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提歐平常並不坐在這個位置。

也許是為了彰顯氣勢或者所謂知識的力量，聖座圖書館的一樓大廳挑高得離譜，燈火日夜皆開得通明，從大門步入，在被華麗水晶吊燈閃花了眼後一般會在下一秒看見位於門口右側一長列的服務櫃台，雕花裝飾的長型實木桌後面坐著幾名值班的圖書館員。

也許是身份的關係，也許是性格的關係，他不在乎也不好奇為何自己極少被安排在這個崗位，但不巧的是聽說今日本該負責櫃台的那名總是笑臉迎人的麻花辮少女生了急病，於是他在搬著歸還的書籍離開櫃台時被主管提了回去。

主管並不要求他做什麼，他們都明白顯然今日這個服務台角落會相當門可羅雀，他只是需要一個人坐在這裡而已，是誰都無所謂。

所以這對卡斯提歐來說本該是一個有些微小變化但應平靜無波的日子。

⠀
⠀

「羅西塔執行官，請你離開時將這些檔案送回去圖書館。」波莫拉女士用鋼筆尾部敲了敲桌面上一大疊書本，旁邊是比那疊書本更高的文書報告，佩環樞機的舉薦日程近在兩個月後，波莫拉女士冷峻的面容也因此染上些許疲態。

因此她乖巧地閉上嘴，順從地抱起那又高又重的書堆，側身鞠躬後退出那扇雕花實木大門，即使她根本不知道圖書館的入口在哪裡。

最終她在巨大建築內來回走了五趟，這才找到入職以來從未造訪過的那扇入口，而時間已經鄰近外頭公告的表定閉館時間。

「……請問，書本歸還放在這裡就可以了嗎？」

將手中書本一股腦放上檯面，她輕聲詢問離櫃檯最近的一名青年職員。

「……啊。」這麼多……卡斯提歐的注意力從手裡的紙頁脫離，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高聳的書本山堆在眼前，甚至看不見來者的身影，只能從能被書堆遮擋的身量與說話的聲音判斷出應該是一名年輕女性。哦，力氣真大。

「我知道了。」他動作慢吞吞的像積木遊戲一樣抽取了其中一本，不甚熟練的拿起一旁掃條碼的手柄，來回翻了好幾面才找到可以掃的地方，接著又皺眉看起電腦螢幕，看起來對現代科技或者櫃台業務極度不熟悉。

「抱歉啊，你稍等一下。」聲音聽不太出歉意。

「嗯，沒關係。」被書堆阻擋，一時看不清對方在處理的動作，注意到一旁其他館員對那疊書山投來的困惑目光，默默地動手把書山分成幾小疊，避免倒塌意外。

移開視線障礙物後，櫃檯內正緩慢處理歸還手續的管理員側臉看上去相當年輕，有著在碧國內相對少見的深色膚，並且看上去真的對業務相當不熟練，或許也是才抵達此處沒多久的外籍工作人員。

好奇怪。她盯著那張皺著眉集中於螢幕上一排排編號與按鍵的臉龐，忽然感受到有些熟悉。

卡斯提歐認真的一本一本刷著條碼，大約是成功歸還了幾本，速度也漸漸快了起來，堆在櫃台上的書堆一摞一摞的從外側移進內側。他在拿走外面那堆最頂上的那本書的時候餘光看見黑髮的年輕女性盯著自己看，略感疑惑的回望。

「你可以坐下。」他探身看了一下椅子，上面並沒有跟著堆滿書籍。「趕時間的話，離開也沒有關係。有逾期的繳費單會通知借閱者的單位。」

「我好像見過你。」

她走近一步，有些迷茫但坦率地打量著對方，鄰近閉館的圖書館內沒有多少人，除了能看見她身上那枚誨廳紋章的其他幾名圖書館員外，沒有任何人往此處張望。

「不是在這裡，應該是更遠的地方。」

在被波莫拉女士帶回聖座前的記憶有些模糊，她搖搖頭，在那些被遺忘已久的記憶全數從棺木爬出來前停止了思考。

「……抱歉，你的眼睛很亮，很像我曾經認識過的人。」

「這不太可能。」彷彿不懂怎麼委婉，卡斯提歐的話語顯得過度直白，像是蠶本能吐出蠶絲那樣不需要經過思考。畢竟他貧瘠的人生中鮮少與人有過任何意義上的連結，與母親也僅僅是臍帶相連一瞬。

黑色的滑順長髮與衣裝襯得面前的女性潔白而高雅，並不像從污穢骯髒的巷弄中掙扎爬出的模樣。他沒能把對方與稀薄記憶裡那個骨瘦嶙峋的女孩串聯起來。

「我膚色深，所以顯得眼睛亮吧，在這裡可能少見了些。」垂下眼眸，卡斯提歐繼續起他的歸還作業。

「……是這樣嗎。」眨了眨眼，向後退開一些。

她不確定那股熟悉感從何而來，更早的記憶早在走進雪山時就隨著風雪一起變得模糊，搜遍記憶中有可能符合的只有當初那孩子，如果要考慮年齡相近這點，或許還有育幼院的其他人，但羅西塔不相信自己會因此湧現熟悉感。

