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文 ． 利奇弗爾。

他記得這個名字。不是什麼特別的原因，學院裡大部分的人他都稍微接觸過，記下名字對他不是難事，更遑論對方是一個利奇弗爾，哪怕他們並非同輩，他也曾在高年級的教室陽臺上往下看過：一頭雜亂的橘髮，瀏海很長，在陽光照射下有點太燦爛了。

薩提挪開目光，對這類人並不感興趣。

後來薩提再次遇見這名學弟，是在典務的會議裡，對方顯然是記得他，熱情地揚起笑容，朝他笑著露出潔白的齒，一副不聰明的樣子，薩提挑眉，只得在眾人的視線裡帶走這隻大狗，他長得比學生時代更高了，跟在身後，聽他慵懶且隨意地介紹起相關的事務。

薩提每次回頭看，都能看見對方如犬般亮晶晶的眼睛。

……他要走了。

典務之間，本來關係就此停止，列文是學弟，看上去也頗為聽話，碰上面也都會問好，他稍做調查過，對方做的事情是古物修復，那就離自己更遠了，他是負責搜尋古物的那一類，無趣卻適合偷閒的工作。

......但現在為什麼他得跟列文一同行動，他一來沒有私通蚊子，二來業績不算太糟，三來公費也沒有挪用。只是打混摸魚，上頭沒事不會盯上歐特菲亞。

他面色陰沉，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遞文件的同事。

「呃。」同事尷尬地笑：「你是尋找古畫或是器皿類別的嘛，列文是你學弟，專業對口——」

敲門聲響起。

同事像是找到脫逃的機會，打開了門，果不其然是一頭橘髮的高大身影，他朝對方打過招呼，迅速逃竄了。

薩提的指節在茶杯上輕敲了兩下，似在思考些什麼，片刻後，他抬眸，朝列文微微揚起笑，十足好學長的架勢：「進來吧。」

「學長——」午後，迎來一個極其陽光的笑容。

列文從手提皮箱抽出不久前收到卻已經折了一角的文書，繼續咧著笑顏，「上級給我加了文物蒐羅的工作，看到搭檔是學長我就直接找過來了。學長也收到通知了吧？」

青年說話間隙裡看了眼桌面，很快從幾乎一模一樣的文字排版辨認出是同一封調動通知書。得到答案，他把手裡的紙往皮箱一塞，活力得就像未經歷練的菜鳥。

當然不是，他只是在高興，這份工作聽起來能四處查訪，況且還有資歷更豐的學長帶領……

薩提是他求學階段裡同學院的學長，而後他在首次典務會議裡一眼找出熟悉的面孔，被領去聽了有些摸魚的工作介紹。他們的交集不多，止在每一回的問好，他起頭，薩提應答。他也在很多人的嘴裡與眼神中拼湊了點歐特菲亞少爺的片面，類似他鏡片的反光，列文始終沒摸清下方確切的神色。

「總之，請學長多指教了。我手頭上的零星幾個工作都是期限內完成就行的性質，時間安排很彈性，有機會的話希望能跟著學長手上的業務趁機觀摩外出查訪的過程，畢竟我沒有太多這方面的經驗……」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灰眼亮得驚人。

這個人。

薩提露出斯文的微笑，似乎正耐心地側耳聽著，置在茶杯上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了又點，雖是笑著的，但鏡面下的眼眸沉沉，看不出情緒，他只是微笑著聽完學弟說完一大串話，為表示尊重，他甚至時不時頷首，終於，列文那張嘴停了下來。

薩提沒有立即接話，只是自上而下地又打量了一遍青年。

——這個人，好吵。

沒有打理的橘髮也很礙眼，亮晶晶的眼眸也是。這些純屬敘述，他是有幾分傲慢苛刻的性格在的，這並不是彰顯他對列文好感度的依據，真要他誠懇地解釋的話：他並沒有討厭列文。這點他可以保證。

