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噠、喀噠。
螢幕的游標規律地閃爍，字符出現的節奏控制得不快不慢，紙張騰抄的文字被輸回電子檔案，歸檔的程序極其繁瑣又毫無效率。
在這科技發達的時代，為何不一開始便以電子設備做紀錄呢——時想，這不是廢話嗎？這種白做工又不需動腦的作業最適合放空了，反正薪水是死的，歸檔永遠做不完，不如全部爛死。

辦公室的門似乎被誰推開，無論是有人離開或是有人歸來時都不在意，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彼此相安無事地沈默到半小時後的午休，屆時他會帶著那人的好意自主離開辦公室。

喀噠、喀噠……
敲在鍵盤的指尖仍是放緩了速度，這並非時的本意，只因他瞧見那人皮鞋的鞋尖恰好落在他身側的地面。

唉。

「安甯先生，早上好。」
時停下手邊的工作，揚起恰到好處的營業用微笑。
如果可以，他希望好同事能體貼的與他道早後便將話題止住。

「早安。」

稍早前安甯從館藏處回來，將蒐集回來待做修復的幾塊刻印歸檔，兩手空空的感覺輕鬆得讓他朝同事露出比平時還要開朗的微笑。

今天沒有外出行程，他打算到辦公室後方的檔案櫃挖些資料，以完善下一個史料研究的計畫細項。但是首先——

「晚上？待在家唷。」僅有兩人的辦公室裡，突兀地出現這麼一句，截斷了規律的鍵盤敲擊聲。安甯在隨口說出之後暗自懊惱，立刻明白自己又誤將幻聽當作是真實存在的聲音。

他回過頭，惴惴不安地朝同事望去。

「原來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動作不過止歇片刻，時便從善如流地應道。同事的話端起得沒頭沒尾，但這裡是樞密院，因此時將狀況歸類為一切正常。
游標停頓處的句子留下一串未竟的空白，時的目光在下角的字數紀錄停頓，看來早晨的工作量也差不多了。

他索性將文書作業暫且置於一旁，點開瀏覽器將完成的文件備份上傳。

「安甯先生怎麼在這時間回來？」
時擅自將閒聊劃分進維持辦公室和諧與友善同事關係的公事內，若是能在閒聊間恰好來到十二時整便再好不過了。

時的反應讓他鬆了一口氣，不過突然延展的話題依然讓安甯馬上擺正姿勢，在蹲姿的前提下挺直了背脊。

「我剛送了一些物件、一些印章，到館藏那裡，他們鑑定完之後會再告訴我。」

說完，空氣短暫地出現一絲靜默，安甯看著面前看不出對此是否感興趣的同事，一時之間無法從對方的表情裡看出更多。但是讓話題在自己這裡斷掉實在有些可怕，他決定硬著頭皮繼續。

「材質應該是某種瑪瑙，觸感很好唷！不知道鑑定出來會不會是真品。」還有什麼......還能說什麼......安甯很苦惱，但是安甯想到了辦法：「時先生，今天、今天打算做什麼嗎？」

「是這樣啊，您辛苦了。希望結果不會等太久。」
是真品會如何嗎？時撇了眼同事看上去有些難受的姿勢，瀏覽器的頁面停留在上傳完成後的綠勾。

「今天的安排？」
民眾借閱歸還的書架上擺著一本夾了書籤的書籍，時想，看完它就是他今天的安排——很顯然這種話不可能說得出口。

「說起來，早上送來了一些新館藏，下午我會去為它們編碼。」
包裹上頭還夾了張公文？他還沒仔細瞧過便暫時將它們擺在牆邊。大概不會和他有關，他想，今天的午餐就來點海鮮飯吧，街巷最角落的那間小餐車，希望不會有很多人排隊。

彷彿早有準備、順暢無比的回答讓安甯自嘆弗如，咀嚼著對方的行程安排與其透漏的訊息，覺得這時候繼續聊工作的話氣氛將陷入更尷尬的凝滯。

巧的是手邊終於抽出正在尋找的文件，他鬆了口氣闔上櫃門，正想找個位置表現出自己要開始工作了，就一眼瞥見桌上擺著的宵禁通知，「我覺得，鑑定結果可能還要再等上一陣子了。」