「可能是我認錯了，抱歉。」朝對方點頭致意當作為方才的魯莽道歉，本想就這樣離開，才邁開幾步就恰巧碰上前一場任務短暫合作過的指揮席。

「……羅西塔執行官？真意外，你是會來圖書館的類型？」

「不是。」恢復成平日在誨廳工作的模樣，她面無表情地開口，「只是替波莫拉司鐸代勞。」

卡斯提歐正把盡數歸還完畢的書移進櫃台內部的推車上，思考著是否要稍微的加個班把這些書本歸回原位，但這個數量跟書目繁雜的種類可能需要一些時間……就聽見了有人呼喚了女性的名字，音節不長，有些耳熟。

羅西塔。唇齒開合，他無聲的唸了一遍這個名字，確認這個名字真實的存在記憶裡面。他現在已經不會再因為夢見過往而驚醒，而這是他唯一帶出那個地方的，稍微能稱得上溫暖的回憶。
⠀
「羅西塔。」他回過身，語氣十分確定。
⠀

回過神來，已經跑向那個叫了自己名字的方向，一如某種制約反應。

「剛剛為什麼要跟我說不是啊！已經差點要以為自己的記憶又出錯了……」語氣急迫，比起先前面無表情的冷淡模樣，就像人偶被施予魔法一般，「是卡斯提歐沒錯吧？我沒有認錯，現在也不是做夢對吧？」

夢境中的孩子面容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短暫的片段以供回想，羅西塔最深的印象就是對方有著相當明亮的眼眸，像是那時自己餓得無法入睡，只能趴在窗口凝視的高掛在夜空中的星星一樣。

「啊、哦。」他愣愣的只發出了幾個單音，羅西塔湊到了比方才更近的距離，他看見那雙綠色的眼睛，短暫的被拉回了那段日子，神情恍惚，「……對不起。」

他應該感到開心，也認知自己是覺得開心的，只是那股感覺有些遙遠，情感像被憑空阻斷的漣漪，沒能順利染上他的表情，顯得神色有些遲鈍。

「是我。」點了點頭，「小聲點……」

欲蓋彌彰的抓了幾本書，他向另一邊的櫃台人員說明自己將這些歸位後會直接下班，然後對羅西塔示意過來這邊。

注意到周圍的視線，包括還未走出圖書館的那位指揮席，察覺到自己方才的反應有些顯眼，她因為感到尷尬而默默走到內側，臉上再次恢復面無表情，直到離開人群的視野範圍。

「卡斯提歐在這裡待很久了嗎？」等到達沒什麼人的書架區，混合著期待與困惑的神情重新回到臉上，她認真地盯著對方，試圖把現在這張臉跟自己當時模糊的記憶聯繫在一起，「我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卻從來也沒有見過卡斯提歐，好奇怪。」

「啊，等等你就要下班了，一起去吃晚餐嗎？」雖然由於太久不見也不知道能和對方說什麼，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共通話題，但就是很想多說幾句話，從前的生活於她而言就像隔著水面而難以看清、又被淤泥和藻類填滿的陳舊池子，若非必要她並不想觸碰，除非那當中有漂亮的石子──她還是願意親手下去撈一撈的。

「我現在賺的錢很多了喔。」她笑了起來，綠色眼眸在燈光下閃著光芒，「我們晚餐想吃什麼都可以！」

「來挺久的了。」他把書隨手往旁邊的桌子一放，試圖營造今天這邊坐了一個沒有歸還美德的無禮客人的假象，「沒記錯的話有五年，但我前一段時間並不在聖座，最近才回來。」

「好久不見了。」卡斯提歐站在已經半關上燈的區域裡面，在對方的視線裡大約只能看見他的眼睛彎了彎，他想問她突然消失之後去了什麼地方，過得好不好，但那些都不必著急。「你看起來過得不錯，羅西塔執行官。」

「我其實不太清楚餐廳有些什麼……但沒關係，我們一起去吧。」

「嘿嘿，好久不見。」乖巧地等待著對方搞定下班前最後一項作業，「五年……比我短一些呢，我大概待了八年，但在進入樞秘院前也沒去過什麼地方。」

看著書架上的眾多藏書，書櫃層層疊疊，對她而言就像另一個世界，一個若非受到知識眷顧就不能進入的世界。

「有咖啡廳，裡面的義大利麵還蠻好吃的，而且份量也足夠。」眨眨眼，過去拉住對方的手臂，把人重新拉到燈光亮著的區域，「現在就走吧。」

⠀
⠀
⠀⠀．．．．．
⠀
⠀

圖感謝最好的羅西塔中（心虛小聲）

簡單的隨手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