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著電量極低的手機，和愁跟小鳥打了聲招呼後便離開了據點，來到了另一間沒有人的教室。

　　在這個指令中，奈井子遇到最難的問題大概是怎麼讓手機站好。

　　她蹲下身將手機擺靠在講台台階旁，然後調整著手機的角度，接著用狗爬式的姿勢後退查看螢幕裡的自己。

　　就那樣來回了好幾次。

　　花了十幾分鐘，直到她終於擺到一個能拍到她全身的角度。

……這樣應該可以了。


　　準備好前置作業後，她緩緩脫掉身上的制服。


　　……。

第五天的要求對冬瀨真哉而言非常棘手。



已經有三天的指令都是在不倚靠輝的情況下完成，他卻還是習慣性地傳訊息給友人詢問意見，雖然這幾天收到的回覆相較於以往顯得少之又少。

真哉不是沒有感覺到友人這些天來發生的變化，但他起初判斷是日全蝕帶來的極端環境下所產生的暫時影響。

他很擔心輝現在的心理狀況，即使他從未真正了解過自己的友人。

「……啊、也不在這裡。」

拉開門，踏進前日曾和輝一同來過的教室，沒能看見找尋中的身影令他有些萎靡。



「又得靠自己想辦法了嗎……」

站在教室的尾端，真哉垂眸看向窗外喃喃自語道，完全沒料想過此處還有除他以外的存在。

「拖得太晚的話，也只能再對自己施行一次了……」

輝似乎對他背著自己完成指令感到很不滿，而真哉對此可以說是感到非常委屈。

「明明是他先一直搞消失的……」

　　門被拉開時的聲響和相機的喀擦聲同時響起。


　　無暇關注手腕上的疼痛，奈井子在第一時間下意識地伏低了身體，並無聲地抓起落在自己身旁的衣服，靜靜地等待著對方的下一步動作。

　　幸運的話，也許對方沒有注意到她就會直接離去。

　　而進來的人確實沒有看見她，自顧自地小聲說著什麼，可他走進教室的行為還是令奈井子有些困擾。

　　不過——

對方的聲音似乎有些熟悉。

　　奈井子稍微挪動了一下身子，試圖從桌椅間的隙縫查看對方的長相。

「叩。」


　一道輕微的敲擊聲不合時宜地在這看似無人的教室中響起。

「……！」

他嚇得倒抽一口氣，緊抓著窗框將身子更往角落塞一點，警惕地環顧整個教室。


……

……什麼都沒有？



「有人在這嗎？」他分明聽見了聲音。

「……」

盡量藏起腳步聲，懷著不安緩緩往教室前側走去，想要找出聲音的來源。

雖然真哉寧願是自己聽錯了。

……不小心碰到桌椅了，但這下她也知道對方是誰了。

　　記得名字似乎是冬瀨……？那個第一天和她對話過的學長。

　　——看來他們還真是有緣。

「是我。」既然躲不了了，奈井子乾脆拿著衣服稍微遮著身子，直接從桌椅間站了起來。

　　她並不在意自己裸體的模樣被他人看見——反正這副軀體早已——她之所以一直都穿長袖長襪，也僅是為了遮擋身上的傷痕罷了。

　　你能看見裸露在遮蔽物外的蒼白肌膚上，充斥了各式各樣的傷痕。


瘀青、燙傷、鞭痕、傷疤。


　　正常人都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個十六歲的少女的身上會藏有如此多醜陋的痕跡。

「啊，妳是——」

……！

尚未從腦海中淡去的聲音拉回了記憶，他循著聲音看去，卻被未曾想像過會出現在少女身上的驚心動魄畫面給震驚到失了聲。

「發生了什麼嗎——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意識到對方現在衣不蔽體，他連忙閉上眼，用雙手遮掩住臉。

