但他非常確定這是他的母親。

在觸碰墓碑滑面的那一刻，冰冷的溫度傳到指尖上，和炎熱的天氣形成了正對比，他仿佛感受到母親現在的體溫，他閉上眼睛，輕微地深呼吸，試圖調節他的心情，慢慢回想起和母親的點點滴滴，和她開開心心一起煮飯，和她與父親一起去遊樂園，和她的快樂時光……



…

……？

完全想不起來。

他鎖緊眉頭，閉眼努力回想著，卻只見到卻只見一個人的模糊景象，他甚至不能確定她是不是母親，那個人倒在地上，紅色液體以那個人為中心點慢慢擴散，並浸濕他的指尖，就在此時一雙失去光芒的眼睛正瞪著他……

「……！！！」

彼岸氣還沒緩過來，立馬把手拿開便站起來倒退幾步，他用手按著頭抵抗這頭上的刺痛感，那一陣劇烈的頭疼似乎作為某個回憶的開關，讓他想起來一直以來不想提及的那件事，也是影響甚大的那份痛苦回憶。

「我應該沒什麼好說的了。」臉色非常難看，臨走前他連墓碑一眼都沒看，不管玥兒當下在做什麼，他下意識抓住玥兒的手臂大步離開這裡，直到來到大門外他才放手。

去墓園的路上玥兒時不時觀察彼岸的表情，一下子提醒他熱天該補充水分，一下子說著學校的事，也不管彼岸有沒有在聽，希望他能因此轉移一些注意力。

這塊墓...沒有名字？

oO(為什麼呢？是這一座嗎？彼岸君...看起來不太好...)玥兒安靜的放下手裡的花，雙手合十閉著眼睛，簡單的在心裡想著想告知彼岸母親的話。

「！？」在他正想幫忙打掃墓附近的雜草和灰塵時，手被彼岸一把抓住往外離去，他還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

「那個、彼岸、彼岸君！等...！」被拉著走的地方還挺疼的，玥兒受到不小驚嚇。但不管自己說了什麼，對方直到離開墓園區才停下。

oO(怎麼辦呢...他的臉色真的很差，是不是想起什麼不好的回憶了？)他並不清楚彼岸和母親之間的過往，但他一定很喜歡母親。因為那黑色圍巾彼岸幾乎不離身，連夏天也戴著。

玥兒輕輕拍著彼岸的手臂，像是想安撫他一樣，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彼岸君...我們...去附近走走？沒事的、沒事的...」他一遍遍說著深呼吸和吐氣，希望能藉此緩解對方緊張不適的症狀。

「我會陪著你。走吧，一起在附近吹吹風，好嗎？」他記得附近有步道可以往海灘走，順勢的牽起彼岸的手，輕輕拉著室友往步道走去。

「……呼。」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並一起深呼吸，他的頭痛在玥兒的安撫下才稍微緩了一些，他用手背擦了額頭上的冷汗，才願意抬頭環顧四周。

此時的他沒有任何想法，就像一個沒有目的的浮萍在水上漂浮著，他沒有拒絕玥兒，而是任他牽著隨他去，直到海邊他全程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跟著玥兒走。

到達海邊的時候已經是吹著陸風的時候了，彼岸看著夕陽慢慢消失在海面上，天色由亮慢慢變暗的時候，心裡有一股落寞的感覺。

「我想在這邊待一陣子。」他鬆開手，把鞋襪脫掉後，赤腳地走在沙灘尋找什麼似的，最後坐在靠近海潮的一個地方。

海邊和玥兒想的一樣很漂亮，夕陽西下時的波光粼粼令人目不轉睛，可他沒有拿起相機拍照的心情。

可以的話，還是希望拍下的照片裏，彼岸是笑著的。

玥兒跟著脫下鞋襪，走在沙灘上感受沙子的觸感，慢悠悠的靠近彼岸並坐在他身邊。

「海，很漂亮對吧！」

「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幫到你的忙...如果...彼岸君願意告訴我心事的話我很樂意聽，或許說出來之後心情會好一點？」他有些侷促的以赤腳輕輕撥弄地上的沙，斟酌用字遣詞和語氣，希望彼岸能打起精神。

海，很美嗎？

他看著染上微光的海浪，思緒也跟著隨波逐流，他尋思著最後一次看海是什麼時候，是母親還在的時候？他想不起來，就算有那一剎那在海邊的回憶，他也看不清對方的臉。

「……」

他能幫上忙嗎？從入學的那一刻，彼岸就有和任何人保持距離的想法，他覺得任何人靠近他，和他親近起來，最終會被他傷害離去，就像母親一樣……他猶豫著，這時在他腦海中有聲音在鼓勵他說出來，似乎是心中的某一處非常相信他的室友。

