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歲,第一學期我討厭這裡的生活。媽媽讓我開始寫日記,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爸爸說一天會比一天好的,讓我去試試看接受這一切。可是爸爸媽媽,能不能教教我——怎麼忘記在英格蘭的點點滴滴。
初來乍到,日本的暑氣蒸騰,蜜雅趴在窗口看著一棟又一棟的樓房,只覺得索然無味。這裡的一切都好陌生,陌生的國度,陌生的人際關系,還有陌生的言語。
11歲的她瞬間喪失了活力,只是靜靜地趴在窗沿朝外放空,熱氣逼出了汗水,潤濕她的髮,幾縷金色髮絲黏在脖頸處。
黏膩,她的心還留在英國,那個美麗的城鎮,有湖泊、有群山環繞,還有一片田野可以奔跑。
她也想念她的朋友們,捲毛雙胞胎會陪著她去看剛出生的小羊,臉上有雀斑的女孩會和她坐在樹蔭下討論小鎮裡的八卦。
日本,和她的家鄉有著極大的差異,這裡有漂亮的房子,爸爸升遷調派到海外本來是件喜事。
抬眸,隨意搔了搔自己的頭,隨性揀了書桌上的髮圈,將長長的捲髮束成馬尾,爸爸媽媽不在家,小小的女孩的孤單感在心中不斷放大,她再也無法一個人待在令人窒息的空間。
安靜而沉悶,悶的讓人一直出汗,濕乎乎的。
「媽媽、我們什麼時後回奶奶家?」
就讀北城的第一個學期,她的金髮太過惹眼,總會引來竊竊私語,有的時候孩童的話語無心且沒有傷害人的意思,可蜜雅並不喜歡成為焦點。
就在第一學期結束後,她才緊緊捏著自己的裙角,進家門第一件事便是開口詢問正在做家務的母親。
母親的手一頓,放下手中事務洗淨雙手,在她的面前蹲下身,溫柔的手摸了摸她的髮頂。
蜜雅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媽媽,她有一頭烏黑的長髮,蜷曲的模樣柔軟而泛著光澤,除了捲捲的頭髮,在外貌上她更像爸爸一些。
從前她喜歡的模樣、是習以為常的人們的模樣,如今入學後發現一張張亞洲面孔,才知道自己為什麼格格不入。
從一開始她就不屬於這裡。
她討厭對話,因為話總是說的含糊,每每說錯語序,或是蹦出幾句英文輔以表意,儘管同學們人都挺好的,但過多的保護也好,或是成為私下的談資,都讓她越發沉默。
她不喜歡這裡,她也不喜歡此時此刻的自己。
「得等到爸爸工作穩定下來後,難道蜜雅想要讓爸爸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日本生活嗎?」
她搖頭,那樣太過自私,她深愛著爸爸,爸爸也深愛她和媽媽,分開來一個人住會很寂寞。
「或是等蜜雅成年後,如果你還是不適應,你可以想想自己想去哪裡,好不好?」
伸出小小的手,她一根一根的掰著手指。
還有七年,整整十五個學期,數不清的日子。視線望向掛在牆上的月曆,蜜雅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爸爸媽媽會在睡前到她的房間,有時只是看看她睡著了沒,會進房幫她掖好被角;有時她還睜著眼,也會坐在床沿抱抱她,輕輕哄她入睡。
蜜雅總說自己在學校沒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夜深人靜時,總會回想回想起課堂上課文都唸不好的自己,還在英國唸書時,老師們都誇她的發音標準好聽,完美的英式腔調。
要從哪裡開始適應新的生活,沒有人教過她。秋天,蕭索的季節,落了一地的枯黃樹葉,碎了一地的情緒。
再過兩天,又得回到學校了。伸手將被子拉過,掩蓋住自己的鼻子、眼睛、整個腦袋。
她想念奶奶的搖椅、毛線球,想念院子堆起的落葉,有時堆的高高的,躺下去會被臭罵一頓,但看著漫至半空飛舞的葉子,鼻息間是土壤的濕氣。
好想念好想念。
11歲,第二學期爸爸媽媽常常讓我多寫信給奶奶,告訴她學校發生什麼好玩的事。寫啊、寫吧。我只是重複著提筆、下筆,揉紙團。對不起奶奶,明明說過要寫信給您報平安的。
北城除了春天和夏天之外,常常覆於白雪之下,冬季更甚,不怕冷的她也得穿上斗篷來遮蔽殘留衣物上的雪,避免化了之後浸染衣物。
