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沉寂在校園深處的殺意和空蕩的迴廊，存活的師生人數似乎經過第五天、也變得更少了。

逐漸對慘叫與遠方的追打聲感到倦怠以外，緊繃的感官和聽覺、似乎也適應了過於安靜的校園，反而也對附近的動靜變得敏感了起來。
『差不多...快要過一周了。』
『今天的指令ーー也得做才行...』

『還是說，應該是時候、拋棄無謂的矜持和天真想法呢?』

「好...重。」右手拖著人生至今從來沒拿過的斧頭。而負傷骨折的左手和昨日被人攻擊的腹部還在隱隱作痛著。

『待會要是真的、幸運的遇見了能溝通的人、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適當呢?』

「同學!要一起做第六天的指令嗎?」

『笑臉...會不會看起來很駭人?但總比面無表情來得好吧?』

「我們，互相做這個任務吧?」
面對著走廊旁的玻璃窗才意識到，好像這幾天都沒好好的看過自己的面龐。

「不答應可不行喔，畢竟本小姐都邀請你了。」雖然開玩笑的，但一直都很想說看看這樣的台詞ーー

少女面對著玻璃，擺弄著比起疼痛的軀體、還算能自在控制的臉部表情。
鏡面一樣映照著外頭血紅的月亮，只有這一點是沒改變的。

日蝕不是個好兆；雖然人們憑著天賦的智慧，可以對它們作種種合理的解釋，可是接踵而來的天災人禍，卻不能否認是上天對人們所施的懲罰。我們最好的日子已經過去；現在只有一些陰謀、欺詐、叛逆、紛亂，追隨在我們的背後，把我們趕下墳墓裡去……[1]

駿馬聽見熟悉的聲音，它自言自語，那不是個好兆，而是步入癲狂的病徵。
駿馬看向天女，不透過反射，他直視著她，在長廊的一端停下腳步。

「茨木學姊，你需要幫忙嗎？」
少年流露出擔心，在他的面孔上，不再有掩飾。

有點久沒聽到人呼喚自己的姓氏了，下意識的壓低身軀、雙手握緊小而尖銳手斧ーー
「哎呀，神原同學。」哎呀。
「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握了握手中的沉重，該稱讚自己的危機反應已經達到能隨時自保的程度了。

「神原同學才是，那之後還好嗎?」隱隱作痛的左手抽搐著，可以的話真想和眼前的少年抱怨一下。
「不過這幾天的指令真是有夠討厭的呢!啊哈哈。」笑容，笑容。

從手腕的地方，依序向上，駿馬下意識地擦過左手傷處，最後在手肘的地方停下，駿馬扶著自己的左手，像是在保護。如今，他終於明白，明白自己也屬於弱者、明白自己需要保護。

「嗯，」少年應聲，語氣真摯且自然，他垂下眼簾，盯著患部：「左手肘以下的地方已經不太能動了。」

「我猜想茨木學姊也一樣，一定很痛吧。」明明忍受著疼痛、明明沒有什麼值得笑的事情。這使駿馬感到悲傷。他重新抬頭看向天女，目光沒一絲偏移。

「哎呀，神原同學也是...嗎?」少年的回答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本來還想抱怨對方下手太重...但看來是半斤八兩。
「對不起哦，神原同學。那時候為了指令給你奇怪的提議，害得你手也受傷了。」禮貌性的賠個不是，神原同學的性格...不會計較吧?

但總覺得對方的狀態看起來，雖然多了一些傷痕和疲憊，表情卻和煦不少。

「那看來是沒辦法了...」喃喃的滴咕幾句，天女的腦內正高速的運轉著，緊握手斧的雙手也垂了下來。

駿馬見她自言自語、思緒紊亂，眼神裡再見不光一樣，如臨死的面孔。少年沒有收下道歉，心底不覺得茨木有什麼不是——他們是一樣的，做了一樣的事——真要致歉的話，那他也同樣。

