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見川東高|画本あわ
8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第四日 |分數:-12

那火焰有如怪物,舞動著張揚的指爪,爬上画本的臂膀。貪得無厭地吞噬她的衣料、啃食她的肌膚,伸手攫取著更多的氧氣。在此萬物皆為它養分,為它的盛宴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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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粉筆飛舞,唰唰唰地黑板上再度出現新指示。

美術教室裡,與画本隔著一段距離,糸屋坐在位置上,沉默地看手機。螢幕上一張張她所飼養的金絲雀照片,披著一身金棕色羽翅,各個小巧渾圓可愛。

她故作專心地滑手機,就好像有什麼有趣得不得了的東西,然而不時偷瞄画本的視線洩漏了焦躁。她坐立難安換了好幾個姿勢,那張椅子彷彿怎麼坐都不稱她的意。


美術教室裡一片寂靜,兩人誰也沒率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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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再次窺看對方,與画本怯懦的視線相撞。

「糸屋さん……」

画本緊緊揪著腿上的百褶裙,黑色的衣料襯著發白的指節。裙子被她捏得皺起來,皺得像她一團亂的腦袋,落在膝上的裙擺因而向上提了幾公分。

這輕喚似確認又如哀求,一如事件發生前画本的軟弱。

她因為糸屋長出堅硬的枝椏,也可以因為糸屋,退去一身的絨羽,一輕觸即失足墜落。

糸屋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

「我們……來做指令吧,最容易的項目。」糸屋說。

每天都有人在死去,迴盪在校園間的慘叫,人聲底下細碎的哭號。屍體到了隔日便消失,徒留毀壞的桌椅、狼藉的地面,與滿牆噴濺如火焰的血液無人清理。

他們是獵人,亦也是獵物。為了不知道明日是否來臨的陽光,被迫傷害以往的夥伴,又或者他們自己。逐漸無法區辨是非,分辨現實與幻覺,朝著巨大的血月奔去。

人們的眼中寫滿如黑色蠟筆反覆畫圈亂塗的空洞與瘋狂。

糸屋將在廣播室取的菸遞給画本。

「糸屋さん……看起來不是很開心……」

她沒有不開心,她只是不知所措,心情一團亂。

生存的壓力、自己的變化、對方的變化、画本不為人知的面向,全部攪成一團亂,把她的腦子攪成一團亂,亂纏胡繞為解不開的死結。

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向虛空拋擲的提問,沒有人可以應答。

一如那騰空飛舞的粉筆,將正常與異常的分界,糊得只剩下如雲似霧的白色粉末。

「糸屋さ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她接過那支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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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onths ago @Edit 8 months ago

你怎麼不問你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糸屋さん……是因為我才生氣的嗎……?」另一手拿起噴槍。

是啊就是因為你難道非要我這麼回答嗎?

是從什麼開始變成這樣子的呢?

為什麼自己這麼的心煩意亂呢?

對方身上究竟還藏著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糸屋さん……」她小心翼翼地抬眼,想在對方的表情中捕捉點什麼。

這種瘋狂又詭異的日子什麼時候會抵達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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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onths ago @Edit 8 months ago

糸屋失去溫煦的笑容,失去柔和的語調。眉似蹙非蹙,唇微微抿起,壓力擊潰她的虛假的從容。她一手支撐著臉頰,另一手不時撩起幾許髮絲,煩躁地輕輕拉扯它,雙腿在底下或交疊或併攏。

糸屋從昨日起就是這副令人百思不解的模樣。

一向愚鈍的画本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她只知道自己心焦如焚,壓抑著衝動輕聲叩問,卻只摸到一堵無形的牆。


「糸屋さん……願意說給我聽嗎……?」她垂下眼,轉開噴槍的旋鈕。

為什麼不願意說給我聽?說喜歡我的不是你嗎?

或者其實是我的錯呢?因為貪戀你的需要,因為擺出照顧者的姿態,忽略了許多重要的線索嗎?


「糸屋さん……聽你的,我們來執行指令吧,拿菸燙我的話,會讓你心情好點嗎……?」


青色的火焰從不鏽鋼槍管迸發而出,對準她手持的那隻菸。

糸屋聽見理智斷線的聲音。

不要再說了。

就只是因為喜歡我,就只是希望我存活,就理所當然讓我做如此過分的事情嗎?

那你的心情呢?那我的心情呢?