每個學期都有的聖誕晚會,今年是第一次參加,也是一個人參加,蜜雅沒有去找舞伴,剛成長的身軀包裹一條淺藍色洋裝,上頭淡淡的花紋襯得少女與女孩之間的青澀。
舉起手中的果汁一飲而盡,她默默打量舞池中翩翩起舞的花朵們,才又移開視線,或許是她的臉色太過沉悶,第一年沒有人想邀請她共舞一曲。
也不甚在意是否成為舞池中的一蕊花,蜜雅的思緒緩緩飄向遠方,耳邊的樂音換成了鄉村小調。酒館的叔叔姊姊們會教她一點簡單的舞步,大抵是輕快而無拘束的舞動,她也會同幾個小夥伴牽著彼此的手,隨著唱片機播放的音樂起舞。
笑聲四溢,充斥整個餐酒館,旁邊是爽朗的男子們的起鬨,讓氣氛更加高漲。
「同學、同學?」
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一個踉蹌,向後跌坐在地,身上的裙子有一塊深一層的顏色,抬眸,是陌生的面孔,面帶著歉意,口型不斷變動。
蜜雅聽不清那人說了什麼,只是難受的的瞇起雙眼,面前的人影漸漸模糊,意識最後停留在驚呼聲中。
一曲終了。
睜眼,耳邊是春鶯的鳥啼,宛轉的自然樂音,蜜雅躺在宿舍的床上,雙目直視上空的天花板。
她依稀記得聖誕晚會那日只是喝了一杯香甜的果汁,腦子便開始昏沉,據室友所言,她不小心拿了杯調酒,濃度明明很低,她卻一杯倒。
在約克郡她的確沒嚐過酒精的滋味,畢竟年紀方幼,只是再怎麼說也沒想過她能拿錯飲料。看來是最近過於容易恍神。
北城迎來了春天,厚厚的積雪正在慢慢消融,還給草地一片生機,但北城的春天依舊保持稍低的氣溫。
打開窗戶,看見三三兩兩的學生在晨間散步、閱讀,很是雅致,她愣愣的望著,隨後才關上窗戶褪下睡袍,換上一貫的制服。
翹課是不行的,至少第一堂課是數學呢。
12歲,第一學期爸爸給了我一台底片相機,他喜歡攝影。我也喜歡攝影,他說在奶奶家那段時間,我喜歡拉著他讓他拍照。我也記得有這麼一回事。他讓我也試著自己拍下想記錄的瞬間。有點困難。
書桌上擺放的是在英格蘭和朋友們的合照,她最喜歡拉著臉上有淡淡雀斑痕跡的女孩,叫上幾個野小子在鄉間路上奔跑,或是放風箏。
看風箏飛的高了,好像以後他們長大成人,也會有高遠的未來。
可惜緣分這種東西向來不是誰說了算。
將合照收進抽屜裡,現在正值返家日,爸爸媽媽仍忙碌於工作,還處在安頓期間,工作上總有許多需要處理的事情。
蜜雅打開窗戶,任徐風輕撫她的面頰,給予安慰。
屋子外,有個紅髮的女孩正在徘徊,往左走幾步後,又回來看看門牌,才又向右走,然後再回到原地。
蜜雅托腮看了好一陣子,才拾起桌上的鑰匙,咚咚咚的跑下樓,腳套上天藍色的娃娃鞋,打開家門。
「嘿!你在找什麼?」一個奇怪的孩子,鬼鬼祟祟在自家門前亂晃,蜜雅佯裝大人們看到怪人時的模樣,插腰問話。
回過頭的女孩以紅褐色的雙眸注視著她,同她一樣的外國人面孔,還有標誌性的紅色頭髮,讓蜜雅有些遲疑。
只見女孩溫聲開口,紅眸盡是無措。
「那個......我忘記回家的路了。」看上去明明同自己一樣大,這年紀的小孩會忘了怎麼回家嗎?
蜜雅點點頭,思考過後伸出手,又探問幾句,才帶著女孩走在街上,拐個彎到商店街,她還在向前邁著步伐,一回頭卻不見女孩身影。
「......咦?人呢?!」她往原路小跑著,才發現女孩蹲在電線杆旁,專注地往地上瞧。
「你看——!」
女孩指著牆縫中開出的野花,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珍品,急著展示給她看,蜜雅微微一楞,不解地蹲下身,也將視線放在那朵小白花上。
「它靠著自己的毅力開出花朵了呢......真的很神奇。」指尖輕輕觸擊柔軟花瓣,女孩柔聲開口,滿眼都是笑意。
蜜雅無聲的看著女孩稚嫩的面孔,沒有回應。
兩人尋找回家的路程不斷重複著走走停停,總是為了小小的事停留許久,等到夕陽的澄光包裹著兩個小小的身影,才找到了她的家。
「娜斯——不是說了趕快回家的嗎?練琴的時間都耗完了!」女人與女孩一樣有頭帶有光澤的紅髮,面色嚴厲的拉著女孩進屋。
蜜雅站在院子前,鐵欄杆死死看守著這座美麗的花園,那年他們12歲,她知道那個女孩叫做娜斯。
12歲,第二學期娜斯說他們也開始放假了,我和爸爸媽媽說這幾天都要和朋友去公園玩他們似乎很開心,還笑著抱了抱我。娜斯也很開心,我也很開心。奶奶收到信的話,也會很開心吧?