將通知單朝時的方向揚了揚，這時候的安甯是真切地感受到無奈，「典廳不會允許大家加班的，唔，雖然加班本來就不是好事。」

「不過大概會大塞車......因為那群工作狂五點就得走了。」

「公文？發生什麼了？」
見對方抽出他沒瞧過的紙張，時以指節將鏡框撐回原位仍然只看得清標題的通知兩個大字，很遺憾的鼻梁的重量並沒有將視野變得更清晰。

看來近期送來的新館藏也會減少許多，時為近日將減輕的工作量慶幸。然而身為屈於人下工作的成年人此時必然得說些體面話，例如——

「真是遺憾，不過這也無可奈何。」
椅腳和地面擦出刺耳聲響，時嘆了口氣望向同僚，看上去真心實意地為工作進度延宕感到惋惜。

「只能等了，希望不會影響得太多。」
這句話時發誓出於內心，他可不希望工作量大增。例如公文內容將引發民眾恐慌、間接導致出借的館藏一去不回，流向不明的館藏導致愉快的摸魚時間被迫銳減之類的。

「總而言之就是，因為發現了血族的活動跡象而開始了宵禁。」

安甯將公文從頭到尾唸了一遍，規規矩矩沒有加入任何多餘情緒，以至於聽起來像是一場平凡的朗讀。他專注唸完，將紙張重新放回桌面，想了想又移動到佈告欄前以大頭針固定，才轉過頭回應同事，「時先生的工作會受到影響嗎？」

「往好處想，大家都不用加班了。」

沒有通靈的能力，安甯不知道同事腦袋裡都在預估什麼，只單純地回應對方拋出的關鍵字。雖然這時候似乎不是旺季，收來的藏品古董大部分都已清理歸納完成、書籍與擺設不會突然更改，也遠還不到學生們需要逗留至閉館以挽救成績的時候。

辦公室的冷氣溫度恰到好處，安甯朗誦公文的節奏不疾不徐，時想起從前坐在教室講師在台上滔滔不絕那種愜意而令人犯睏的時光。

見同事站得和自己有些距離，時趁隙點開餐車的粉絲專頁。太好了，今天餐車正常營業。
什麼？誰會受到影響？加班？

「噢……」
時緩慢地眨眨眼，同事的聲音停了下來，他這才拖長語助詞假裝還在消化剛才的信息。

「如果民眾能在宵禁時間前把該還的藏品歸還、離開圖書館，我想館員的工作是不會受到影響的。」
他慢條斯理地道，時針落在接近數字十二又堪堪差了些距離的位置。

「血族啊……看在不必加班的份上，真得感謝他們。」
哦？新口味？

「聖母在上，誨廳會妥善處理的吧。」
時面色如常，新產品的配圖上點綴著切片番茄以及香料，配上烤得泛出油光的金黃雞腿排，游標就這樣停在普羅旺斯雞腿烤飯的字樣上。

「這個嗎......我覺得和宵禁無關吧。」

想起自己擔任館員時遇到的某些神奇民眾，安甯不是很確定，畢竟有些人就是喜歡拖到最後一刻、並讓其他人跟著自己一起在死線前瘋狂奔跑。

如果那些重度拖延症患者能因為宵禁不得不準時一些，那說不定還是好事，「希望會妥善處理，但是這樣的話晚上也不能出去了。」

「深夜是多好的時機啊......都浪費了。」

他嘟噥著，見時似乎又點開了電腦螢幕，以為對方準備開始下一輪工作，而自己手邊的資料也已經搜集齊全，沒想太多就湊了過去，「你要——新產品？」

就在這時，電腦螢幕角落裡的時間數字，跳到了十二點整。

空氣陷入靜默，時注意到時間恰巧來到整點又悄悄地向前跳了個數字。
時不清楚夜晚的時間多美好，但他不被宵禁影響的、美妙的午休時光正在流逝。實在是太浪費了，待會他得利用上班時間補回來，但在這之前——

「令人意外，這間餐車好久沒更新菜單了。」
他滾動滑鼠滾輪將頁面向下拉，順其自然地將話題接下去。聖母在上，想必不會責怪員工利用公務用機覓食。
反正這種事他也幹不止一次了。

