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自己身為教師時,也在天台抓包過幾次翹課的學生。隨口勸了一番發現無果,最後乾脆蹲下來一起打幾場橋牌、閒聊交換過幾次對最近看過的影片心得、學了一些最新的流行語,只不過一直拒絕他們遞來的菸。
從來都不是一個正常的學生,或老師。甚至不是什麼好人。她對自己的平庸與自私還有基本的認知,尤其是在捲入這樁慘烈的遊戲中,見證過往的倫理關係傾瞬顛覆,才曉得日常比想像中來得脆弱易逝,黑板指令與對死亡的恐懼催化人類最深處的惡念,自己也只能倚靠幾近催眠的幻覺說法來維持理智。
鬼怒川幸瑠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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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受過學生的惡意暴行與侵犯,也眼睜睜看著人淪為死體,這一切對她來說太過於荒謬與噁心,成了這幾日噩夢不斷的來源;甚至隱約能看見無形幻影正朝自己無聲哀嚎、慘叫聲不斷於周旁響起,自己則退無可退,任著哭號鑽入耳膜。不斷襲來的負咎逐漸侵蝕心理防線,她這下明白過去所聽過的案例興許其來有自:被剝奪五感的死囚,在聽到漏水聲與心理暗示下,也會不自覺認為自己失血過多,最終暴斃死去。
鬼怒川幸瑠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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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只有異質者、或是過於屈從集體意識、有所心理依靠的人們,才能在這場祭祀中僥倖存活下來。她不免想到那自始至終都極為冷靜的少年,以及闡述自己已經活膩的女子,最後還有那熟識而表面過於天真無邪的少女。那孩子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了異樣,總選擇自我犧牲,肇因過往遭受過度的創傷,然而這令她在殘酷遊戲規則的後期反倒如魚得水,對於傷害無所畏懼、面對痛楚以未知的情意全然承受,如嬌嫩的花綻放出本來面貌,盡情在血紅的世界悠遊歌唱。
鬼怒川幸瑠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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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無名斷指在她腦海處生根,彷彿已乾癟的血管連接上自己的神經,讓人在悔咎成癮間,總不經意想起了少女浸淫著愛意的可掬笑容、無時無刻在耳畔晌放那過激的言辭,以及那過於親密羞恥的貼合感觸,都令她感到無法招架,一股微妙的恐懼與渴求佔據心頭,萬一下一秒就如兄長一般陷入其中該如何是好?
她繼續拾階而上。盤點起自己的懦弱、無能,以及總是逃避情感的心態,自知早已是個人間不合格的傢伙,沒辦法成為能肩負起選擇的成年人,也無法對所作所為與放任無為負起完全的責任。
血紅清亮的月色襯托下,女人的身影顯得異常明晰,卻也單薄。
她依然穿著那件有些貼身的體育外套,臉上原先纏繞的繃帶卻兀地移除,露出裡頭腫脹的右眼與微塌的鼻樑,還有額角持續淌流下新鮮的血液,看來莫名有些淒涼,她的表情卻格外悠哉地踱到了那靛青色目光的正中央,在紅月照拂下頹上了欄杆。
清朗的聲嗓悠悠輕響,那語氣卻不若以往黏膩而令人煩躁。她也不清楚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分開一小段時刻,少女看似又長高了些,那淒楚可憐的模樣正緩緩褪去似地。或許這是對未來的妄想罷了。
也不曉得在這裡待了多久的時間。已經有幾名學生與老師從身旁一躍而下,或自願或被迫讓他人推下,她卻從未伸手去救援或勸阻,只是靜觀他人做出最後的抉擇。有些沒有成為屍體的在地面苟活爬行,而大多數都在分針走了一圈後消失無蹤,她總算見識到了這裡的人類是如何消亡,原來肌肉骨骼可以那麼看得那麼清楚;肉體減損,傷跡留佇,化為那一灘血水,永遠浸潤滋養這塊無情的土壤。要不是十幾公尺的距離格外遙遠,或許能觀察得更清楚些。
居然想看那種東西?真是瘋了。她已經對這人找上門來的方法失去興趣,那漆黑的視線無光,重新對上少女嬌俏的容顏,即便相隔一段距離而無法看清神色與反應,她仍打趣似地道:
「妳是哪來的偵查犬啊?幸瑠璃。」
「噗、哈哈、哈。」說完,她自顧自地笑出聲來。也許是這段時間以來,心境最開懷無拘的純粹展現,以至於幾乎快笑擠出了生理性的眼淚,她才喘著氣消停了下來,更甚乾嘔了幾回,好似要把殘餘的空氣都排空般。
「話說、分數都還給妳啦。」發洩了好一會兒,她再度恢復了笑意,隨即露出左腕上刻鑿的數字,恰好為『零』。
手上則提了塊沾血的磚頭。那間廣播室總知道人們想要的是什麼,為何現在才認知到這件事呢?只消把硬物往頭蓋骨中、最硬的前額骨側邊猛力一敲,即能造成沉重的傷害,又不至於讓顱骨整塊碎裂開來——大抵能讓自己進入昏沉的醒覺,副作用只是傷處很難止血罷了。
「抱歉,幸瑠璃。我累了。」