隨後他把臉埋在手臂上，深吐了一口氣。

「在我九歲的時候，我參加了母親的葬禮，他們說是我害了母親。」

「在那之前，明明能和母親、和父親一起去遊樂園，一起到處玩，從學校回來也會被母親熱烈地歡迎，一起做最喜歡做的料理，一起吃我們都喜歡吃的料理，聽母親閱讀睡前故事，為了母親我努力做個好孩子，考進榜前，練劍，為母親奪取天下……」

「……但這一切由我親手結束了，就在那時候，那個時候……」聲調越來越小聲。

「那一次我被吵聲吵醒後，我下樓看看，看到母親和父親好像吵起架來，他們在對對方嘶吼著，母親更是露出比平時還可怕的表情，父親也是，仿佛下一秒就要世界大戰起來。」

「然後我急了，所以介入了，我衝上去抓住母親的衣服，想把母親拉走，但是……」說到這邊彼岸停頓了一陣子，他把雙腿縮上來，就像蝸牛一樣踡縮在它的貝殼裡。

「……她從背後摔倒下來，頭撞到桌角，當場流血不止，之後完全沒有反應了，她入院後的過不久就不在了，就這樣……永遠不會回來了。」說完後他抬起頭，神情比平常的還要冷淡。

「你說吧，這不是我的錯還能是什麼？為什麼我還能身為罪人而活著但無辜的人要因為我而受傷離去？」

海浪漲到他們的位子了，但彼岸不在乎，任由它浸濕自己的衣褲。

「那我憑什麼還能活著？就是為了繼續傷害與我親近的人嗎？還是為了贖罪？讓我感受孤獨，讓我感受生死離別的痛苦？……我真的不懂，我也不想要知道，真相讓我太難受了。」低頭看著拍打在他腳邊的海浪，這麼多年來他好不容易說出他的心聲。

「......」原來你一直把自己困在那痛苦的回憶裡嗎？因為這些緣故容易輕視自己的生命，拒絕任何人親近自己。

「那樣未免太寂寞了...」玥兒忍不住側身，以半跪的姿勢伸手環抱彼岸的脖子，頭輕輕貼著對方的頭，像是希望這麼做可以分擔他的痛苦。

「彼岸...我會說那只是一場意外，你已經折磨自己很久了...已經夠了...」他不確定自己這番話的份量能起多少作用，盡可能的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安慰彼岸。

「要你完全放下...一定很難。你獨自承受這麼多年的痛苦，而我明明就待在離你最近的位置，對此一無所知。身為你的朋友，我很痛心。」抱著彼岸的手臂多了幾分力道，就算海浪慢慢打上來弄濕了腳也不為所動。

... 「千萬別這麼想，彼岸君，可以認識你和你成為朋友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活著讓我遇見了你，這四年我真的過的很開心！」玥兒鬆手起身，拉著彼岸的雙手手臂要他跟著站起來，這裡或許不太安全了。

「不只這四年，我希望未來、多年以後你也能好好活著。我...可以的話，我想陪著你，一直陪著你，這樣你就不會孤獨了。」他說出這些話時自己也驚訝到，為什麼呢？為了安慰對方？還是真心覺得想這麼做？

明明早就決定好畢業以後不會再和大家見面，要怎麼繼續待在彼岸君身邊呢？

「我們...我們可以保持聯絡！常常約出來吃飯、散步聊天！」你瘋了吧白玥兒，你不該隨意的保證，你想讓他失望嗎？再一次讓友人對你失望？

彼岸被玥兒的舉動嚇到，他睜大眼睛，原本想抬起手推開他，但他還是把手緩緩放下來。

「……你真是個大好人。」

聽完玥兒說的話心中五味雜陳，他不知道該因為對方給予的關心而開心，還是也該因為這樣而害怕讓對方因他而受傷，或者又該因為他的自私而難過著，他只知道就是因為這樣，他更不該出現在這邊。

「是嗎？是這樣的嗎？……是這樣的啊。」

他跟著站起來，放開手後眺望無邊無際的海洋，再看向玥兒，夕陽照耀下的背光下看不清他此刻是什麼樣的表情。

「有你的陪伴我也很開心，我也知道你對我很好，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但我不希望你因我而受傷。」