所以，駿馬只是朝天女走近了一步，全出於關心，一如他從來的馴良。
「什麼事情沒辦法了？」

「沒辦法啊ーー交換小指頭。」大概是身心緊繃到達了極限，偏了偏頭、天女無神的凝望窗外那片紅色的血光。

「會不會有願意和我互相交換小指頭的人呢...神原同學、你覺得會有嗎?」累，真的有點累了。毫無生氣的語調，不自然的從少女的口中流露出來。

月蔭使少女的面色染上異常的色彩，駿馬沒有同少女看向窗外，他知道窗外的景色不會變，那些都影響不了他，真正重要的只存在自己眼前。

他輕聲問道，順著天女不自然的心願（那像從最古怪原始的童話汲取而出，用原始的暴力褻瀆人類對美好的一切渴望）

「為什麼是小指頭呢？」

「要說為什麼的話ーー因為是最小的指頭，也最容易一次切斷呀。」天女稍稍的把視線從血紅的窗外移開，理所當然的回答道。
「只要拿前幾天抽血用的止血帶，先綁住末端、直到小指快壞死後再切除，雙方應該都不會太痛吧?」邊說邊伸出小巧的手指、比劃出美麗的弧度。而不疾不徐的語氣、說得像在演奏一樣。

「而且如果是切腳趾很麻煩啊，需要復原跟止痛的時間會比較長、如果後續遇到狀況會逃不了的!」
「小拇指沒了、至少還有其他指頭能輔助做事情。」哎呀!難怪人類需要五隻手指頭呢，原來是這個用處啊!

「可是——」少年語氣停頓，似乎在想該用什麼方式喚回少女的理智、打斷那癡狂於殘酷的表演。

駿馬又走近一步。

「——那再也回不來了，不是嗎？那是作為約定的指頭啊。」
就和死了一般，截斷的肢體再無法復原。至少在這所學校裡，沒人擁有那般智慧與技術。

「約定?」像是聽到關鍵字似的，無神的雙眼第一次正視、凝望向少年。

「就是因為"現況"都已經變成這樣了，才不需要約定了吧?」
哎呀，遠方又傳來了尖叫聲，在這裡交談的當下又有某個人被殺了。
某個對其他人來說、可能是"重要"的人，從這個世界上輕易地消失了。

不過少女充耳不聞，也朝少年的所在方向更走近了一步。

「話說、神原同學你、今天的話明顯比之前還多啊?」
「肯定是遇到了什麼好事吧?」兩人的距離幾乎近在咫尺，少女停下了腳步，眼帶笑意、卻又遙遠陌生地望著少年。

面對接踵而來的問題，駿馬頓時不知如何是好，他的陣腳大亂，被少女的步伐牽引，便乾脆全盤托出，呈片片段段。

「在事情發生的那天早上，家裡沒水了，我在媽媽的梳妝桌上發現過期的帳單，媽媽醉倒在一旁，如往常那樣沒蓋好被子。」

「我搖醒最大的妹妹，要她告訴大家今天就早點出門，各自到學校再盥洗。」

「兼職的地方說是沒人再訂報紙。便跟我說『對不起了。』」

「我本想傳訊息給媽媽，但盯著手機螢幕什麼也想不出來。」

「所以，當事情發生時，我真的有一瞬間想著，如果世界要這麼毀滅就太好了。」

少年的長睫毛，蓋在臉頰子上。
「但是……」

「一青希望我不要死，茨木學姊也是……」

「我們不是約好了……那個也不算數嗎？」
他好想哭。

少女瞪大眼睛的聽著、少年有些顫抖卻努力整理條列出的話語——
『是事發那天早上的事情吧?啊啊...原來是這樣啊，所以那一天他才顯得格愛外消沉。』
彷彿無論怎樣的犧牲奉獻、都像是在贖罪一樣，所以才願意讓他人對自己做那些暴力的舉動嗎?

oO(雖然...也是痛苦的遭遇。不過"一青"是誰?)
腦子轉了下、神原對自己吐露過的周圍對象並不多，所以心裡姑且有個底，但不要追問好了。
「是在說熱可可的事情嗎?」像是觸發到遊戲中的條件似的，溫柔可親的學姊怎麼笑來著，是這樣嗎?

駿馬抿起下唇，垂著頭，像極了悲傷的弱小動物；駿馬輕輕點頭兩下，沒回話，似乎在忍著別哭出來。

原先朝著某種崩壞方向道路前行的自己，像突然硬是被人掰回正軌的感覺。同時也覺得眼前的少年經過這五天所得到的改變、未免過於天真，也未免過於任性——

『滿分的意義到底代表什麼?』
『現在的自己、有選擇低分的指令的餘裕嗎?』
而且，
『這時候的天真，難道不會害到自己嗎?』

茨木天女垂下半截的長睫毛，他明白瘋狂和失去人性、是明顯的錯誤，他都明白，只是這幾天發生太多事情、迫使她必須理性思考且麻木不仁。

天女有些無奈、埋怨的抬頭望向少年——
『你...那是什麼表情啊?』

「哎呀，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嘛、神原同學。」沉重的金屬聲響起，手斧掉落在地上。
「男孩子是不~可以輕易流眼淚的。」從口袋抽出柔軟的手帕，朝少年的臉按上去。