薩提單純地覺得接下來的日子恐怕有點難混，小學弟大概很喜歡這份工作，從話語中不難聽出期許與興奮，列文看上去其實不大像傳統意義的古物修復人員，他高大且健康，體態中不難看出這傢伙大概很好動。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薩提想起狗來，他自然不怎麼喜歡犬隻，不然家裡不會養上那樣多的貓咪。但是，這不是很有趣嗎？

艾奇德娜那邊暫時沒有什麼事要他幹了，他倒是可以趁機養隻狗來玩，全當作消遣了。

他低頭啜飲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他擺手做了手勢，語氣慵懶，沒有直面回覆對方的話：「列文，別站著了，請坐吧。」

這還是他第一次直呼對方的名字，在此之前，他都客氣地喊利奇弗爾，他把對方的名字含在唇齒之間，簡短的名字，好記又顯得親暱，散漫地想：馴養犬隻的第一步是拉近距離，降其防備心。

「我大概猜得到上面在想什麼，」薩提一邊說，一邊給對方倒上一杯茶，他是畢業後就進典廳的，前幾年有歐特菲亞家的扶持，產量很大，這間頗大的辦公室就這麼來的，雖然他大多不用。

他將茶杯推至列文面前：「實不相瞞，我這陣子尋找到的古畫，都有些微的破損，他們大概是希望能夠第一時間獲得基礎的保護。」

他看起來誠懇極了。

「這是上好的紅茶，」他友善地說，語速總算不再那樣懶散而無所謂，他的左手側還放了一小罐精緻的陶器，他順手介紹道：「方糖罐。」

「如果你需要的話。」

列文由著薩提打量，沒有表現出侷促，也沒有企圖探知對方在想什麼，只是順著薩提的話坐下。

他喊他列文。姓氏與名字的音節數差距太大，輕易地被察覺——聽起來比較親暱。回想起每一次問好才會感受到從前的禮貌與疏離感，如今似乎消散了些。這是個好開始？他看不懂面前人的神色，於是從稱呼分辨：他對著成為搭檔的自己呼喚列文。

學長的話很有道理，薩提領導去尋覓新藏品，而列文負責藏品最立即的整理與保護。很合理，否則他們該是前後輩關係而已。

「沒有問題，我會隨身帶著修復的工具。」

橘髮蓬鬆的青年頜首謝過茶盞，淺嚐了一口又放下，儘管他與家族繼承毫無關係，飲食禮節還是學過——雖然不是時刻遵守，但這裡是學長的辦公室，而他正在此討論業務分工，不是他平常窩在住處陽台上喝茶小憩的午後。

「能夠儘快對藏品進行整理對於修復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這部分交給我吧。」

……然後他伸手去揭開方糖罐，夾出一塊丟進杯裡。他已經比平常收斂一點了。列文用茶盤上的小匙攪動逐漸融化的糖塊，又加了一顆，茶匙緩慢繞著，控制者顯然沒急著飲用，想等糖與紅茶充分相溶。

「至於學長最近找到的畫作，需要我幫忙嗎？或是已經交給典廳了？」

「你看起來挺緊張的。」

薩提並未直面青年的話，眉眼彎起，依舊是那幅從容不迫的樣子，他不急著喝茶，饒有興致地盯著對方茶杯裡的波動，禮數還算到位，是他可以接受的程度，他撐著臉頰，笑眯眯道：「別緊張——別緊張，嗯？我應該不是很嚇人吧？」

其實列文並未表明出情緒，薩提不過是詐他而已。他微笑著。更何況公事嘛，誰會不拘謹地談呢，對方又與自己曾有微小的階級關係，從稱謂上就能看出來了。

但薩提並不想要改變對方口裡的稱謂，他又不是真心要跟人家成為朋友，得有主次之別，這樣才能愉快的相處。

「典務並不是什麼能公私分明的工作。」他溫和地解釋：「尤其我們這類負責搜尋的人，出差是十天半月，車費跟住宿費都可以報銷，既然你得跟著，那我們就要有一起住的心理預計了。」

