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更像是一種秘而不宣的藉口。


moth111
latest #16
熱茶,飛雪,暖氣。

奧勒沙願意為此將今晚評為最愜意的夜晚之一──如果新聞廣播剛才沒有播報宵禁消息的話──這會是一個多麼適合與屋裡的陌生人混熟的好時機?

「安甯。」他捧著茶坐在窗邊,看著外頭漫天飛雪和濃重的夜,「這地方很常這麼做嗎?我是說、宵禁。」

德國可沒有這種東西,這都什麼時代了。他說。
「我覺得還好。」安甯窩在靠內的一側,離窗戶遠了一些,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窗玻璃上奧勒沙的倒影,「偶爾會有,但是幾天之後就會結束了。」

他其實沒怎麼在管宵禁,不過這種話可不能和初來的旅客說。

話說回來,才來不久就遇上這樣的事,安甯由衷地替對方感到可惜,雖然晚上的城鎮裡除了酒館和某些教堂,也著實沒有什麼地方好去。他小口啜著熱茶,決定換個話題:「奧勒沙,你怎麼會想來這裡?」

「你看,這裡一點都不太平。」
「旅行?」一個算不上答案的答案。奧勒沙笑著偏頭,肩靠窗面,將大雪落在半個身子之後。手指摩挲著冒著熱氣的茶杯,他想了想才開口道:「如果要再細說的話,我在找一個答案。」

「我取得從業資格以後就一直在工作,但又想休息,我想我必須得到那個答案才能真正的安心歇下。」六歲以後的日子、十歲以前的夢,他將歲月濃縮成故事,伴隨著氤氳,「我父親不告而別這麼多年,碧國是我在書上看見,他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我最可能得到答案的地方。」

「幸好有你收留我。」

聽起來像是無稽之談,但一切都是真實與緣份。
立即下載
「我才想過來觀光的人大多還是對大雪山感興趣呢,怎麼會在這裏找租屋。」

原來目的不是聖母、也不是典廳裡的罕見館藏,而是住民們心知肚明的宵禁源頭。安甯小口喝著茶,在故事與故事的間隙適時回應,舟車勞頓來到這個漫天飛雪的國境只為一個答案,不知道該說這個人是固執好、還是執念實在太深——

「奧勒沙,你、你應該沒有戀父吧?」

或許是氣氛太過放鬆,未經思考的話脫口而出,安甯在愣住的同時差點就將其推卸給幻覺。但是幻覺不會模仿他自己的聲音,所以他尷尬地張了張嘴、臉色立刻泛紅。
陷入回憶的游離神情在那一秒有些崩裂,不存在的裂痕劈開了奧勒沙的微笑。他想過很多安甯可能提出的問題,大到懷疑他的精神狀況,小到問他吸血鬼是不是真的,就是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疑問。

現在的年輕人都在想些什麼?

我沒有。安甯,沒有。」他輕咳兩聲,重新提了提嘴角,「而且戀父情結並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是更複雜的概念,針對充滿男子氣概的成年男性的憧憬,所有堅毅陽剛的男性都在其列。」

「扯遠了,總之,我沒有。」奧勒沙喝了一口茶,友善的看著安甯泛紅的臉,不再進行毫無關聯的學術探討。他敲敲窗檯,決定換個話題。

「所以,這裡真的有吸血鬼嗎?」真的不是地方政府想藉宵禁圈限人民的藉口?
安甯似懂非懂地點頭,拿過抱枕擋住自己發燙的臉,只留一雙大眼睛無辜地朝房客發送歉意的訊號。沒什麼誠意,他想,但是鄭重道歉似乎又太過嚴肅。

幸好奧勒沙很快給了一個台階,安甯便順勢踩下:「有吧,我覺得是有的。如果你們定義的吸血鬼不是傳說裡那種......住在古堡、不見陽光,能變身成蝙蝠。」

「它更像是一種秘而不宣的藉口,掩飾那些平民不能知道的事。我不應該這麼說,不過書庫裡多的是被轉譯和浪漫化之前的東西。」

「我希望你能找到你想要的。」他談起研究與資料時侃侃而談,似乎忘記了剛才自己發生的糗事,抱枕後的臉遮了一會兒又探出來,「這樣你就能好好休息了。」
書庫?

不在觀光手冊上的詞彙和兒時那本古籍連結在一起,引起的興趣比小鎮地圖還要大得多,奧勒沙想,他或許有了可以去朝聖的地方。

但他得多問問。

「你不是平民,是嗎?」他打趣,同時感謝安甯對自己是否能安心休憩的關心,「畢竟你有棟房子可以出租──我是說,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甚至還在想之後該不該住在諮商所。」

雖然以居家氣息來看,這裡或許更像是安甯與家人住過的地方,他也沒明說對方買或是繼承,他只是想聽點故事。
「這裡嗎,是外婆留給我的。」安甯捧著放涼的茶,沒有半點應該緬懷過往或羞於啟齒的模樣,理所當然地承認自己是承接了祖輩資產的既得利益者,「對,是遺產。」

老人晚年的生活離他有些遠了,書信與文字只能傳遞情感而無法勾勒畫面,因此回來整理的時候沒有太多不捨,然而東西實在太多、也不可能將閒暇時間全部耗費在這裡,「所以嚴格來說,我還是平民唷。只是工作的地方比較、比較知識豐富?」