他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還珍惜眼前的人，這四年來對他來說是無比快樂的，有玥兒的陪伴他甚至可以好好忘記一切的煩心瑣事，他為玥兒的承諾感到非常感動，但他明白到頭來自己讓親近他的人痛苦，也承認自己的軟弱無能，所以在這份牽掛越來越深之前，彼岸鼓起勇氣，決定擅自了斷這段緣分。

「玥兒……」

「很高興認識你。」

⠀⠀⠀⠀⠀⠀⠀⠀⠀⠀⠀⠀⠀⠀⠀⠀⠀⠀⠀⠀……我沒資格活著。

彼岸說著並慢慢倒退，幾步後他轉身奔向海裡，不久後海水隨著被愧疚感和負罪感淹沒著他，從腳丫、小腿、大腿、直到他的腰部。

想著這樣也好，心底甚至有某一處是非常希望玥兒會把這一幕牢記在腦中，永遠都不會忘記，這樣的話說不定就這樣也很有意義……

不對，我不該被這樣稱呼。好人這個詞用在我身上過於輕率，等你知道我的身份時就不會這樣想了。

當玥兒還在想著別件事的時候，彼岸的接下來說的話讓他深感不對勁，有一種莫名恐懼的情緒如浪潮襲來，雞皮疙瘩一路爬滿他的頭頂。

什麼...意思...？總覺得以前有聽過、見過類似的場景。

“那人也曾喊著他的名字，最後笑著道別——”

「不要、不對、不應該是這樣——！！」

隨著他一聲大吼，玥兒邁開大步向前，沙灘上深深印著他的腳印。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說的那番話不是為了看到你往海裡走去、往死裡尋去。

他不顧自己的安危拼命追著彼岸，海浪往岸上打來的阻力也阻擋不了他想救彼岸的心。海水已經淹沒了他的腰部，他奮力伸出雙手想把彼岸扯回來。

他此時無比慶幸自己的力氣比尋常人大，強迫彼岸轉身看著他，看著他現在淚水不停流下卻怒不可遏的表情，『啪！』的一巴掌打在彼岸臉上，死死的拉著彼岸的手臂不讓他再往深處走。

「跟你說幾次了請珍惜生命！！」這或許是他最大聲怒吼的一次，顫抖的身體和哽咽的聲音無不傳達著自己的悲傷情緒。生氣的眉尾很快就垂下，每眨眼一次都會令淚水滴下、沒入海水裡。

「不要！我不要！！這太痛苦了！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這麼殘忍？我以為畢業和你分開時會是我最悲傷的時候，我並沒有想過你有一天會在我眼前死去，不應該是這樣的！」他用盡力氣吐露真言，一度因為過於激動缺氧，大口喘氣著。

「活下去啊彼岸君...活下去啊...求求你...嗚......」泣不成聲的字句斷斷續續，比以往勸說彼岸不要自殘的情緒還深。

聽到一聲嘶吼時，彼岸的動作頓時停下來，他沒料到玥兒的反應會這麼激動，隨著後方的水聲越來越靠近，他開始慌起來，連頭也不轉地快速向海的中央前進。

——不、不要、不要追上！！

已經太遲了，一股強勁的力量把他拉回來，還沒站穩回過神來，臉上傳來足以讓他清醒的灼熱感，那一瞬間眼前的一切變得清晰起來。

彼岸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平時滿滿正能量的室友，如今就像一個易碎品一樣，已經碎得滿地都是，此時的話在他耳裡就像碎片一樣，只要再撿起來就會扎到心頭。

他不能理解玥兒為什麼會做到這個地步，但在如此固執又堅決的他面前，被海浪吞沒的想法突然煙消霧散，浸在冰冷之中還反而感受到一絲溫度，是自從母親去世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他被接納了，就算對方知道自己會帶給人痛苦……

「……對不起。」微弱的顫聲響起。
他最後還是把碎片撿起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不會傷害到你……」
他用膠水把碎片笨拙地黏起來。

「我只是想……要是這樣的話……就不會痛苦了…………」
不知道有沒有黏回原樣，但他的手指已沾滿了血。

「……對、對不起……不會……離開了……」
不要離開我。

到最後，彼岸還是一個自私的人。

不知道是因為死不成而太難過了還是因為被接受了而太感動了，彼岸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麼表情，只知道他最後並沒有哭，任由海浪在他身上拍打著，消化玥兒對他的善意。