「安甯先生要一起訂午餐嗎？」
輪替的產品照片在數秒後滾動著翻頁，又是海鮮烤飯，這肯定是聖母的旨意。

「誒？好啊。」安甯沒察覺對方的沈默是因為什麼，單純是因為午餐時間即將到來而感到愉悅，而且這個網站上的食物看起來很好吃，「你有推薦什麼嗎？」

他盯著滑動的頁面，最後和滑鼠一起停在海鮮烤飯上，碩大的鮮蝦魷魚和各式海鮮蔬菜並排、圍繞在橘紅色的番茄醬烤飯上，不得不說這間餐車是下了心思在拍攝料理照片，甚至不同口味與品項的背景桌面也有所不同。

「看起來......份量好大唷。」安甯開始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吃完。

「我嚐過海鮮烤飯，如果您偏好硬米飯或許會很合胃口。」
沒料到話題就這麼延續了，時鬆了口氣為安甯的開明感到慶幸，隨即更加放肆地點開菜單向同僚展示。

「烤飯是他們的招牌，除此之外還有焗烤，口感會偏軟一些，同樣也有不同口味。」
頁面飛速向下捲動停在焗烤的分類，標題旁的餐點表面金黃與淺褐色斑點交雜，相片中特意將起司拉絲露出底下和著白醬的米飯及藏在裡頭色彩繽紛的蔬菜。

「照片僅供參考。」
時笑了笑將產品圖樣下的小字反白。

「不過您說的沒錯，份量確實不算小，但您會不知不覺把它吃完的。」

「那就海鮮烤飯吧。」

對待食物似乎沒什麼選擇恐懼症的問題，安甯很快就決定好，繼續隨著同事的展示欣賞網頁上精美漂亮的料理照片，雖然只是僅供參考但是看著就挺賞心悅目。然而時的提醒著實讓他有些猶豫，因為食量並不大、外食的時候會特地避開主打大份量的餐點，畢竟吃不完也是浪費。

「會這樣嗎......」

不知不覺吃完的噱頭有點大，他承認自己又心動了。

「那好吧，吃不完就帶回家。」把容易壞掉的配料吃掉，烤飯的部分帶回去當晚餐或是宵夜應該可以吧。

「海鮮烤飯的話……隔餐吃的口味不是差特別多。」
本打算出門處理午餐，但有人一起叫飯就方便多了。他指的是方便達到外送平台的免運門檻。

「那我就一起下訂了。」
滑鼠點按兩下熟悉的Ober Eats頁面從書籤列中被拉出來，對於利用公司電腦叫外送沒什麼心理障礙的時順理成章的送出訂單。

「餐車很近，應該不用等太久。」
屏幕上等待的圓圈轉成實心，大概還得再等十來分鐘，早知道剛才就利用上班時間訂飯了。

「安甯先生，如果下次還叫午餐我會提早問您的。」
既然對方對於上班時間訂午餐這件事毫無芥蒂，他想以後或許可以邀請對方一起摸魚，像是討論午餐該吃什麼。

「好唷，麻煩你了。」

還擔任圖書館員的時候，安甯會在午飯時間會外出覓食順便透氣，倒是沒有想過不出圖書館門的選項，畢竟就算是再怎麼喜歡的地方待一整天還是會有些膩的。

不過時看起來沒有這樣的問題，快速熟練的動作看起來就是經常這麼做，令安甯對他是否還藏有其他口袋名單感到好奇，「如果能順便推薦我一些選項那就太感謝了......」

看了看下訂成功的頁面，他轉身去拿了自己的錢包來，卻因為不確定運費而有些苦惱，「這是付現對吧......」

很顯然也是叫過外送的人，但平常都是送到自己家。

「這附近的美食或許比您想像的多。」
時點開介面將方才的瀏覽紀錄一條條刪除，大喇喇地在同事面前煙滅證據。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餐點的錢待會再給就好，多虧了您才能免運費。」
在一陣操作後電腦屏幕重新回到青天白日滿地綠的桌面，時拿起錢包與早已空空如也的水壺晃了晃。

「我先去盛水，順便去門口等外送。」
若能趁機多翻兩頁原訂在下午看完的書籍就太好了。

「下次再一起訂吧，我會推薦您其他間餐廳的。」
時說道，邊推開辦公室的門。像這樣在閒聊中消磨上班時間似乎也挺好的，圖書館的薪水小偷如是想。

最後吃完了嗎

moth111: 吃好乾淨喔 阿時不騙人 當時講的時候真誠

他沒有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