見奧勒沙對書似乎很感興趣,但是書庫這樣的地方觀光客是進不去的,於是安甯替他想了折衷的辦法,「外婆留下來的書也很多......如果裡面有你想看的東西就好了。」

「我還沒有整理完,不過可以先找幾本給你。」說著他站起身,大有立刻開始翻找的架勢。
老人家的遺產和書庫這樣的地方是類似的嗎?大概不是,但奧勒沙不可能拂了房東的好意。他起身離開窗邊,跟上安甯的腳步。

「你的外婆是個收藏家?」他也想翻找,但又想這是十分失禮的動作,於是最終只是抱著茶杯跟在一旁,像個亦步亦趨的大型障礙物。

談及死者是否禮貌因人而異,而安甯方才的對話看起來並不是特別排斥,奧勒沙大膽猜測。
「外婆......應該不是。」

雖然前幾天剛從三樓儲藏室翻出許多不存在於記憶的東西,安甯依舊不認為那個慈祥的老人和神秘藏品之類的物件多有關聯,年紀大了、生活的痕跡難免厚重,也可能只是再常見不過的囤物習性。

「我記得應該......之前搬上去了.....」安甯放著還在與自己相互熟悉的房客,快步跑上二樓一陣動作,在鑲嵌於牆壁的某個木櫃中找到自己想要的舊紙箱,然而以他的身高只能將櫃門打開,裡頭的東西完全搆不到。

「奧勒沙——」幾分鐘之後,咋咋呼呼的年輕房東從樓梯口探出頭,「可以幫我拿一下玄關的小凳子嗎?」
安甯的表情很害羞,聲音卻理直氣壯:「我不夠高。」
奧勒沙在玄關張望一陣,拎起了被放在角落的小凳子慢悠悠的晃了上去。上樓後卻只是把凳子放在了房門口,而後踱到安甯身邊。

「要拿哪一個?這個嗎?」粗略看了一眼櫃子的高度,於他來說就是伸個手的事,奧勒沙想,他能做的事就不需要勞煩房東爬上爬下了吧,小小一個,摔了他可沒辦法照護。

不等安甯回答,他便擠到櫃門前,抬手將紙箱抱了出來。

「放哪裡好呢?」他眨眨眼,輕輕鬆鬆。
安甯呆站在旁,覺得自己簡直沒用。

「對、對,就是那個。放地上就好。」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如果奧勒沙不介意的話之後小凳子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大概都用不上了,站得不穩姑且不提,安甯實在不是很喜歡為了拿個東西滿屋找墊高,「可能有點灰塵,我擦一下。」

外層的紙箱確實有點歲月沾黏的痕跡,他隨手抓來一塊布將表面的灰拂去,打開來挑挑揀揀,拿出一本相冊,「......不是這個,這個是我小時候的東西。」

安甯繼續。

地板上的物件逐漸增多,有看不出主題的雕塑、幾塊木片、方才的相冊和幾件舊衣,最後終於在箱底找到了他想要分享給對方的,一本帶鎖的紅棕色筆記,「聽說這是用血族的皮做的書,我沒打開過,想到血族就想到這個了。」
接過那本材質異常粗糙的書時,奧勒沙險些沒能控制住自己上揚的嘴角。他摀著嘴,竭力掩飾自己因欣喜而顫抖的身軀。

無論是不是真的,無論這觸感是否和記憶裡相同,這都是一種降臨在他身上的好運吧。這裡的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哦,聖母在上。

「謝謝,非常感謝,我是說真的。」奧勒沙並不在乎手拿這樣一本無異於禁書的東西讚揚聖母是否恰當,只讓聲音盡可能的保持著平穩。指尖拂過那把鎖,他迫不及待想打開,但不行,禮節是必須的,這還是對方親人的遺留物。

「這個。」他戳戳鎖頭,徵詢安甯的意見,「我可以直接拆下來嗎?或者你有鑰匙?」
「唔,這個。」

安甯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塵,湊到奧勒沙身側仔細端詳,那塊金屬鎖的表面已經鏽蝕,因而無法一眼看出是什麼材質,「直接拆吧,我沒找到鑰匙......印象中沒有。」

與奧勒沙對視一眼,伸出手的動作乾脆利落,握住扣環一拔一拉,隨著細微的鈍響,已經毫無作用的金屬塊落入安甯手中。他將它扔回紙箱裡,又開始滿屋子找濕紙巾。

「要小心點翻唷——」他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不知道在跟著高興什麼,或許是因為奧勒沙感覺很開心的關係,「你看完換我!」
「我會的。」奧勒沙還在二樓,依然蹲在地上,手裡拿著那本已經被拆下鎖頭的書。他笑,他的房東連瓶飲料都扭不開,這時候倒是乾脆俐落。

真好。

他回覆安甯的音量很大,大得足以讓樓下的人聽見。來這裡這幾日,他甚至沒這麼不文雅的大聲說話過,或許是心情太好的緣故吧。

奧勒沙看向窗外,夜才剛開始,雪還在下,他想他今晚有很多時間看書。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