「我不會這麼做的!」

她猛地一站起來,椅子遽然倒地的聲響。

「所以這也是你沒告訴我的事嗎?你也曾經被這樣對待過嗎?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沒告訴我?你就這樣讓我一無所知地待在你身邊嗎?」


她喊著,帶著一點哭腔喊著。

她不確定自己在說什麼,然而她踩不住剎車。每天都有人在死去,巨大的血月與黑夜,永無止盡的虐殺。這不是全然是画本的問題,她卻失控一股腦地將壓力全數傾瀉而出。


「我……對不起……」

她只知道她快被逼瘋了。

「別再只會說對不起了!」

糸屋大喊著,只見画本瑟縮了下,顯然是被嚇著了。

手中的噴槍摔落。那青色火焰持續湧出,點燃画本制服右臂的略深色處,燃燒成蘋果大的赤色火焰。

一路往上持續蔓延,燃燒,再燃燒。

一如兩人之間的關係。

那火焰有如怪物,舞動著張揚的指爪,爬上画本的臂膀。貪得無厭地吞噬她的衣料、啃食她的肌膚,伸手攫取著更多的氧氣。在此萬物皆為它養分,為它的盛宴獻祭。

她的鼻腔傳來皮肉與衣料燃燒的氣味,沉悶的,焦苦的。


火焰吻過她白皙乾淨的肌膚,留下一片紅艷的野原,每一處都在嘶聲力竭地吶喊灼燒的痛楚。


咬唇壓抑聲音的画本,終是沒能忍住痛苦,發出哭泣般的尖叫。


 「画本さん!」

此時原先的紛爭再也不重要了,糸屋迅速地環顧美術教室,在置物櫃旁的角落找到了滅火器。

她拉開插梢,按下握把,白色泡沫呈束狀,強力噴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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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画本也是這樣的嗎?在保健室裡,糸屋闔上雙眼回想。

「画本さん,這就是我的金絲雀哦。」

她們從此成為形影不離的朋友,糸屋總是樂於分享她的一切。她喜愛的事物,她每日的遭遇,她的喜樂,她的哀愁,她的眷戀,她的日思夜寐。

而画本安靜微笑傾聽,彷彿糸屋所言是全世界上最美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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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onths ago @Edit 8 months ago

她帶著画本來看每當她提起總說個沒完,她心愛的金絲雀。

「好可愛,小小的,圓滾滾的。」

画本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只金絲雀,臉頰因為興奮而顯得紅撲撲的,光在櫻粉色的眼中流轉。她一動也不動,生怕一個失誤就嚇著了手中脆弱可愛的小動物。

「這只是木槿,這只是椿花,你手上這隻是向日葵。」

「糸屋さん可以準確地分辨每只金絲雀呢。」

「牠們的性格不一樣,背上的金棕色條紋也有細微的差異。」

「好厲害。」她抬頭看著糸屋,眼裡散發著尊敬的光彩。

不,不是的。以前的画本,儘管話不多,卻很容易理解。她眼神的話語,視線的方向,張或闔的嘴。生動的肢體語言代替她的口,說出許許多多她沒說出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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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onths ago @Edit 8 months ago

以前的她情緒更外放一點。

以前的她們也比現在更親密一點。

「我覺得画本さん也很像小鳥哦。」

「咦有嗎?哪裡像?」


「頭髮蓬鬆的地方,臉頰圓圓的地方,用表情和肢體表達情緒的地方。還有一直跟在我身後,簡直就像認了母親的小雛鳥一樣。」

「咦這是在取笑我嗎?」她露出困惑又慌張的神情。

「我很開心画本さん是我的小鳥哦。」糸屋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笑起來。

笑得像冬日溫煦的暖陽,小小的画本定格在原處,一時之間再也無法移開目光。

是從什麼開始變成這樣子的呢?

画本斂著她的神情,腦袋低垂如麥穗。情緒難辨的臉色,克制拘謹的姿態,放緩的語速壓抑著她的音量與語調。只有在糸屋面前願意稍微放下她的防備。

兩人之間相隔一片廣闊的荒原。

是因為母親的羞辱嗎?是因為母親的虐待嗎?画本さん是否經歷過更多我所不知道也無法想像的事情?

我有好好地把她放在心上嗎?

她的想法、她的感受、她的遭遇,她顧慮著沒說出口的話。

「糸屋さん、糸屋さん,是画本さん的朋友嗎?」

保健老師的話語倏然將她拉回現實。

「画本さん是二級燒燙傷,傷勢沒有大礙,只要好好換藥,搭配消炎藥,幾個星期就可以痊癒了。」

「你處理得很好,幸虧你的處置情況才沒有變得更糟糕。」


「她現在還沒有醒來,應該只是痛到昏過去了。二級燒燙傷是所有燒燙傷分級最痛的,很遺憾學校裡並沒有準備更強效的止痛劑。」

「她一陣子就會醒來了,屆時請再來看看她吧,你也需要好好地休息呢。」

糸屋大大鬆了一口氣。

踏出保健室前,她回頭向內部望了眼,画本的病床被簾子遮掩得嚴實。画本就正在裡面沉睡,受盡火吻的代價。

我們究竟想要什麼樣的關係呢?

我想要你與我分享你的一切。

她穿越漫長的走廊,回到了美術教室。

糸屋坐下來,拾起滾到角落的菸,獨自執行指令。她選擇和画本燒傷處一樣的右手臂,在那處銘刻赤紅色的圓點,她想著她的痛,一定遠不及她的痛。

火來了,快跑啊,火就要燒進你的夢裡,快點醒來吧画本さ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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