自從那日與娜斯相遇,只要到了返家的日子,她倆都會在附近的小公園玩探險遊戲,當然,探險的路上娜斯總是會被小東西吸引,而蜜雅也開始習慣停下來欣賞她從未在意過的......。
小花小草,新開的商店,公園裡遛狗的人之類的事物。
蜜雅向娜斯展示了自己的相機,娜斯只是拍手笑著。
「這樣的話,我們可以幫小花拍照了!」
她有些無語,不太明白地照做,幫忙洗照片的爸爸在看見相片裡的內容物,似乎也不太理解。
但算了,娜斯好像挺開心的,總會把這些照片當成寶物一樣收起來。
但有個小小的問題,最近臨近鋼琴比賽,娜斯總是關在屋子裡,她能透過敞開的窗戶看見坐在鋼琴前的女孩,還有注意到她的娜斯的母親。
第一次進到朋友家還是有點緊張的,更讓孩子害怕的是上一秒還笑呵呵給她拿點心的阿姨,下一秒手上的短鞭卻因為彈錯的琴音落在娜斯的手臂上。
面對這一切,毫不避諱的母女倆一個正當嚴厲,板起面孔讓她重彈一次,一個像是習慣了這樣的練琴模式,一滴淚也沒有流,只是在又一個音出錯時瑟縮身子。
蜜雅回到家後躺在床上,她吃不下飯,腦海裡的畫面最後停留在那盤未曾動過的餅乾上,靜靜盯著天花板瞧。
接下來的幾日,蜜雅不敢再訪,她是個不稱職的朋友,可說到底,跟娜斯的交集本來就停在公園的探險遊戲不是嗎?
更多地,她不了解她的家庭、她在想什麼,還有她要怎麼消化。
「媽媽、你會打我嗎?」
蜜雅跪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半趴在沙發椅上,看著休假期間正在看書的她的媽媽。只見女子有一張東方人的面孔,似乎有些訝異突如其來的提問,伸手溫柔撫著她的頭頂。
「親愛的、你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嗎?為什麼我要打你?」
蜜雅搖搖頭,像洩氣的皮球懶洋洋的趴在母親懷中發呆。
這一切都太過奇怪了。
像那樣純真溫柔的,乾淨的靈魂。
每一次提到自己的媽媽,她都有些怯弱。
像那種壓抑嚴肅的,一次次落下的鞭痕。
那是讓她不自信的根本原因嗎?
狼狽的落荒而逃,是個孩子都會害怕那種窒息的場面吧。
娜斯會不會怨她的到來,讓她更難堪,還是怨她一聲不吭的看著呢?
下一次見面,她要怎麼面對她呢?
13歲,第一學期我第一次喜歡回到學校的日子。在這裡我不用反覆想著我親愛的朋友她會怎麼看我。一個膽小鬼?
娜斯的信依然會斷斷續續的寄到郵箱中,蜜雅總會小心翼翼的取出,上頭有淡淡果香與花的香氣,這是娜斯身上慣有的氣味。
她一封也不敢拆,明知道溫柔的女孩肯定不會責怪她,說真的,蜜雅時不時會反問自己能幫上什麼忙?
如果那時候出聲了,不是多管閒事嗎?
蜜雅無法專注在眼前的習題上,前一頁的數字有多整齊,就對應著現下翻開的頁面有多空虛。
提筆,再放下。煩心的時候以往都能透過轉移注意力來控制自己的。
像是想念朋友們的時候,想念奶奶的時候。
如果這時候奶奶在她身邊,一定會大罵一聲「臭膽小鬼!」,然後用力摟著她給她大大的擁抱。
奶奶身上也有股氣味,那是懷舊的,令人懷念的獨特氣味。
沒有拆開來的信,自然也無法回覆,看著桌上的月曆,蜜雅垂眸,於今天的日期上再畫下一個大大的叉。
娜斯的信也漸漸少了,等到她再沒收到信時,蜜雅才在室友們都睡著時,偷偷的蒙上被子深呼吸。
她不能哭,小小年紀的女孩子倔強得很,自己犯錯了,就不可以哭。
只是第二天早上室友們問她的眼睛怎麼腫了,蜜雅淡淡地笑著說道。
吃太鹹了吧,我也不曉得。
13歲,第二學期成績單寄回了家裡,爸爸媽媽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的摸著我的頭。他們說目前工作穩定下來了,有幾天的假可以休,要帶我回英國。我說好。我想我還是更喜歡英國一些。 奶奶,我無比思念的奶奶做了一桌子的鄉村野菜,我想奶奶也很想念他的兒子,還有我。
因為奶奶曾經說過,我是她這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雖然是在蜜雅生病時哄人的話,但小孩子總是好哄的,本來哭紅著雙眼還以為自己這一生到頭了,小小的感冒引起了高燒,也是在蜜雅奶奶精心照料下好的。
奶奶的溫柔僅限於她脆弱的時候,其他時間的嘴都挺壞。
可是蜜雅最喜歡這樣的奶奶。
頭幾天,蜜雅總繞著奶奶一起在廚房裡鬧,她會拉著奶奶的裙擺看她烤香甜的餅乾,或是一起將鄰居分送的果菜洗淨。
奶奶總說她根本就是來添亂的,卻不曾把她趕出廚房。
