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提收到訊息時，他和列文已經面對面坐在列車上，正往丹奧鎮去，他左手邊的杯架放了兩杯飲料，他點的是咖啡，他將椅上附帶的桌子機關拉開來，平板電腦擺放在兩人之間，以處理公事為由，以為能成功避免跟列文攀談——但他一再地對上大狗好奇的眼眸，嘆口氣，關掉了電腦螢幕的踩地雷。

「你不想睡覺嗎？」他開口，語調聽上去沒有上次那樣和善了，青年揉了揉自己皺起的眉心，神情無奈，但給對方找了台階下，反正他有他的打算：「……車上不太適合工作，那我們來聊聊天。」

「關於丹奧的事，你知道了嗎？」他托著腮，迎上列文的視線：「我前幾日就得知了一些資訊。」

「收到了壞消息，那裡最近不大平靜。」薩提告訴學弟，聳了聳肩道：「但好消息是，不關我們的事。」

他不想聊公事，於是聊起八卦，說是八卦，卻也實在是隔壁廳院要處理的事情。

沒有發現視線害人困擾的後輩彎起嘴角，迎上前輩從螢幕上抬起的眼睛。噢，這次他把電腦闔上了。

「不睏，昨天睡得很好。」列文應聲。

原來前輩在工作嗎？難怪那麼認真，他思索著，不過列車上的確不太適合。就像回應他的思緒，一搖一晃的列車顛了一下，繼續行駛。

「嗯，我前天有收到通知，聽起來不太安寧。」青年蹙眉，喝了口甜滋滋的奶茶，繼續到，「白天行動的話，應該不太會有危險？不過實在挺殘忍的。」

他出行前查過丹奧的資料，氣候穩定，風光明媚，備受喜愛的觀光聖地。如今鬧了起血案，一次五條人命，想來不只遊客人數銳減，居民也會人心惶惶吧。

列車駛入隧道，窗外一片漆黑。

「我是從上頭收到消息的，學長有知道什麼詳細情況嗎？」

「當然，白天可以算安全的。」當然，潛入宅府裡就是另一回事了，薩提將雙手交疊在一起，不甚在意：「殘忍啊。」

我倒不這麼覺得。他將下半句話隨著拿起咖啡飲用的動作揮散掉，這不過是生物鏈的自然現象——他否認掉殘忍的說法，並非偏袒蚊子或信仰不夠虔誠，只是認為人類捕獵的物種太多，因此往往遺忘自己被捕獵也是正常不過的事。但他沒打算和這名後輩交流看法，解釋起來太麻煩了，而且他喜歡人類這樣顧己的基因，種族因此強大。

「嘛，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環境驀然一黑，藍紫色的眸瞇成線，陰暗一瞬，他將身體湊前，靠列文近了一些，嗓音低了下來，繾綣溫柔：「不少負責搜羅物件的典務，都認為有古物的地方，就會有『牠們』。」

薩提懶洋洋地靠回椅背上。

「雖然我這麼說。」他微笑道：「但目前還沒有掌握實際情報。」

他只覺得後背一冷，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老實說，列文還沒近距離實際面對過血族。印象之中的標籤，嗜血，危險，畏光，類似大眾的印象罷了。不過方才的反應有一半是薩提害的。非常後知後覺，他在想這位前輩是不是偶爾喜歡這般捉弄人。

火車這麼一搖一晃，昏黃的車內燈光總算遲緩地亮起，他重新看向對面座椅的青年。矜貴，優雅，好似無事發生。他心底嘆息，不確定是否黑暗的環境也該擔一半責，當然他並沒有追究的念頭。列文喝了口奶茶，很甜，適合安定心情。

「……看來典務的工作比想像中還需要點自保能力？」

他知道的還是太少了，對於工作與應對緊急狀況。

「或是帶點有用的朋友一起同行，」像是察覺對面的大狗被嚇了一跳，這其實不是薩提的本意，血族之事在民眾間並非避諱談論的，但是他們畢竟是樞密院的人，說話自然不能和尋常百姓那樣無所謂，於是他壓低音量，沒想到列文被嚇唬到了，他抬起眸，好心情地對青年安撫道：「比如我。」

