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



▍每樣甜點看起來都很好吃的森林呢語

2:00 p.m.

深呼吸無數次之後，穆東辰終於鼓起勇氣按下門鈴。

時隔三個月後重新回到這棟公寓，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跟父母一起住在這裡，即使後來媽媽選擇離開、爸爸遭逢車禍，這裡對他來說，依然是他無法守護下來的家。

曾經，他出入顧家所在的六樓，就像出入他家一樣的自然。他們從老家搬來這裡，他跟顧南郡既是鄰居，又從國小國中一路同班到高職選同個科系，想不變得要好都難。

噠噠噠——他隱約聽到木地板急促的走路聲，很快就有人來應門，伴隨著他熟悉的嗓音：「來啦——」

打開門的是顧母。原本烏黑的髮絲白了大半，鳳眼在與他四目相交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緊接著是猝不及防的驚喜，顧母轉頭對著客廳大喊：「弟弟！你怎麼沒跟我說東東要來！」

弟弟？穆東辰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這是顧母習慣喊顧南郡的方式，就算今天是愚人節，顧家也不可能開這種玩笑。

顧母熱情的歡迎他進屋，看到他提著用袋子裝的禮盒，唸他怎麼這麼認生，來家裡玩還帶禮物，但看到米白色紙盒上漂亮的綠藤和小花圖紋，加上精緻而口味各異的杯子蛋糕，不免露出開心的笑容。

而就在這時，顧北驛默不作聲的走出來，面無表情的向他點點頭，看向他的目光是無法掩飾的歉意。

「這個杯子蛋糕真好吃啊，好久沒有吃到這麼美味的甜點了，不僅長的好看，口味也很用心，我很喜歡桂花的香氣，感覺整個人都變得幸福了起來。」顧母邊品嘗，邊用手托著臉，面帶微笑。

「這間點心是在哪裡買的呢？」，「是在四色里，一間叫『森林呢語』的咖啡廳。」，「你特地跑去那裡買嗎？天啊，謝謝你，這個甜度對爸爸和弟弟來說也很剛好，對吧？」

顧父微微一笑，即使不擅於像妻子那樣稱讚，從他三兩下就吃完一個杯子蛋糕，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歡。而顧父如同他記憶般的穩重和藹，柔聲問他來之前有沒有吃過午餐、最近過的如何。

他盡量含糊的帶了過去，沒有說的太多或太明顯，因為就連向來粗線條的他，也感覺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那個，店長姐姐跟我說，沒有吃完的話冰在冷凍，能放三到五天左右，等要吃再拿出來退冰一陣子就好……」

「這樣啊，那剩下的先冰進去，等哥哥回來就能吃了。吃完好吃的甜點就想喝茶呢，」顧母笑得很甜美，順手把剩下的蛋糕收回盒內，「弟弟，跟我到廚房去泡茶吧，上次茶杯是你收拾的，不曉得你放哪去了，我一直找不到……」

顧北驛將最後一點蛋糕放入口中，點點頭，起身經過穆東辰的時候，小小聲的說了句『點心很好吃，謝謝。』遂跟顧母一起到廚房忙碌，除此之外沒有多說什麼，仍然很沉默寡言。

察覺到他的忐忑，趁著顧母和顧北驛到廚房準備茶水的時間，顧父壓低嗓音，用滿懷抱歉，低沉溫柔的聲音，向他娓娓道來。

「抱歉，讓你這樣的孩子為難了吧。」

「……從某一天開始就變成這樣了。妻子的記憶回到你和南郡還在讀高職的時候，她總是把北驛叫成弟弟，問他學校的事，問他最近怎麼不愛笑也不愛說話，是不是和你吵架才不找你來玩。」

顧父朝他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再次向他道歉，可是穆東辰只覺得自己明明也有責任，他竟完全不知道發生了這些事，反而因為有所顧慮和遲疑，遲遲沒有來拜訪關心。

「對不……」，「東辰，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不用為此道歉，是我對你很不好意思，要你配合我們說謊，陪我妻子聊天。我勉強了北驛，更勉強了你。」顧父將手放在他的肩膀。

「一點都不勉強！顧叔叔、顧阿姨，你們都是很好的人，我只是一直很擔心，看到我反而會讓你們想起南郡……」穆東辰搖搖頭，坦白道出內心的掙扎，「要是你們不介意，我可以常常來找你們！」

顧父溫柔的笑了起來，用手拍撫他的肩膀，「沒關係，我更希望你們過好自己的生活，不要有顧慮、不要有遺憾。不過，有空隨時都可以來家裡坐坐，你今天帶的點心，顧阿姨可喜歡了。」

「北驛那個傻孩子也是，一直拚命想把南郡的角色演好，我都不曉得要任他去，還是要阻止他比較好。」

顧父踟躕的言語中，穆東辰望向廚房。只見顧母拉著顧北驛的手，絮絮叨叨。光看背影簡直就像是過去的顧母和顧南郡，然而，他不禁想：在被顧母注視著的時候，卻永遠成為了話題裡的第三人。

……那麼一來，北驛哥一定比誰都要難過啊。

3:30 p.m.