看看,當時後最懂她的奶奶,是唯一一個在她說不想到日本生活時反對的那個人。
奶奶說對了,她根本就是不願踏出舒適圈的縮頭烏龜。
她也不敢踏出家門,只怕在小鎮上碰見熟人。
可還是被奶奶拖著上街買東西去了,表面上是苦力活,只有奶奶心裡知道自己的盤算。
領著人到超市,蜜雅不見奶奶的購物籃裡面放了什麼,只是隨著她沒有目的性的繞了一圈又一圈,終於在飲料櫃看見了一頭熟悉的棕髮,捲曲的,還是一樣瘦瘦的身材,身高似乎抽高了。
他認出了她,甚至開懷笑著說才過幾年,這張臉怎麼看起來更圓了,感受到臉頰上任人揉捏的觸感,蜜雅來不及回嘴,只是無聲的抱住面前的小男孩。
隨後長相相像的雙胞胎也湊了過來,驚訝的說要辦個排隊,歡迎她回來。
她又說好,辦吧,為她辦的好一點。
奶奶說讓她別跟著自己了,先一步走回家,蜜雅和其他人買了點三明治和飲料,同以前一樣聚在雀斑女孩家的院子裡。
直至夜幕低垂,幾個少年少女追逐星光點點,在月光灑落的道路上繼續未完的話題。
像是日本是個怎麼樣的地方,蜜雅有沒有交到新朋友,學校的老師還是同一個,但頭髮因為做研究變得更少了。
話題慢慢地轉向只有幾個男孩女孩知道的方向,蜜雅慢了步調,漸漸落於隊伍之後。
突兀的打岔,她說,她該回去了。
蜜雅踩著地面上的影子,將小石子踢進湖泊之中,深吸一口氣,以手指上提嘴角,開門進屋。
爸爸媽媽看她開心的樣子,不著痕跡的對視後鬆了口氣,只有奶奶眉頭緊蹙,沉聲讓她進房間待著。半晌,蜜雅才悄悄開了房門,爸媽都去休息了,奶奶的房裡留了門縫,透出一盞燈光。
她在等她。
躡手躡腳的走進房,反手帶上了門,奶奶面色認真的讓她坐在床沿。
丫頭,糾結是你的壞毛病
慢慢大了也就會知道,人際關係本來就是一直分分合合。
「可是胸口會悶悶痛痛的。」
那是因為曾用過心了
「不用心的話就不會痛了嗎?」
誰給你生一個這個笨腦袋
你不肯把自己的心交付給別人
那那個對你用心的人,才是真的會痛,傻丫頭。
「......」
「......這樣啊。」
蜜雅回到房間,一樣地躺在床上,窗戶是打開的,風帶進縷縷草的清香。
難得的,她想回日本了。
14歲,第一學期我打開那些堆疊的書信。沒有半句責怪,反倒是一句句的溫柔寒暄。這回我當了個壞人呢。
蜜雅的書桌上是一張張打開的書信,上頭的字跡清秀整齊,為了怕她在閱讀上有困難,娜斯特意以英文書寫。
提筆,再放下,蜜雅不曉得該從哪一封開始回覆,只是地板上成堆的紙團似乎已經影響到其他室友。
時間還不晚,她看了看窗外寂靜的黑夜與樹影,帶著信紙和筆走出房門。
當室友問起她要上哪去,她說。
「去一個可以懺悔的地方。」
其他人並沒有多想,只是等房門關上後,才愣愣問出口。
「教堂嗎?」他們面面相覷,似乎連朝夕相處的幾個人,都不太了解這個沉默的女孩。原先對外國人的興趣也在一次次難以溝通下化為烏有。
猶記剛入學那段期間,她是最難相處的室友,總保持沉默的看著自己的語文書,只有偶爾她們問她幾個英語題目才有回應。
其他的,諸如家裡狀況,喜歡什麼,她都像是個安靜的洋娃娃一樣,總帶點憂鬱的氣質。
今年情況才稍有改善,前陣子蜜雅還從家鄉帶回一些土特產分給大家,面對討論的話題也會開始專注聆聽,她們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但對於她的加入並未排斥。
肉眼可見的,對話增加了,笑容也慢慢出現在那臉上,就好像前幾年那個沉鬱的女孩不是她。
幾人互看後聳肩,只是又回過頭做自己的作業。
蜜雅找了片草地,就著路燈的燈光攤開信紙,她咬著筆頭細細思量。
還是道歉吧。
一旦決定方向,字母便一個接一個的串連在一起,她感受晚風拂過面龐的輕柔,青草隨風逸散香氣,她曾恣意在草地上狂奔,光著腳感受湖水的沁涼,鄉間小調,吉他聲彈奏樂音。
蜜雅一口氣寫了三、四張,裡頭充斥著各種近況的報告,還有對於娜斯的提問回應的一字一句。
是我太過分了,沒有幫上忙,還在娜斯需要陪伴時逃跑了。
我是個膽小鬼,對不起。
為什麼不罵罵我呢?娜斯真的太溫柔了。
我很愧疚,但我同樣的、過分的覺得開心。
你信中說到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想是的。
我最近過得還可以,回了一趟英國。
我把照片洗出來了,這些照片的景色,改天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我最好的朋友,請原諒我。
一封信寫上地址和收信人後寄出,不過幾日就收到了回信。