「談談其他事情吧，列文小朋友。」他撐著臉頰，笑瞇瞇道：「美好的旅途，夾雜一點點的工作，我提過我有在丹奧置產，所以這次算是招待你去我的住處了。」

話鋒一轉，他聊起閒話來，頗有體貼的意思。

「不過，你會怕貓嗎？」

薩提的意思是他有辦法或經驗對付血族嗎？列文眼神裡先是細微的驚訝，而後敬佩。

「那能和學長搭檔可太幸運了。」這句是十足的榮幸與安心。

他想，獨自包攬行旅食宿申請，保障旅途的足夠舒適，負責攜帶所需文件，甚至有抵禦危險的能力，前往人心惶惶的丹奧還說是「美好的旅途」……要不是自己有點修護藏品的專業能力在，他覺得自己簡直毫無用處了。

「我不怕貓！」他幾乎是立刻回應，「狗也不怕，動物都滿喜歡的。學長的住處有養貓嗎？聽起來很棒。」

列車還在悠悠前進著。

「養了幾隻，平常有人幫我照顧，丹奧是適合貓咪們的城鎮。」他沒有特別提及究竟養了多少，只是雲淡風輕提過去，他抬眼，列文看上去很雀躍，大概是真的喜歡動物吧？他前幾天可是調查過，對方養了隻大狗，薩提微笑起來，這是可提的話題：「我聽同事說，你有養狗，不帶著走沒問題嗎？」

「等等到站後，我們先到住所休憩一下，除了主要工作，我們還有其他事得做。」比如帶薪偷懶，摸魚，偷懶，然後摸魚——當然，薩提不認為能夠直接告訴小學弟這個，對方儼然乖寶寶的樣子，應該是真心喜愛這份工作的，他笑瞇瞇道：「一個地方的風土民情，氣候地質，都會對藏品有著影響，所以得先去視察。」

「不過，就算是工作，輕鬆一些總會比較愉快。慢慢來吧？」

「原來能帶著嗎？我的狗有點大隻，黃金獵犬。想說要出來好幾天，就託給朋友了……牠平常還算乖，但自己在家恐怕會把家拆了。」

列文一邊說一邊難得地拿出手機，似是以為薩提對他的寵物有興趣，點開相簿放在中間的桌面上。毛髮柔順漂亮的大犬咧著嘴看向鏡頭，身體是乖乖坐著，但尾巴甩出了殘影。

「不過能帶著一起出差的話感覺很棒，牠會喜歡出來玩的……但好在這次沒有，我不知道牠見到學長家的貓會怎麼樣？相處不好會給學長添麻煩的。」

火車的到站預告播報響起，是丹奧站快到了。

「環境視察？我知道了。」

他點點頭，停頓了一下。丹奧鎮，薩提應該很熟悉嗎？他對視察這活動冒起困惑，卻又自己找到了解答：要不然是薩提只是在此擁有房產，並不常到訪；要不然就是，這個視察是為了他進行的。做為被帶來首次參與搜尋藏品任務的他來說，確實有逐步示範的必要性在。於是他又點點頭，表示真的理解這個環節的用處。

「好，所以今天的任務是勘查環境……氣溫，濕度，器皿的原材料與顏料特性最好也能調查到，對吧？人文風情的部分，說不定也能得到些關於花紋特殊性的資料……」

隨著列車停妥，他們的第一次合作任務，開始了。

他的眉心微蹙了一下，得幸虧列文翻找手機，才沒讓他看見一瞬的失態，依規定來說，攜帶當然沒有問題，但他總覺得自己跟大型犬可能不是很合。他在看見照片時，確定了這個想法。

照片裡的大狗，毛髮漂亮柔順，披散著，朝鏡頭咧著嘴笑，跟主人挺像的，實話實說，列文不是他擅長應付的類型。他是不該出現在雪國之中的艷陽，他盯著對方的髮梢，日光正從玻璃穿透到上頭，反射出一抹光來。

真可怕。

「……別那麼緊張。」

他在青年說話時喝了一口咖啡，手輕微地抖，幸好是待在晃動的列車上，並不值得在意。天啊，親愛的聖母，這傢伙怎麼回事，他壓根沒想那麼多，只是隨口搪塞，天啊，這孩子是真的沒有聽懂慢慢來就是當出來玩的暗示嗎？

哪怕信仰不夠虔誠如他，也只能佯裝自若地彎起笑容，暗向那他並不在乎的聖母許願：願一切別太不順我心了，聖母在上……

列車終於停下。

Oo

陽光到令人害怕的大狗

Levin_Retri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