「伊良同學，你被誰強迫做指令了嗎……？」

不對，真哉明白僅是完成指令不至於像這樣遍體鱗傷，但……這得是何等恐怖的經歷？

看見對方馬上遮擋自己的視線，加上上次主動給她水的行為，奈井子大致確定了冬瀨學長是不會主動傷害人的類型。

「不，並沒有，我只是在對自己做指令而已。」

「……如果你是指我身上的傷，絕大部分都不是因為指令造成的。」

　　奈井子邊說著邊想順便穿上衣服，但與此同時，她想起了剛才冬瀨學長自言自語的話，準備套進衣服的手倏地停了下來。


也許可以作個人情給對方。


「……冬瀨學長還沒做指令嗎？」

對自己執行嗎……他也有想過，若是在期限快到的時候都聯絡不到輝，或許也只能對自己做指令了。

「不知道該不該說太好了呢，至少現在沒受傷。」

不過伊良只說不是指令造成的，也許有些從以前留到現在尚未痊癒、也有可能有些是在近期留下的，這確實說不上是好事。

聽見伊良的提問，真哉又頓了下。

總感覺上次也發生過像這樣讓他一時不知要怎麼回答比較好的事，他想，對方其實已經見到過他失態的模樣。

「……還沒呢。」一直遮著視線使他有點失去重心，頭在無意間垂得更低，「我也還在想，要是來不及找到朋友……」

「那個、妳穿好衣服了嗎？」感覺隱隱有點站不穩。

「要不，讓我協助你完成吧。」

慢著、這樣好嗎……？

真哉在心裡猶豫著，雖然對自己做與請求他人幫助二者都能夠完成指令，但其實他還不確定分數的高低是否會影響什麼。

而且，要是現在先完成，就能暫時放下這件令人難辦又困擾的事。

輝的部分——也許之後再和他好好解釋就行了，像前幾天一樣。

「那就麻煩妳了，謝謝。」

他單手蒙著雙眼，另一手從口袋掏出手機，憑印象滑開了相機功能。

「我全程都會閉著眼睛的，可以請妳指示我什麼時候該拍照，並且結束之後由妳親自刪除照片嗎……？」

「……我並不介意學長睜開眼睛，我認為這樣對我們雙方比較方便。」對於冬瀨學長提出的辦法，雖然奈井子不是不能協助，只是她這樣還要調整對方相機的角度，總覺得有些多此一舉。

「如果學長不能接受的話，就照你的方式做吧。」

「啊……抱歉，是我自己比較、介意……」這聽上去也滿奇怪的，明明吃虧的是對方。

也許他只是想讓自己心理上好過一些。

「……我知道了。」奈井子將衣服放在了身旁的桌上，緩緩走近冬瀨學長的身邊。

「那我需要調整跟確認相機的角度，失禮了。」奈井子纖細的雙手輕輕覆蓋在了冬瀨拿著手機的那隻手上，冰冷的手指在接觸到對方的同時，她能感受到對方緊繃。

　　奈井子默默地將鏡頭轉向教室後方的空地，在確認過位置及角度後，這才走到了鏡頭中間緩緩地趴到了地上，作出了指令所需要的動作。

「冬瀨學長，麻煩你了。」

「好的、我會趕快……！」

好冰，剛才感受到似乎過於冰涼的指尖，讓他覺得應該要盡快完成，免得讓少女長久待在一絲不掛的狀態會害對方染上感冒。

他記得……記得快門鍵在大概這個位置，有些遲疑地輕按，靜待了一下卻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真哉開始感到焦急，慌亂地在螢幕尾端那附近多嘗試幾次。

終於，手腕處突發的刺痛嚇得他快抓不穩，差點就要把手機甩出去。

幸好還是完成，此刻的他真想擦擦額上的冷汗。

「成功了……！伊良同學，可以麻煩妳幫忙刪除照片了。」

　　聽到冬瀨學長的回應後，奈井子站起身，輕拍膝蓋上的灰塵後，直直地走回對方身旁接過手機，看著手機裡頭那滿佈傷痕的自己，她不禁暗下眼神。

盯著那張即使做著狗爬式動作但仍展現著女性曲線的裸照，奈井子微微地出神了幾秒，這才按下了刪除鍵。

「好了。」將手機遞還給了還閉著眼的冬瀨學長。

「真的很感謝妳，伊良同學。」

將手機攥緊在手中，他轉過身打算留給對方更衣的空間，想想卻發覺自己繼續待在這好像也不太對。

雖然剛獲得幫助就馬上離開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不過他確實不曉得繼續待著的理由，也不想被誤會是奇怪的人。