原來,原來娜斯一直在等著她的消息。
同樣地溫柔待她,無條件的接納這個卑鄙的膽小鬼。
14歲,第二學期我開始試著和人搭話,一開始很害怕自己說錯什麼。但娜斯鼓勵我多嘗試就會習慣了。所以我跟英語文老師說我想要幫忙。希望這會有幫助。
英語課上可以看見不少同學的臉上露出掙扎或飄忽的視線,尤其是早上第一節課,才剛清醒的腦袋根本無法負荷這困難的語言。
蜜雅卻喜歡極了,當老師再一次點到她朗讀課文,她只是予以嘴角淺淺弧度,捧著書起身,以適中的音量,連貫的閱讀課文中的詩篇。
她喜歡詩,尤其是大詩人泰戈爾的作品,充滿著對生命的探索,還有情與愛。
她也喜歡英國的偉大作家莎士比亞,只可惜悲劇太過苦澀,卻也讓人印象深刻。
蜜雅以標準的英式口音讀完整個課文,老師還來不及打斷叫下一個人接續著讀,她便唸完了,悠哉地坐回位子上。
醒過來的同學給予掌聲,近期這個金髮女孩開始展現自己擅長的領域,她會溫柔的教發音,收作業,也會仔細的陪著他們代公式,算出一個個難題。
一開始大家對她的轉變感到訝異,然而時間久了自然也習慣了,甚至淡忘了這個本來除了外國人身份之外,毫無存在感的女孩。
14歲已然是五官開始長開的時間點,蜜雅的外國血統在她的面容上有著明顯的展現,高挺的鼻,小巧的粉唇,還有深邃的藍色眼眸。
走在走廊上,她還會不太習慣短了些的裙子,這陣子長高不少,唯有這點令她有點困擾。
娜斯,我會不會長的像巨人一樣高呢?
她於信中落筆,幽默地帶過自己只能坐在最後一排的原因。
可事實上她並不會像是個巨人一樣,反而抽高的身材讓她的腿看起來纖細又長,青春期的男孩對性總有些嚮往,蜜雅總能感受到看向她裸露在外的肌膚的視線。
娜斯也是這樣嗎?有種被看著很彆扭的感覺......
她於信裡頭無端問起,漸漸地只要沒有什麼實質的騷擾行為,倒也能不那麼在意了。從這時候起,她開始明白爸爸媽媽說的看人的眼睛。
眼裡會透露深層的慾望,情慾的湧動,抑或是其他的想法帶起的情緒。
只是匆匆一瞥,湛藍色回歸平靜,從容的略過視線。
下一節是數學。
15歲,第一學期回去後爸爸幫我洗了照片,那是他休閒的興趣。在爸爸洗照片的同時,媽媽拉我到一邊。她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小男生,我搖頭。她又問我喜歡怎麼樣的。嗯......大概是爸爸這個樣子的?
蜜雅已然適應學校的生活,在回家過後,她問了媽媽能不能再買一套新的制服,舊的那套裙子太短了。
走路都得遮遮掩掩,擔心一個動作就有走光的風險,她買了更長一些的,避免再長高後又得重新買一次。
帶著新的制服回學校後,她回到宿舍前第一件事總是會翻看自己的信箱。裡頭有一封白色的信封,取出放在鼻子前輕嗅。
好像噴了點香水?
這個味道沒有聞過,排除掉是娜斯送的可能性,她只是揣著疑惑回到房裡,室友都出去了,房間裡空盪盪的,拆信刀俐落的切開信封口,方便拿取裡頭的信件。
是一封情書呢,娜斯,我收到了一封情書。
當晚她便寫信同好友報告,咬了咬筆頭,她尋思著這是給誰的信件,上頭附註的寄件人她沒印象,這會是給她的嗎?
如果不是給我的話,感覺有點失禮呢......
這封信突然間有些份量,帶點沉重的壓力。
於是擱置了幾天,等到她都快從題海中忘卻這一樁事時,娜斯回信了。
或許真的是給蜜雅的,畢竟蜜雅很可愛嘛!
她只能再拿出來翻看,努力回想自己與這個寄件人的交集。
如果是給我的話,那感覺更沉重了呢......
她回覆,兩人卻遲遲不曉得該如何處理這封莫名的情書。
或許,是裙子太短的關係吧!
她胡亂猜測,也許只是匆匆的一眼,或是亂槍打鳥的行徑,總之,這件事也漸漸淡忘。
至於署名的人,也從未在她面前親口承認過。
「......那就當作是給錯了吧?」
她是想這麼做的。
15歲,第二學期不尋常的目光污穢的言語我其實都很明白,有些東西在某些人心中並非純淨的
課間的休息時間,蜜雅旋身走入洗手間,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有些迷茫。並非所有的學生都是將讀書視為唯一方向,她也一樣,可在她心目中還有更純善的追求。
她要的朋友,希望可以是純粹對待她,而她也珍惜的。可近來與她搭訕的目光總讓人不適。
雙手將裙擺往下拉了拉,整理校服的衣襟,將制服最上層的扣子扣上,洗淨雙手,在方巾上擦拭乾。
蜜雅又想起了娜斯,她真摯對待的朋友,跟她不在同個學校。娜斯也會寂寞嗎?最近收到的信件中,娜斯同她說了交到朋友的事。
是叫瑠星和空音嗎?
