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誰都不平靜。


moth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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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響。

額頭抵著膝蓋的姿勢不是很舒服,但很令人安心,奧勒沙清醒後始終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直到他聽見外頭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

他緩緩抬頭,緊握的手不知何時鬆開了,筆記本掉在床上好一陣子。他垂眸看向樹皮似的封面,似在掙扎,好一會兒後才嘆了口氣,將之拾起。

他走出房門,去往聲音的來源。

「安甯?」站在房東的臥室門外,奧勒沙提高了音量,關心的詢問,「你還好嗎?是不是踩凳子摔倒了?」
安甯將自己蜷縮在房間角落,暴雪一樣的夢境碎片一股腦地塞進他的腦,連呼吸都費力得喉嚨發緊。他沈浸在失序的感官連結之中,以至於聽見門外傳來的詢問時被驚得乍起,警惕地看著房門的方向,一時間不確定那是否是某種改變型態的幻聽,或是自己其實還在夢裡。

聽起來像是模糊的、被浸潤在深水裡的某種呼喚。

他緩慢又抗拒地移動到門邊,想要看看在這之後會否出現其他動靜。確實有,依然不清晰。這讓安甯感到焦慮,腦袋裡堆積的雪即將衝破喉嚨,他張了張口,以為自己只發出含糊的乾嘔,實際卻是一聲短促的尖叫。

門外的聲音停了。
得不到立即的回應時他本想離開,可手才剛從門板放下,門的那一側便傳來聽著一點也不妙的尖叫。奧勒沙停了停,確認了是安甯的聲音後,皺著眉在心裡說了句非常抱歉,握上門把便開了門。

房裡沒開燈,他也不打算開,蹲下身只靠著走廊的光尋找那個粉紅色身影。他記得租房前與房東的聯絡內容,或許注意事項中可能發生的那一條正在發生。

他定神,朝門邊的安甯伸手,輕輕的、慢慢的,像朝溺水者伸出的樹枝。

會被折斷或是拖下水的那種。

「是我。」他說著自己的名字,讓自己落在門邊,沒有更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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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高大背光的剪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那是誰,直到堵著房門的漆黑色塊逐漸縮小,走廊夜燈的光不再只是暈影、而是自空出大半的出口淌進,才反應過來那是奧勒沙。

安甯自覺和房客還未熟悉到能理所當然將對方作救命浮木的程度,但是他別無選擇。

奧勒沙的手舉在不遠處,卻不是自己待在原地就能搆到的距離,他不得不撐起虛浮的身體向前,像是某種爬向陽光的脆弱生物,在身後的黑暗追上來之前逃離。

「奧勒沙?」

你存在嗎。

安甯握住那隻手,圓睜的眼睛裡滿滿都是警惕。
「是我。」他重複,那隻手依然停在原位。

奧勒沙蹲伏在明暗交界,隱沒在黑暗裡的身影隨著雙眼的適應逐漸清晰,他看見慢慢出現在走廊燈下那張臉。那雙充滿朝氣的眼此刻盛滿了別的情緒,像領地被進犯的小獸,像迷途在暴風雪裡的旅人。

外頭的夜有點太黑。

奧勒沙捏了捏那隻握上來的手,試圖讓自己被暖氣暖了好一陣子的溫度傳達過去。安甯不是他的個案,他想,他能做的大概就是這樣吧。
他終於爬出被黑暗浸蝕的房間,趴在奧勒沙身上頭昏腦脹。

略大的手捏了捏他的,喚回安甯一時間還無法聚焦的注意力,想說聲謝謝卻只吐出細微的嘔吐聲,他便又立刻緊閉雙唇,如同暗中觀察實則過於明顯的笨拙動物看了看奧勒沙的表情,見對方沒有表露出自己想像中的厭惡情緒,才暗暗鬆了口氣。

「可以幫我拿藥嗎?在床頭櫃上。」得寸進尺地要求他人幫忙很失禮,但是安甯暫時不想回到房間裡,他移動到門外的牆邊將自己縮成一顆繭狀,瞥了自己的房間一眼立刻收回視線,「是一片黃色的藥,很好找。」

「麻煩你了。」
「不麻煩,幾步路而已。」奧勒沙朝安甯微笑,即使他不確定對方現在到底看不看得清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大概是能看見?畢竟安甯剛才看了他的臉──也沒什麼問題。