「……或許我們能交換一下聯絡方式嗎？」

他開口。

「下次換我、幫妳完成指令，之類的。」

　　布料摩擦的聲響伴隨著冬瀨學長的話語迴盪在教室裡。

奈井子抬眸看向那位背對她的人，在穿回衣服的同時也默默地將這個人列到了非常好利用的名單裡。

　　雖然對方提議的事情，也是她一開始所希望的。

　　即便自己已經決定只對自己做指令，但誰也不能保證最後的指令會不會全都是——致人於死地的指令。

「好。」在穿好衣服後，奈井子拿著手機走到了對方身旁。

「但——如果最後的指令是會讓人死亡的指令，你還會願意幫助我嗎？」她靜靜地看向身邊的人。

聽見衣料摩擦音停止才睜開眼睛，接著少女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他陷入了思考。



到今天，指令都還是有三種選擇，雖然有越來越難以達成的傾向，也害得他不得不去傷害他人、傷害自己，不過他一直不敢去想像最後的指令會有多麼驚悚駭人。

他想活下去，他好想活著離開這裡。



「……我會的，因為我答應過妳。」

真哉輕輕開口。

要是、真到了不得已去殺害的地步，也許自己真的有可能下手……也不一定。

「一定會有解法的，就像我們現在還能選擇出相對好解決的指令一樣。」

「再不濟，我們就去找曾經給妳添堵過的人下手吧，兩個人總能打得贏一個人的。」

他也曾看輝下過幾次狠手，雖令人不適，但如果那是唯一的活路……

「……是嗎，我瞭解了。」

　　奈井子並不討厭對方的天真，不如說，正是因為這些「好人」的天真與友善，才能讓她活到現在。

　　只是這份天真在這種狀況下，也許會奪走他的性命。

「那後來，你有找到你的朋友了嗎？」在交換聯絡方式的同時，她問道。

「妳還記得啊。」稍微有些驚嘆。

說找到嗎……他確實在隔天有成功聯絡上友人，但輝接著又一下消失一下出現的，搞得他也有點心亂。

「有喔，他也幫了我完成第二天呢。」

不過沒必要將這些說出來，真哉只是簡單回覆。

「這麼說來，伊良這些天一直都是對自己執行指令嗎？」

戳了戳手機螢幕，將收到的資訊備註了下後輩的姓氏。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雖然一開始冬瀨學長進來時，似乎有提到了搞消失，不曉得是不是指同一位朋友。

　　不過那些事對她來說並不重要。

「嗯，從第三天開始。」她將完成使命的手機再次關機，想著待會回去的時候還是問問愁他們有沒有充電器。

「和其他人討論過『滿分』的定義，如果是指一百分的話，那就代表至今為止的指令基本上都做到殺人才有辦法達成。」

「那如果——其實『滿分』的定義，是指不傷害他人而得到的『零分』……我認為這是有可能的，加上這對我來說也比較容易辦到，就這麼做了。」

「滿分、嗎……」

他想起了詭異的廣播聲每次總是特別強調的、他們身為學生所該要去履行的職責。

「老實說，光是煩惱要如何達成這些不合理的要求就用光了我所有的精力，所以我一直沒去細想。」

若以是否完成職責作為標準，在被拉進這難以用科學去解釋的環境之前，他就已經不是個盡責的學生。

當然，那些沒獲得滿分的同學們也是。

「我認為你們的討論結果很有道理。」

「……雖然、要是結果其實沒有這麼複雜就好了。」

他還懷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總之，祝妳好運。」

拿到了聯絡方式，也沒有繼續逗留的必要了。真哉走向教室出口，手扶著門欄回頭。



「下次見，伊良同學。」

「……確實。」從原本的生活中，忽然劇烈地轉變成現在這樣子，只要是正常人大概都無法適應吧。

「好的，也祝您好運，冬瀨學長。」她目送著冬瀨學長離開教室。


　　　　再一次的——

下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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