或許是青春期的躁動在作祟,有時她總覺得自己是個矛盾的存在,既想交到朋友,又抗拒交付自己。
在北城與英國往返的日子裡,她漸漸的學會觀察人的表情、眼神、肢體,以作為判斷對方內心想法的根據。
「這樣真的不太行呢......」
攏了攏自己的金色長髮,在燈光下的淺金色閃動光澤,未施粉脂的面龐青澀,雙頰有些通紅。
他們說外國人比較開放,會在她經過時吹著口哨上下打量著她。
他們會湊到她的身邊,模仿她說話的口音,眼神中充滿戲謔。
這不是她想要的友誼,很明顯的,他們想要的也不是友誼。
是樂子。
當女孩們在懵懂的談論戀愛話題,蜜雅總會在一旁沉默不語,本能地她會想起那封未具名的情書,還有那種不舒服的眼神。
有時女孩子間的攀比也令人窒息,小團體的行動和隨時會崩塌的友情,還有閒言碎語,讓她默默淡出圈子。
漸漸地又像是初入北城時的模樣,她內心的小女孩只有在獨自行動,舉起相機時,才會笑顏逐開。
相機的畫面捕捉到優雅的紫色身影,那是蜜雅第一次和黑崎茉奈相遇,彼此有種陌生的距離,蜜雅卻忘我的按下快門,收獲對方錯愕的神情。
那天她紅著臉跑開了,連聲道歉都忘了說。在一片污濁與惡意之中,那個女孩像是從天而降的仙女,洗淨凡塵一切污穢。
「如果、如果可以認識她的話......」
16歲,青春的展開人真的是很奇妙的存在。明明本質上應該是相同的存在。卻又因為性別、善惡有了區分。那麼,我又是哪一類呢?
蜜雅沒有想過能夠同黑崎茉奈搭話的機會會來的如此快速,她原先以為自己應該會等到畢業才能鼓足勇氣,卻沒想到會在最尷尬的境地,為對方所拯救。
泥沼之中將她往上拉起的手,她的背後彷彿有一道聖光,是上帝的使者降臨人間嗎?
浸染在惡意之中太久,她沒有想過其實人的善惡僅僅在一念之間,周遭的惡不代表整個世界,不過是全體的一角。
蜜雅推開廁間的隔板門,漲紅著臉彎腰大聲開口。她似乎說了一連串很了不起的話,再次直起身子抬眸,只見女孩眸光中的欣賞,讓她差點忘了呼吸。
匆匆撤退的幾個女同學面色羞赧,似乎沒有想過會有人突破同溫層給予教訓,蜜雅也不曾想過。她原以為交不到朋友是自己的問題。
太過我行我素、不夠圓融,她在拼了命的讓自己社會化,這時候卻有人讓她做自己。
黑崎茉奈成了她在學校的避風港,強大的、溫柔的,在優雅的面具背後不過也是一個直率的小姑娘。
她會在同她一起走在走廊上時,制止那群混混吹口哨的行為,快步帶她離開。
會在有人嘲笑她的口音時,耐心的一字一句教她,讓她有了反駁的底氣。
若要論除了家人之外她在這世界上的寶貝是什麼,蜜雅如今可以肯定的說。
「娜斯和奈奈醬,我最喜歡你們了!」
他們,是誰也無法取代的珍寶呢。
關於那張照片
蜜雅拿著返家時爸爸幫忙洗出來的相片,雀躍的跑到友人的面前。
「奈奈醬、這是我們的第一次遇見的紀念喔,送給你!」她紅著臉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羞澀開口,相片中的女孩儘管面露驚愕,也難掩那出眾的氣質和美貌,一頭紫色長髮柔順,被風輕輕撫過而帶起的髮絲飄蕩優雅弧度。
茉奈倒是也紅了臉,照片在自己眼裡和外人眼裡總會有不一樣的呈現,茉奈看見的是自己呆滯的表情,卻還是默默收下。
「真是......要拍也拍......」她正開口,卻意識到自己正在教室當中,只是微微一頓,換上自己得體的微笑,輕聲道謝。
茉奈的反常在敏感的人面前是難以掩藏,可蜜雅自己心底也有些小秘密不能說出口。
錯過了交付真心的時機便是錯過,她沒想過當年未問出口的話,會在畢業之後成為一種淡淡的傷痛。
17歲,青春進行曲我的朋友,奈奈醬或許是我的錯覺。我們之間都有秘密。她不說,我不說。我的朋友,我們互相信任,卻又無法彼此坦承。
當蜜雅再一次發現黑崎茉奈下課時間有時會獨自到校園中的角落時,她已經摸清楚要如何才可以不動聲色的跟在她的後面。
就像個奇怪的跟蹤狂,卻打著擔心朋友安危的名義。她不過是害怕自己的朋友,其實覺得她很煩罷了。
只要是同一堂課,蜜雅總愛坐在茉奈身旁,中午吃飯時間、課間上廁所的機會,全都不放過。
她自知自己黏人,可面對爸爸媽媽,面對英國的朋友們,甚至娜斯,她不曾有過這種煩人的模樣。
或許是因為心中隱約的感覺。
青春期的躁動,無法說出口的秘密。
她不說,她不問。她介意,卻不敢猜忌。
唯一可以保證的是黑崎茉奈特別的秘密,就算她不曉得,學校裡也沒有其他人會知道。
這種黏著的感覺在娜斯陷入愛河之後越發明確。女孩子之間的友誼有時忽遠忽近,她短暫的同娜斯斷了聯繫。
蜜雅知道娜斯挺忙,最近同一個學弟曲折離奇的發展在信中一時半會拎不清。
她的重心全在黑崎茉奈身上。
她知道她有秘密。
是怎麼樣的秘密,需要這麼保守,蜜雅其實能夠猜出方向。
比如明明動了怒氣,卻仍端持笑意的說些違心的話語。
比如忘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又臨時改變了討厭的東西。
就好像......