玥兒的雙手還搭著彼岸的肩上，悲傷的情緒壓的他快喘不過氣，低著雪白的腦袋哭泣著。

他一聲聲抽噎與顫抖，不斷小聲重複“活下去”的字詞。

曾經破碎的心隨著時間過去，讓他以為一切早就都好了起來。直到彼岸那句如同訣別的話語，再一次推倒了只是疊起來的碎片。

玥兒的雙手像洩了氣的氣球，從彼岸的肩上滑至手背，他牽起彼岸的雙手，讓對方的手能捧著自己的臉。

「彼岸君......」沙啞的聲音機械式的將字詞倒出。哭累了的玥兒抬起臉用那僅剩的眼望向對方，碧綠之色如今蒙上一層陰影，久久不散。

「不要再這麼做了......我會難過啊...我會傷心啊...你真的已經明白了嗎？」會不會這次又是一時打消念頭，改日再犯呢？

下一次，我還能即時拉的住你嗎？

一想到這點，玥兒害怕的握緊彼岸的手，又小聲的哭了起來。

「……！！」
彼岸掃了玥兒一眼，被對方的表情震撼到了，他不知道玥兒現在在害怕還是在想什麼，但平時一個滿臉笑嘻嘻，散發著閃耀的光的人表現出如此黑暗的表情的時候，他居然打從心底感受到一絲恐懼……不，他到底在害怕什麼？

「……對不起。」也許是因為意識到對方的反常，他遲遲回應道，他也沒有餘力用言語安慰眼前的人，只能用雙手輕輕地撫摸對方濕漉漉的臉頰，不停地向玥兒道歉。

彼岸到頭來只是一個軟弱無能的人，他只是害怕承受離別的痛苦而讓先擅自離開，但正是因為把所有人看得比自己還重要，他不忍心再讓身邊人因他而難過了，這也是自從母親去世後，第一個讓他感受到自己被真正關心的人。

隨後他靜靜地將玥兒攬在懷裡，直到他冷靜為止。

被擁抱後玥兒安靜了一陣子，雙手環著彼岸的身軀，聽著對方心跳的聲音。

他還活著、還活著。

玥兒總算是抬起臉來好好看著彼岸，臉上還留有淚痕。

「向我保證不會再做出危險的事，就原諒你。」碧玉的豎瞳不似以往的溫和可親，帶有些許強硬態度索求一個保證。隨後像是想到什麼，再一次牽起彼岸的手往沙灘的方向走。

「一直泡在冷水裡你會感冒的。」

兩個濕漉漉的高中生回到沙灘上，玥兒這次把人帶到離水邊有十幾步的距離才停下，深呼吸一口氣...

... 「哈......彼岸君是大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突然衝進海裡是搞啥啊！！」他十分有精神的大罵著，手依然牽著不放，不如說是抓的挺實的，好怕人又跑沒了。

「我、我到底該怎麼說你才好呢？『不希望你因我而受傷』所以在我眼前跑去尋死？？你是天才？我活這麼久沒見過這麼笨的人！」罵歸罵，他另一隻手摸上了剛才情急之下搧巴掌的地方，滿臉寫著心疼。

「對不......不對、」

「如果你再做傻事我下次會更用力打你的，我是認真的。」

彼岸作出一個無聲的回應，任由玥兒在前頭帶著他走向沙灘，現在的他沒有資格拒絕對方說的任何一句話，畢竟都是為了他好的。

…
被拉到海岸的時候就被玥兒破口大罵了，他只是站在原地，安安靜靜地讓他罵著，但他的內心深處其實是開心的。

太好了，有精神了。

… 「……好。」心虛地轉移視線，他已經在反省了，不過心裡某處覺得這次沒死成好可惜（？

「這樣的話，那我再請你多吃幾餐吧，要吃什麼都可以。」

「你、你就別生氣了……」擔心回到學校後還是要一直聽玥兒嘮叨，那可是比死亡還可怕的事情啊……

「別想用食物打發我！」聽見吃的一瞬間注意力有被吸走，但他馬上就搖頭。

玥兒把短褲脫下，用力擰乾它再甩幾下，然後穿上。

「哈......真的是...太難了。太難懂了，彼岸君。」他鬆懈下來之後覺得全身無力，直到剛剛一直是緊繃的精神狀態。搔了搔自己的腦袋瓜，思考該怎麼做才能完全避免彼岸以後在自己沒看到的情況下又做傻事。