早午餐店的營業時間結束，整理完整間店面也做帳完，鄭海仁從外面拉下鐵門鎖上，準備要開車回去，意外看到穆東辰從不遠處走來。

要是他們在路上偶遇，通常是穆東辰會先發現他接著打招呼，但今天穆東辰看起來好像在神遊，心不在焉的樣子，頭微低一股腦地往前走，鄭海仁於是走過去搭話：「東東！你這時間怎麼在這？」

「啊、海仁哥，你下班了嗎？」，「嗯，我正要回去，你呢？」，「我剛剛去朋友家拜訪，就是——南木他們家，然後，發生一點事，總之我現在正要去火鍋店那邊上班，才順路從這裡經過。」

看的出來穆東辰很努力的在跟他對話跟說明，但就是很無精打采。鄭海仁盯著人看了一秒，伸手用力搓揉那頭亂翹的棕髮。

「垂頭喪氣可不適合你啊，要是遇到什麼麻煩事，晚上回來再跟我們好好聊一聊吧，剛好今天禹哥也在，三個人總有辦法解決的。」鄭海仁勾起唇角微笑，拍拍他頭頂，「不過你要負責買晚餐。」

沒錯，海仁哥說的對，垂頭喪氣也不能改變，他應該要想的是，接下來要怎麼前進，還有能不能替北驛哥他們做點什麼。

「——謝謝你，海仁哥！」收集室友能量恢復活力，穆東辰笑顏逐開，然而感動並沒有維持很久，一聽到他要當晚餐擔當，他趕忙擺手，「可是哥，我回去可能滿晚的了欸，是要包火鍋回去嗎？」

鄭海仁搖搖頭，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有個地方，叫超商。」

晚上9點過後



▍在超商碰到的親切姐姐

「穆東辰！這個點心是怎樣？也太好吃了吧！」

回到租屋處，依照群組訊息說的進到鄭海仁的房間，看到的畫面就是兩個貪吃鬼，盤腿坐在地面鋪著的巧拼上，把他早上買好，本來收在冰箱裡的兩款甜點都拿出來吃！

「哥！你們怎麼偷吃！」，「不是要買給我們的嗎？放心，都有留你的份，來張嘴！」提著晚餐的穆東辰深覺被背叛，難過的哇哇大哭，鄭海仁馬上勾住他的肩膀，把青檸號角塞到他嘴裡。

薄而酥脆的外皮跟清爽的內餡是絕配，吃了一口讓人想再接著吃第二口，穆東辰被餵食的眼睛一亮，馬上原諒偷吃的室友們。在他接著咬的時候，他發現何慶禹動也不動的坐在原位。

「禹哥怎麼了？」，「你別理他，他被檸檬塔酸到不會講話了，明明就超好吃，下次記得再買啊！」鄭海仁擺擺手，狡猾的笑了笑，在穆東辰吃完貝殼酥時，把另一個點心遞給他。

穆東辰完全沒有任何懷疑的吃下去，直到跳跳糖乒乒乓乓的口感在舌頭跟口腔裡跳動，同時得到快樂跟衝擊的他才恍然想到——對了，這個是店長姐姐有提醒過他的小丑帽馬卡龍！

「欸，東東，太不夠意思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慶禹把他袋子裡的東西全拿出來，皺起眉頭看他，「酒怎麼只買一罐？」

「——因為那是好心的姐姐幫我拿的啊。」吃完有那麼點刺激的馬卡龍，穆東辰拍拍胸口，只覺得滿足又幸福，非常老實的回答室友的質問。姐姐問他要不要來一罐，他當然說好。

對『女孩子』這類關鍵字總是特別激動的室友們，對看一眼，突然衝過來架住他，「什麼姐姐！」，「穆東辰你從實交代，剛剛去超商那麼久在幹嘛？」，「你居然讓我們餓著等你！」

「？我有說我會晚點回來啊……哇啊！海仁哥不要搔我癢！等一下！我要掉下去了！！！」

等這群人可以坐下來，好好正經的討論，關於穆東辰今天下午遇到的難題，大概是他們互相鬧完折騰完一輪、吃完剩下的甜點、吃掉微波食品、拿出冰箱裡其實還有室友們根本不用盧他的啤酒喝完，還有拉哩拉雜一大堆有的沒有的，接近凌晨的時間點了。

他的室友們好可靠，但是，好可怕。

這是穆東辰在四月的第一天，不對，第二天，做出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