他進房,一眼便看見了需要找的藥片。拿了藥、拿了水,他踩著刻意製造的、用以提醒有人靠近的腳步聲回到安甯身邊。

「需要溫水的話再說。」他把東西遞出,在蜷縮的粉紅色繭旁邊跟著坐了下來。地板磕得他屁股不適,他搔搔臉,抱著膝蓋看向安甯,等著對方恢復。
👁️ 安甯ᚾᛁᚾ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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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甯沒接過水,而是接過藥片塞進嘴裡就這麼乾著吞下,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才終於覺得好多了。他捏著藥片數了數,大概還剩下八顆,平時習慣服用的並不是這一款,藥片上第一個空格是夢見暴雪與枯枝時、醒來因為太過安靜而打開來吃了。

再來就是這一次。

這些事暫且不提,他轉頭望向一旁與自己保持舒適距離卻不過度疏遠的奧勒沙,後知後覺地好奇對方為什麼出現在自己房門口,「我把你吵醒了嗎?」

「已經很晚了,還是你在看書?」

他看見旁邊的地板上擱置著那本從舊箱中翻出的筆記本。
......乾吞究竟是怎麼吞的?

奧勒沙乾脆將水杯握在手裡,自己一口一口啜著,好像這樣就能吞下自己喉嚨裡那不存在的、卡住的藥片一樣。他決定不問安甯如何鍛鍊出這項技能的,不管他用什麼方式提出,得到的答案大概都如今晚一般不平靜。

他們誰都不平靜。

「我,噢,不,你沒有。」他聽見安甯的問話,咳了兩聲才搖了搖頭,「做了個夢,正好醒來。」所以他才聽得見驚叫聲。

奧勒沙簡短地描述了自己的夢境,大雪、白色的身影、灰色的眼瞳,野獸般的危險,還有那本感覺起來更像是樹皮的書封。他說得很簡短,盡量不讓自己聽起來像個執著過頭而發夢的瘋子,但也不知道這聽在房東耳裡有幾成作用,他小心翼翼地確認著對方的反應。
奧勒沙的聲音是緩和且穩定的,以至於安甯在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只將對方的解釋當作一種體貼的藉口,然而當具體夢境被描述,而自己的經歷與之高度貼合之後,再沒有辦法維持搖搖欲墜的鎮定。

「我也夢到了。」他將自己縮得更小,藥片在驟然捏緊的指間碎裂,沾得滿指都是充滿苦味的粉末,「祂在一棵乾枯的樹里,是白色的樹。」

「祂就在那裡,在樹裡。」

安甯瞪著那本很顯然與血族無關的書,越看越覺得上頭的紋理質感都太過眼熟,答案呼之欲出,他卻不敢再說,沉默地與奧勒沙鏡片下看不清神色的雙眼對視片刻,才復又開口。

「為什麼祂在你的夢裡會動?」

語氣中竟有些隱約的羨慕。
這可真是既好又糟糕。好的是他不是發夢的瘋子,糟的是那個白色的少女或許真實存在。

如果他真的碰了另一位,現在還能坐在這裡嗎?

「或許因為拿走的是我。」奧勒沙回想那個灰色的眼神,蟄伏的狩獵者顯然比散漫的傢伙更糟糕,他情願對方警告著自己走遠,也不要始終在原地盯著自己。

那樣的話他恐怕只會比安甯更糟糕。

他將水杯遞給安甯,示意對方用裡頭的水洗洗手上的藥粉。嘴裡則繼續說,「古董店的老闆不讓客人們碰店裡的商品都是有理由的。」

雖然不是每一樣古董都會讓人滿懷期待後夢見古怪的東西。

「看來我該在別的地方尋找血族相關的東西,家裡的東西果然不該亂碰,是嗎?」他朝安甯笑笑。
「唔,那你先別碰他了。」

這麼說著,安甯直接伸手將那本書撈過來抱進懷裡,但是並沒有要翻看的意思。

或許還在愧疚於自己惹出麻煩,也可能就這樣折騰到大半夜已經精疲力竭,他看起來有些昏昏欲睡,一雙大眼卻在聽見奧勒沙重新提及血族時亮起,想要彌補對方似地展現出笨拙的積極,「我和你一起去吧,這裡有很多地方觀光客進不去的。」

「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安甯頓了頓,嘗試將動機補足得更加明確,「而且,我的工作本來就需要到處找點東西......」

在奧勒沙溫和的笑容下,聲音逐漸變弱。似乎在心虛。
奧勒沙想問問房東究竟是做什麼的,不過問題最終還是被他扼殺在喉嚨裡。他點點頭,並未拒絕對方的好意。

「如果帶著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話,當然好。」他說,「我前幾天出門的時候才正好聽見一些可能和牠們相關的消息,如果你能帶我去就太好了。」

雖然只是鎮民間的傳言,但那些字詞聽起來那麼明確,他確實想去看看。

「不過,在那之前──」

他站起身,朝安甯伸手,看來是想拉對方一把。

「天還沒亮,我們應該先回去睡一覺。」他快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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