「雖然，」他停頓了一下，皺起眉來，顯得有些苦惱，這讓他看上去鮮活許多，不像一個該對後輩流露出的姿態，「我實在住不慣規定報銷的旅館，因此會自己出點錢升級伙食住宿……」

「但別擔心，列文。」他神情恢復過來，他看向青年的視線更加儒雅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畢竟要跟我共事，又有學長學弟的情份，相關的報告都可以交給我來寫。」

他狀似無意，但心裡打著算盤，同事跟他說了，這小孩什麼都好，就是書面報告不大拿手，這下應該把好學長的樣子演得極好了吧？

「……畫作，哦，對，畫作。」薩提慢吞吞地把話題引回來，其實不是稍微損毀，而是嚴重的破損，但讓人看見就太敗好感了，他倒也沒想破壞東西，但運輸途中偶爾會遇到蚊子，裝藏品的皮箱是槍枝都無法穿過的堅硬材質，拿來鬥毆正好，這些隱情他自然沒有說，最後在相關人員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面容和善地交上去。片刻的思索後，他輕描淡寫道：「那些不要緊的。」

「但有份工作，大概幾日後就得出發。」他將行事曆從桌面旁的櫃上拿下來，指向畫紅圈的地方，「雖然說是工作，但是我私人的情報。丹奧鎮知道吧？我在那有置產，據情報所說，有找到奇怪的器皿，他們有傳花紋過來……有值得去現場查看的必要，雖然那是丹奧鎮。」

我不太認為那裡能有什麼新發現。他沒有將這句說出口。

「沒有、沒……」

他出聲否認後，意識到笑瞇瞇的男人可能在逗自己，又閉上嘴。好脾氣的後輩沒有發怒，只用手指蹭了蹭鼻子掩飾剛才慌張失態的尷尬。

永遠微笑的人最難探知情感。當那張面容第一次在他面前蹙眉，列文心跳一頓——自然不是什麼心動別誤會，要形容的話更像是他第一次看見畫像總是美麗慈祥的聖母在樞密院中是垂淚持刀的模樣……他停止腦中以信仰上而言不太恰當的舉例，但兩者使他愣神的程度差不多。

薩提學長還會露出這種表情嗎？為了旅店……那大概是真的蠻不喜歡了。列文在優渥的背景下有著這一類人裡較少見的對物質與環境不挑不剔，壞處是自己的工作空間亂七八糟，好處是住什麼吃什麼都好。至於經濟上自然沒有多大壓力，因此他沒過問提交報告後是經費提高還是要自掏腰包，重點歪到另一處：薩提說要負責寫報告。

薩提要幫忙寫報告！列文 · 利奇弗爾愉快地在心裡用力給學長加了十分，薩提學長對自己這個搭檔學弟可太好了！

「太謝謝學長了，您人真好！」青年笑瞇了眼，看起來是真心不喜歡書面報告，他抽出夾了一堆紙張與雜物的筆記本，找到空白頁寫下預計前往丹奧鎮的日期，「好的，這段時間我有空，飲食和住宿都按照學長習慣吧，有資料的話方便發給我嗎？我想找對應的藥劑和工具帶去。」

他一邊說，一邊在紙上寫：丹奧鎮，花紋器皿，確認材質、顏料。

「除了修復相關的物品和個人行李，我還需要帶著什麼東西嗎？或是有……呃……文件表格需要填……嗎？」

聖母在上，要是相關公文和報告太多，他又要被綁架在書桌前好幾天了。他開始露出與薩提方才類似的苦惱神情，隨即趕緊收斂，低頭啜了口紅茶，心裡嘀咕著不夠甜之類的哀怨話。

自己猜想的果然不錯。

薩提看著青年的模樣，不置可否，只覺對方好懂得很，心思直率的小狗，他並不討厭這樣的類型，他注意著列文的小細節，在自己刻意擺出弱點時眼裡的震驚、提到報告時嘴咧地更開了、拿出紙來記下事情的習慣……噢，親愛的聖母，他敢保證那個被隨手塞了調任書的皮箱肯定非常雜亂，他現在拿出更混亂的筆記本出來了。天啊。

