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纖細指節搭在我的腦髓，輕輕一擠壓那些帶淚入眠的夜晚便隨之溢出。

屈身於皺褶的水光藏著無數個為回憶夢囈的夜晚，當我揭開表面張力試圖往裏頭看得更透，最終卻僅有紅鏽染滿了指身。那日在記憶中依舊猩紅，無論日曆凋零了幾回，無論淚腺悼念了幾夜，亡魂繫上的呪縛依舊糾纏不肯逝去。

白日的臆想於腦內綻開，其飄忽不定的白悄悄滲出有色水漬，暈開了模糊輪廓所勾勒出的夢──那些以不安為主色調的情愫是一如既往地殘酷，使得即便是夢我也無法置身於愛中。

朦朧間依稀能見他的睡顏如此安詳，我抱著半透明的憂慮小心依偎，深怕身上的湛藍染髒他的身姿。
對於這份溫存我僅能淺嘗輒止，若是倆人的心靠得再近一些，我便會忍不住拉著他一同落入再無光明的愛之沼。

他以異色瞳片藏起的眼滿溢對生的渴望，它們刺目的光逼得我不得不折服，對他許下我也同樣想活下去的謊言。
實則我一心想死，滿腹惡念只想將他拖入地獄，讓殉情為我們見證何謂永遠的幸福。

直至我將腦膜層層削去前，終有一日我會為他覆上名為愛的呪縛。

因此在那日抵達前我不得不先行離去。
只有我能獨留在夢中。

劃開畫布的是教室外的聲響。
重重落在肉塊的鈍擊與印下永恆的快門堆滿走廊，隨半透明的手一同消逝的驚叫象徵第六日的抵達。

這座牢獄還會持續多久？還需要完成多少指令？
為了能與他相處更久，我希望這場謬劇能永不落下帷幕。

方才還枕著的左肩尚殘熱意，我們似乎是以和夢境同樣的姿勢入眠──唯一不同之處是我記得悄悄將心臟放得遠一些，以免心生的愛意將他溺斃。

趁著他眼底的天際還未黎明，我擺弄手指替倆人拉起了勾，為昨日永遠在一起的誓言打上更緊的結。

當黑板的指令白屑落入眼底時，我壓根按捺不住心頭悸動。
那份被反覆對折，收納在心底夾層的念頭似終於瞥見了出口，它迫不及待地自唇縫衝出，思緒之快還來不及吞嚥便被劇烈情感灼傷食道：「我想和您交換小指……」

心中立
「就像是交換信物那樣……可以嗎？」


據傳以前遊女為證明自己的情誼會切下指節，並將斷指裝入盒中贈與恩客，其稱為心中立。

我想帶著屬於他的一部份一同入殮，如此一來似乎轉世也能再次相遇。
我想重新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出生，在身無呪縛的家庭呼吸、進食、發育、成人，最終以那樣正常的身姿與他相遇……沒有掐住頸脖的暴行，沒有瀕臨崩潰的嘔吐，沒有渴求殉情的慾望……只是平凡地，平凡地讓觀者都忍不住打哈欠的戀愛。

他總是如此溫柔。

溫暖掌心將我的手包覆其中，我情不自禁為此紅了眼眶。

他十分溫柔地圈住隻手，引領著我替他切下小指。指節在刀鋒反覆磨蹭下滲出半圈血痕，硬物牴觸的感覺透過刀刃傳達到整個手心──我明白只要心一橫抬起刀柄，朝關節處奮力一剁便能完成指令，但我已無絲毫提起物體的力度，僅能以血色全失的狼狽神情注視他被殷紅浸染的指節。

淚水濕糊了視線，我無法看清他拚命隱忍的神情，但他就連咬緊齒列也封不緊的嗚咽如雷鳴一般貫通我的耳道，震顫不止的呻吟在我的腦殼內胡亂衝刺再碰撞，我感覺被痛苦攪爛的腦髓似乎從耳洞流出，形成一個坑洞歪曲的小水窪。

咚。

當我終於牙一咬獨自提起刀刃，我從水面中看見昨日被我砸碎的母親──它依然閃著無機質物的白光，似是在告誡我終究會將一切搞砸成一場畸戀。

他總是如此溫柔。

他在替哭得脫力的我斷開小指時斷了一直緊繃的情緒，明明連方才難以想像的疼痛都得以忍住淚腺，如今卻為傷害我一舉徹底潰堤。

我想伸手施予他一些憐愛，卻深怕被視作同情反而會傷了他，最終只得以哭得沙啞的聲帶安慰他、說服他、誘導他、威脅他、懇求他。

咚。

在我以連組織語言都辦不到的哭聲拚命乞求之際他終於落下了刀刃，我們得以如約定一同抵達明天。

以胡亂包紮後剩餘的紗布包覆，我們將彼此的指節分別握在手中。
空間內沒有一般戀人黏膩的愛語交纏，只有兩個愛哭鬼低聲啜泣，不時吸鼻水的聲音交錯。

似要做表白前的心裡準備，我將躊躇盡數囫圇地嚥下，情不自禁把不知能握到何時的手扣得更緊。

「我們出去之後……您願意替我撿遺骨嗎？」
異常問句將空氣壓縮得扭曲，恍如語尾的每個音節都垂涎著毒蜜。儘管只有幾响我確實將他的表情變化收入了腦海，那是被我吐出的毒浸染的不悅神情，就連眼底求生的光都被薰得發黑。

在後句追問的音節落地前，更先提起注意力的是手中唐突變輕的重量。
作為信物的指節悄然消失，徒留沾血的柔軟紗布。

我早該明白的。

死去的軀體、死去的細胞、死去的記憶、死去的情感……只要是在這所學校死去的一切都會消失。

峰同學。

當我抱持著愛意死去，我希望我曾寄居你腦海中的種種也會一併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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