柔軟的布巾貼在駿馬臉上，淚水被它止住。
「我希望……如果茨木學姊不想笑的話，可以不要笑。」

少年牛頭不對馬嘴，從來都是這樣。

神原駿馬看見了茨木天女對自己的麻木不仁。他的任性與天真，種種跡象都透露出神原駿馬的不經世故，但他們不是才差了一歲嗎？他們誰都不該成熟，不該以偽裝作自己獨立的象徵。

那樣的成熟是虛假的。

「欸?」沒想到對方會對自己這麼說，天女又愣了一下。
「噗、倒是——沒那麼勉強，神原同學像這樣對我露出為難的表情，我覺得挺有趣的。」輕輕的壓一壓指尖，擦乾了少年的眼淚。

『而且、有人喜歡我的笑容。』——無論如何，茨木天女的笑容、是必須的。

「笑著總比哭好吧，而且說到約定、那時候我們可沒有勾小拇指!」
原先的計畫完全被溫柔的少年給打亂了。
邊安撫著對方、邊重新思考，好麻煩啊。

所以，駿馬也笑了，出自於真心，在他認為真的有什麼好事發生時、在他被少女的溫柔寵溺時。他笑了，說：「那我們可以現在打勾勾。」

「哪能這樣算的!」少女咯咯的笑了出來，心情好像放鬆、舒坦了不少，同時也覺得自己很失態。
在年紀比自己小的後輩面前、這樣是不行的，茨木天女。

「這是我們的約定」他說

「所以由我們說了算！」他伸出小指，那枚指頭承載他所有約定。

「......。」看著少年伸出的手，上頭明顯有些打工時留下的痕跡，刮傷、燙傷，騎車時的手繭——是一雙有點纖細、又有些粗糙的手。
「...說不過你。」小指與小指觸碰的瞬間，茨木天女覺得自己這樣有點笨。
自己就真的是這麼需要他人的交流與關懷嗎?

「打勾勾、打勾勾...不遵守約定的人、不止要吞一千根針，而且——」
「要把手指切下來喔。」

最後，他們在一間空教室內互相拔了彼此一片指甲。

在離開前，駿馬問天女：「如果可以的話，我們要不要交換聯絡方式？」他補充道：「這樣明天茨木學姊需要幫忙的話可以找我。」

「嗚欸?」直接拔指甲果然很痛。眼角還帶著生理淚水的茨木天女疑惑的看向學弟。
「哦!交換吧、交換吧!」用著還有些顫抖的手、緩緩掏出自己的手機，並照著對方的數字指示輸入了號碼。

「神原同學，謝謝你。」輸入完畢後，少女語重心長的向少年說了這句話。
「你這幾天到底幫助了多少人啊，可...別害自己隨隨便便的死掉喔。」本來不想說出口的、但還是忍不住吐露出這句話。
當作叮囑也好、忠告也好，總有點害怕再次失去擁有和煦笑容的後輩。

「不會的，因為我跟一青約好了。」

「跟茨木學姊也約了呢！」他伸起自己的小指，補充道。

oO(又出現了，"一青"。)是神原同學重要的朋友嗎?聽起來確實很重視。
「嗯，雖然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但彼此都注意安全吧。」也伸起剛剛勾指的小指頭，說也奇怪，本來預計今天就會消失的呢，這隻小指頭。

揮揮手、少女目送著準備和自己道別的少年、至於口袋裡的號碼...大概不管還要被困在校內幾天，都是不會用到的。

「不能對"好朋友"做這些事情啊。」少女熟練的用手帕包紮自己那隻失去指甲，還淌著血的指頭。

少年往其他地方去。

===ꕥ===

謝謝駿馬中和駿馬!!
好好笑、我邊對邊看上次的交流，覺得咩跟駿馬根本在互相嚇對方(ㄍ

片段拾遺：
「學姊真會開玩笑」

*1 出自 《李爾王》第一幕

我好喜歡駿馬被精神狀況不穩定的天女嚇到XDDD(爛人學姊

中之愛咩咩，惡魔咩咩跟天使咩咩都喜歡

就等你生天使駿馬和惡魔駿馬出來了(怎增加了

怎麼增加了 （只好中之小拇指先斷掉

加油...是重要的小拇指...(中之跟人物一樣爛

但如果是咩來砍我…可以…（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