薩提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由衷朝著他不怎麼在意的聖母許願，希望這段日子裡樂趣會比煩惱多。

「你似乎不太擅長使用現代科技？」薩提這麼說著，把擺放在一旁的手機拿了過來：「碧國很多地區的訊號也不是很好，所以手機不是那麼有用。但為了方便，我想，你應該需要我的聯繫方式。」

他熟練地點開社群，示意對方掃碼。

「相關材料我會用傳真發送給你，這是我的私人號碼，跟公事用的分開，你加一下。」他悠悠答話，見對方神情變了又變，但都維持在體面的狀態之中，照理來說不戳穿是禮貌，但他偏生不想這麼做，甚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真像個外冷內熱的好心人了：「交給我吧，小學弟。」

「別想那麼多，當公費旅行就行了。相關申請和文件我會負責的，戴上你外出旅行會準備的東西跟修復用具就好。」

如果給你攜帶，到時候從皮箱拿出皺巴巴的紙，我肯定會受不了然後掐死你的，列文同志。

「……不過，我好像還是不夠體貼。」他開口，意識到眼前的茶對青年來說大概算苦：「這紅茶我好像泡太久了，應該挺苦的。」

「作為賠罪，我們在出發前可以去車站前的飲料店買兩杯飲料帶著喝。」他溫和道，戴著手套的手碰了杯耳，從容不迫：「我聽別人說，那裡的奶茶不錯，年輕人都挺喜歡的。」

分針此刻在整點處停下。下班時間。

「希望今天沒有太怠慢你，列文。」他微笑，語下之意是顯而易見的逐客令。

私人號碼，私人號碼？列文不知道自己的神色是否太過失態，反正薩提已經笑出聲了，他尷尬得紅了臉。親切的招呼，流露的小牢騷，主動擔起多餘任務，又給了私人聯繫方式，他按著螢幕，本來是沒那麼緊張的，現在反倒開始無措了。

主動拉近關係？對他的認可？他看著溫聲說話的前輩，吸了吸氣，變回那個認真而充滿幹勁的模樣。不管是哪個理由，他可不能讓薩提失望的。

「……我知道了，謝謝學長！」

列文將最後一口、也是茶湯擺久後容易沉積而更苦的一口喝下肚，不願意掃學長的面子。

「很好的茶，」他彎著眼睛笑，乖乖端放茶杯向前推了一點，「今天真的很感謝您，那麼我先離開了。」

來訪者踏出辦公室門，此時鐘聲在走廊裡迴盪，昭示一日辛勤的尾聲。他覺得，學長還真是擅長掌握時間。

公文與筆記簿的邊角難得被輕柔些地推入手提箱，扣了起來。

他毫無罪惡感地揮揮手，目送著高大的橘髮青年離開，愉快的會談，對吧，至少對列文來說，這次的會談肯定是愉快的。

門喀一聲關起，他的辦公室照不進陽光，但還是能看得見外頭的天氣，橘紅色的日光，沉沉落在街道上，彷彿青年人燦爛而溫和的目光，薩提維持在唇邊的笑漸漸淡下去，同將落的白晝。

他抽出一支筆，悠悠在調任書下方簽下名字：

𝒮𝒶𝓉𝒾 𝒪𝓊𝓉𝒻𝒾𝒶.



期待你帶給我一段有趣的雪境旅程，列文。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他真的是爛人列文中原諒我可以不用原諒樂子人......（原地下跪）

狗勾......狗勾......（中之因為角色騙狗良心不安

bubububoommm: 謝謝薩提中
列文中……全程都在笑……騙狗太好笑了

狗太可愛了誰不愛狗

補一下列文中畫的交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