「奈奈醬,你是我最喜歡的朋友喔。」
老師還在講台上高談自己對文章的理解,其他的學生有的神遊他方,有的聚精會神聆聽,她只是緊了緊手中的筆,輕飄飄的、沒來由的拋出一句,清晰傳入黑崎茉奈的耳裡。
蜜雅忘了當時她的回應,只依稀記得那張臉染上猶疑,一閃而過的悲傷。
夜半時分,她總能想起那張臉,並非不情願,更多的是不敢奢望的那種乞求和不甘。
所以她還是個膽小鬼,最喜歡的朋友有難言之隱,她也略知一二。
卻從來不肯開口問出來。
「算什麼朋友嘛。」
兩人總是在外頭相約,蜜雅連一次,都沒能去過茉奈的家。她會想像氣派的大屋子,恭敬的僕從喚她大小姐。
在談及類似話題,高一時她還有些扭捏,如今卻已顯得自然許多。
就好像、就好像靈魂和名字已經完全融合。
18歲,致最後一年有的時候現實總是難以接受就像宴席總會散去,人會互相道別懵懂的感覺也將封藏起來,珍貴的、小心翼翼我只想知道畢業時,制服外套的第二顆鈕釦你會給誰? 我最珍愛的朋友。
相冊累積的照片越來越多張,蜜雅一頁頁的翻看,最後一年,畢業在即,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光。每一頁都有那個女孩的身姿,在高中三年裡,她最喜歡拍的就是她。
娜斯曾找過她談戀愛的話題,情竇初開的少女找到的歸屬感,找回她給不了的自信,蜜雅也曾思考過自己會愛上怎麼樣的人。
她的生命中,是否需要親密的愛人?
迷茫的女孩搖搖頭,蜜雅無法回答娜斯諸如此類的提問,她只知曉感情中有心酸的淚水,有踟躕不前的膽怯,還有蜜一樣的笑容。
她是透過娜斯在品嚐愛情的滋味,用她的雙眼。
甚至是用一張張照片。
只是紅髮女孩在相冊中出現的少,感情不像她們還只擁有彼此時那麼熱切,自然地,她將鏡頭轉向另一個女孩。
不想承認的是,或許她跟娜斯就是同類。
誰給了她勇氣,像公主遇見王子一樣的相遇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想當走向王子的公主殿下。
世道不允許,友情會是最長存的愛。
所以原諒她吧,帶一點點小私心,微小的,誰也不要注意到。
時間久了,或許她就會變回平凡的女孩,和正確的人過上正常的人生。
轉移焦點和放大交友圈或許是個好方法,蜜雅開始廣泛交友,她認識了喜歡貓的冷面少年。
第一次相遇時,少年很美,唇角沒有笑意,卻溫柔對待懷中的白貓。
她無法抵擋美麗的事物,卻也意外收到回禮。
多拍自己
蜜雅從未想過自己在他人眼裡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她看過嘲諷和揶揄的目光,也有待她和善的,似乎是太專注在捕捉面前事物的細節,她偶爾會忘了看看對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第一次嘗試做壞事的感覺,是吃下一根她從未看過的香煙糖,含在口中的糖有點甜。
開朗熱心的學妹還會陪她在樓梯間完成課間作業。通常她會選擇去找熟悉的女孩,聽她溫潤嗓音緩緩講解題幹,再細心給予解答。
蜜雅卻有意的想著脫離這種依賴關係,似乎隨著分別的時間越近,她漸漸不敢和對方待在一塊。
她記得後來沒有人再嘲笑她含糊的日語和口音,最清晰的記憶仍然還是高一那年。
高一那年之後,明明已經減少了看湖泊的頻率,高三起卻又想起校園裡那片澄淨的溫蒂湖。
一個落水的少年,湖水打濕他的身軀,水珠落在髮梢搖搖欲墜。
後來她帶他到自己的秘密基地,那個女孩也曾同她分享夕陽西落的美麗風光。
後來他也開始攝影,蜜雅才知道原來自己也具有感染他人的影響力。
人或多或少會喜歡被需要的感覺,幾乎是在瞬間,晚會上的少年像極了小時候沉悶卻不敢外露的自己。
她想將他從泥沼中拉起,就像她一樣。
文化祭的擺攤活動,女孩配合的換上旗袍裝扮,一身華貴的氣質也在鏡頭中一一記錄下來,漸漸拉開的距離淡化了心中的躁動,忙碌的高三生活也總讓兩人不似前兩年的黏著。