她疲倦地笑了笑,而少女朝她走來了幾步,又在途中停下,似在思量些什麼。然而這對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做的事,沒有任何的影響。
「把我推下去吧。我希望妳能活下來。」
於是她由衷道出了誠摯的邀請。
於自己而言,她不會去賭第三個莫名其妙的選項,儘管隱約曉得那處空白中該填上何者,對自己來說才會是正確答案:做出比殺人誅心更過份的行為,或是對己身做出比自殺更糟糕的舉動——那也只剩下死皮賴臉地活著了。
可她不打算用分數來驗證這條例,依舊選擇按照已知的規則,來進行扣分的指令。她不想為那行空處填入任何的內容,彷彿唯有虛無才能證明自己近乎無恥的清白,只要此番猜想未經過篩選確認,她的思想就不再會被玷污。這思維再卑劣不過了。
鬼怒川幸瑠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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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對方不樂意,但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人』墜樓而不作任何事,或許正是難以抵禦的罪愆,約莫與二十分相符。少女不需要傷害自己、危及他人,同時以那極易陷入解離的異質性來說,也不可能惦記自己太久,很快就會忘記了這份無視的分離。
是了,這是她最終的善意,亦是無可饒恕的罪責。就像兄長說的那樣,極端的善與罪是一體兩面。她是個極度自私的惡徒,只為維持己身清楚明白的姿態,恣意妄為傷害自稱愛自己的人們,這點無從辯解。
在此刻,她的臉上盡是溫柔和煦的笑意。
那是與她另一個半身,如出一轍的神情。
沉默相對持續了許久,這期間沒有人來打擾,明明是任務內容實踐的重要場所,令人忍不住猜想這所學校是否只剩他們兩人。她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對峙,嘴角轉而牽起無奈的弧度,轉身便攀上那對她來說不算高的圍欄──
一層樓大約三公尺,距離地面也不到十公尺。她的眼底依稀殘留墜樓後的軀體破碎模樣,那像破布娃娃般扭曲的四肢,以及反折的腦袋,甚至在受到衝擊撞上樹梢而外露的臟器,一副副地獄的圖景在眼前開展,她劇烈地喘息了起來,不知是否為腦震盪的後遺症。
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不清,她第一次有種與死亡如此貼面的感觸,腦海不禁浮現那些白色的鬼手,溫度是否如死去般冰冷而無機質,就像父母充滿縫補的殘破身驅,在彌留之際約莫是一雙混濁而近乎虔誠的凝望。她試圖伸長腿在欄杆另一側站立,打算以頭點地的方式墜下,以免姿勢不良造成無法一次死絕,徒增痛苦的延續。
就在她單腳快要觸及樓頂邊緣,一股微妙的力道在此刻襲上了她的腰際。她的手再也支撐不住地向前撲,然而那纏繞腰部的力度,卻趁她重心不穩之時,堅決將她給向後拖了回去──
毫不意外地朝後方墜落,她下意識護住了脖頸,在極短的反應時間內,試圖扭腰朝一旁滾去,以免壓在身後那人嬌小的身軀上,卻理所當然地僅只騰挪了些許,最後兩副軀體不可免地有部分重疊在一塊。
正當她慌忙地想要起身檢查對方的狀況,卻在動作到一半後被壓回了地面,那對纖細的掌心按住了她的肩膀,小巧的唇瓣吐露出了柔軟卻讓人無法抗拒的歉意:
「對不起,天道さん——」
「我(わたし)、很自私的喔。」
鬼怒川幸瑠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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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濡濕甜膩的液痕,在她發熱的右眼上打轉,就連汨流血液的額際都傳來丁點溫暖的刺痛,一路延伸到心臟深處,那般根連。
她感受到胸口的位置,被一股重量給輕柔壓制,似乎正聆聽著增速的心跳,有如讓一頭幼獸給強勢趴伏,還心滿意足蹭了兩回。
「幸ちゃん不知道什麼是責任。」
「瑠璃一直不曉得什麼是公平。」
「但現在、我有想要的未來了。」
曾幾何時,那進路相談的結論,自尚且不遠的過去投遞到了現在。
一句句低語,闡述了生而為人的過程,少女一路以來的所思所想。
「天道さん想承擔我的罪與責、」
「我也想替天道さん贖去罪愆。」
這件事是這麼容易看透的嗎?啊、畢竟幸瑠璃過去都是一面鏡子。
而現在也不僅僅是塊反射人心的物件了。
鬼怒川幸瑠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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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那襲上唇瓣的吻間淌下淚水,她不曉得烙印在此刻的是賜福抑或詛咒,只明白自己所有的堅決早已潰敗,消逝無蹤。她依舊是個可悲可鄙的大人,沒辦法從往後的自我撻伐中輕易脫身,卻又對此慶幸無比。
她不曉得她們還能活著多久,這場玩笑還得持續到什麼時候。儘管少女腕上的數字來到『貳拾參』,她依然光潔如斯,不染塵埃,罪在她身上也不過是熟透的種子,無以果報。但那數字究竟又代表了何等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