... 「彼岸君...對不起。雖然聽你說了那麼多，我可能還是沒辦法完全理解你尋、尋死的理由。」

「擅、擅自去拉住你，還打你(雖然我覺得該打)，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見到重要的朋友和我死別。」他邊說邊握上自己左手上的手環，那曾經是他朋友的東西，某天卻被自己吐出來。

「我...難道我...不該與人深交嗎？為什麼和我親近的人...一個個都離我越來越遠？」玥兒的聲音再一次哽咽，他實在無法忍受孤寂帶來的寒冷。

「是不是因為我不夠聽話，讓彼岸君厭煩了？我會乖乖的，會早點起床、會在你察覺以前打掃宿舍的環境、會在你需要時準備食物，你說什麼我都會去做的，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所以到最後玥兒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還是不顧自己的安危衝進海裡去抓住他的手……

「……你總是在某些地方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啊。」他深吸了又吐了一口氣，抬頭看向玥兒身後逐漸出現的星空，一點一點地點綴夜幕。

「看來有些東西是註定無法被理解的，即使是這樣，你依舊抓緊我的手，不讓我離開的這點……不知道是你自私還是我自私呢。」假如你理解的話，你會放手嗎？

彼岸牽起玥兒的雙手，把雙手的溫度傳遞到對方手上，似乎一次又一次地在告訴對方是他拯救了自己，那彼岸就用自己的性命來償還這份恩情。

「對不起，已經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了，無論如何。」他悄悄把頭靠在玥兒的肩上。

「你也不會丟下我吧？」

「真的？」他的聲音輕如鴻毛，一下子經歷太多情緒變化，實在是有些疲累了。玥兒靜靜的感受著雙手傳來的溫度，以及靠在自己肩上的重量，彼岸的舉動確實的讓他冷靜下來。

我...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沒有告訴你，卻強壓許多想法在你身上，我到底有什麼資格、是用什麼身份要求你不要離開我？

你說得對，我很自私呢。

玥兒的頭輕輕回蹭著對方的頭，懷揣著混亂的心思，鬆手解下自己經常戴著的玉佩塞在彼岸手裡。

「這個送你。它是陪了我很久的玉，請把它當成我帶在身邊吧。」

「彼岸君，謝謝你和我說這些，總是配合著我的任性妄為，真的謝謝你。」他那殘破的心變的好溫暖，甚至是開始眷戀起這雙手給予他的溫度。

「我可是很難趕走的喔？」說這話時他捧起彼岸的臉，半瞇著眼，勾起嘴角微笑著。

玥兒不在乎現在彼岸身後的星空多漂亮，他希望此刻彼岸能專注在他身上，就好像...這個瞬間的一切完全是屬於他的。

「……這麼珍貴的東西，真的給我嗎？」感受到手上突然有一塊冰涼涼的東西，他緩緩抬起頭，把玉珮拿起來看，這樣說的話相當於把自己的圍巾送給對方啊。

「噗嗤……！」

「說什麼呢？不是從四年前就這樣了嗎？誰不知道你是多麼固執的人啊？」指剛入學就打起來的那件事，被捧著的他和玥兒四……三目相對，對方的眼睛就像閃閃發亮的寶石般和身後的夜空融為一體。

他默默把手心的玉佩握緊，在他眼中對方一直以來就像是伸手都無法觸及的太陽，但這下就更能抓緊他了吧……他是這樣想著。

「不說了，這下折騰後都快把我餓著了，我們去吃點好的吧……不過在那之前要把衣服先弄乾。」兩人濕漉漉地站在夜晚的海邊，還吹著冷嗖嗖的陸風，說不定明天就會感冒吧！

「嗯，送給你。希望它能在任何時候保護你的安全。」玥兒沒有說，這東西因為長期沐浴在他的妖氣下，確實是可以替代他在彼岸有危險時讓玥兒能感知到，趕來幫彼岸擋災。

看到眼前的人笑的燦爛，玥兒一瞬間恍惚著，鬆手搭上自己的頸側看向別處慌張了起來。

「嘿嘿...」他的耳根透著紅，藏不住的害臊伴隨加速的心跳難以平息。

總覺得自從認識彼岸以後，自己總是能體驗到以前不曾有過的情緒。不如說，如果對象不是彼岸，他也不會知道原來自己能擁有這麼多的認知感受。

「走吧走吧！我們先和附近的居民或店家借借看吹風機或毛巾吧。」

就這樣他和玥兒並肩離開此地，雖然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情，但幸好最後都能一一解決，這對彼岸來說可是意義非凡的一天呢。

星空璀璨下，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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