新朋友們的出現讓整個生活圈更豐富,賭局上她固執的押喜歡的顏色,她聽著同社團的少女同她加油打氣,還有總愛調侃人的少年依舊保有神秘。
或許脫離現狀並非壞事,然而她還是個膽小鬼。
重要的日子蜜雅還是想見到她,可以自然的挽起她的手,不帶任何意思的。
藏著心事的。
不能被任何人看出來的。
荒唐的。
不面對就好了。
蜜雅始終相信自己的異樣不過是暫時的,她知道女孩畢業後的安排,也明白自己會繼續留在日本。
或許幸運的話,女孩會記得她,偶爾在國外捎一封信給她,不行的話,她會在記憶之中找尋她。
最後的最後,就讓她在最後一日為她的青春留下念想。
用雙手捧著制服外套上所有的鈕扣,隱晦的。
致她要告別的,遲來的,少女心思。
後記再後來,蜜雅輾轉聯繫上黑崎茉奈時,原以為會推翻整理好的心緒,卻在對方一開口時,褪去身上的暖意。
「奈奈醬呢?」
對面那頭與女孩想像面容的人兒端坐,明明看來像是同個人,態度不如高中時熱切。
似乎是在一瞬間,所有過往的想法都被一一證實,不知身處何方的熟悉的那個人,原來真的藏有這麼難受的秘密。
「抱歉、我一時腦袋沒轉過來,奈奈醬就在這呢。」
最難受的,肯定是什麼也不能說的人。
最心疼的,也會是那個與之親密但不知情的人。
那是蜜雅第一次見到黑崎茉奈,也是最後一次。
大學的畢業典禮上,蜜雅和共同相處多年的同學們互相道賀,理工組的女孩子少,班上的女孩也因此更珍惜稀少的同性友誼。
蜜雅,這之後你還會繼續待在日本嗎?
蜜雅站在其中一個帽子歪了的女子,她一雙亮晶晶的黑眸看著她,而她則是靜靜的幫她整理。
「唔、會先回英國生活一段時間。」
近期家裡人收到了奶奶的檢查報告,並不樂觀,她想著前途這種東西不急於一時,在英國工作也並非不好。畢竟,她的好友們一個已經嫁到遙遙之地,一個音訊杳無。
這麼一想,大學的生活真的很忙碌,讓她不禁開始淡忘高中時和朋友們的時光。
回憶會塵封,偶爾她需要透過相冊來做回憶,大學期間她依然會在休假日出遊拍照,有時會和同學們出去玩個幾天,總歸有不同的體驗。
然而她仍然會自己去看花展,依稀記得高三時她加入華道社的快樂,當她在大學宿舍擺弄花草,整個寢室花香四溢,色彩繽紛,她也就滿足了。
室友誇她巧手,卻不知這都是多虧了華道社大家的細心教導。
蜜雅記得自己很喜歡的花,最喜歡、最喜歡的花沒有花語,也沒有名字。
長大成人這個過程不免需要提起勇氣,她想若自己現在站在當年的自己面前,應該也能夠抬頭挺胸,告訴那個膽小的自己。
喜歡什麼就直接說,討厭什麼,也直白點。
她喜歡當時挺身而出那閃閃發亮的女孩,但更珍惜的是他們三年的友情。
所以膽小鬼,或許長大後會緬懷那種淡淡的情感,或憧憬、或憂慮。
但放到現在這個即將出社會的時間點,單純不較真利益關係的喜歡,似乎就是大家所說的初戀最為難忘。
也讓她知道自己原來可以喜歡上誰,只是不在對的時間,不是對的人罷了。
大學時期必修的戀愛學分,她沒有完成,也不曉得未來有沒有機會遇見可以讓彼此幸福的緣分。
只要她沒有失去愛人的能力。
幾乎是一畢業,蜜雅就收拾好回國的行李,成年後她的父母挺放心讓她一個人到處飛,何況有她陪著奶奶,全家人都安心。
蜜雅在飛機上翻閱奶奶的回信,這幾年她沒有收到女孩的信,倒是奶奶成了與她更親密的密友。
這些信也會在緣分散盡時成為珍貴回憶,蜜雅看完後好好的收進包裡,飛機降落,回歸故土的第一件事就是下飛機後深吸一口氣。
「我回來了。」
於半空喃喃低語。
能夠再見到記憶中的那個人,是蜜雅沒有意料到的喜事,她在自己熟悉的小鎮,看見石磚路上佇立與她對視的女子。
愣愣的、似乎也是沒想過兩人的重逢,長髮剪裁俐落的造型,並非大小姐的嬌氣,反而更添一分率意。
蜜雅穩住呼吸,她有好多好多想問的問題,所有情緒卻濃縮成一句話。拖著行李向前,伸出手淡淡地笑著開口。
「好久不見。」
眼角餘光,是那些寫上「蜜雅」、散落一地的明信片。
「真的、好久不見。」
「奈奈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