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大概和你想的不一樣喔。」

空白的畫布就像栗山現在的腦袋一樣，他已經盯著面前的東西十分鐘了，仍無法決定要畫什麼。
儘管並非本意但最後還是選擇加入美術社，栗山改變姿勢往椅背靠，或許被困在畫架之中就是他的命運。
本來不想繼續往美術方向發展才選擇來以音樂型社團出名的森丘，結果在最後還是被美術社的海報吸引進來。他望向教室中央的雕塑，白色的雕像與被燈光強調出的陰影，但影子不會是畫布上最暗的部分——交界處才是最深的陰影——就如同他一樣。
既不屬於藝術的領域也不再是和美術無關的世界，「這樣半吊子的人怎麼可能有所屬之處呢⋯⋯」什麼的，栗山並沒有這麼想過。

但他的確為自己還在這裡感到迷茫。

社團結束時他的畫布仍然是一片空白，為了避免麻煩，栗山主動提出要幫忙收拾畫架和其他雜物。

「是說栗山，你知道美術準備室在哪裡嗎？」
離開之前，學長叫住正在收拾畫架的他。

栗山搖了搖頭。
「就在⋯⋯啊，不過⋯⋯美術準備室⋯⋯」學長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有點困擾的皺起眉，但馬上又恢復了普通的表情。
「沒事，你應該不會被抓住吧。」先講了一句令人不安的話後學長指向樓梯，告訴他美術準備室在四樓走廊的最底端。
「雖然是在角落，但那邊有一扇很大的窗戶所以並不會很暗，不用擔心。」學長拍了拍他的肩膀，「祝好運。」

⋯⋯什麼祝好運，聽起來就是有什麼事啊。
栗山看著學長的身影消失在往下的樓梯口才往四樓的樓梯口看。

森丘的社團活動非常有名，可能是因為如此所以給美術教室的位置很好，光線在畫布上表現出來的效果令人滿意，但美術準備室的距離遠到讓他開始有點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開始就不該說出想幫忙收拾的提議。

最終栗山還是站在了美術準備室的門口，手上搬了幾個畫架的他困難的打開門後卻發現裡面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是那台不大的映像管顯示器。

現代還有這種東西？栗山愣了一下，沒注意到角落的影子開始動了起來。
「喂，小子。」
低沉的聲音讓栗山回過神，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影子已經走到他面前了。
「在別人看電影的時候打擾非常沒禮貌你知道嗎？」

栗山在同齡人裡已經算高的，但眼前的影子仍然比他高了不只一點點，他必須要抬頭才能看清高大的影子。讓他記憶深刻的是和整間教室格格不入的那雙眼睛，明亮到讓他差點就要移開視線。

「這裡不是美術準備室嗎？」栗山直接開口問，聽見他的話後影子僵硬了一下，像喜劇演員的反應讓他差點笑出來，但為了維持氣氛他硬是把那份笑意吞回去。

影子率先移開視線並且飄到旁邊的牆壁，「啪」的打開了燈，這時栗山才看清楚整間教室的樣子。
這裡看起來的確是美術準備室，延伸到天花板的鐵架擺滿了各式顏料和筆刷，鐵架的對面則是不同角度與性別、年齡和表情的胸像。然而，在已經被各種美術用具堆滿的教室中間卻放了一台映像管電視機以及錄影帶播放器。靠近門口的地方還有一個不大的桌子堆滿了文件和錄影帶。
「沒有教室了，社辦只能放在這裡。」等他看完整間教室後影子開口說，這時栗山才往站在電燈開關旁的人影看去。
或許是剛剛整間教室都很暗的原因，影子本人其實沒有那麼高，大概比他再高一點點而已。栗山的手指彎了彎，熟悉的木頭觸感讓他放下心來才開口。

「請問您是⋯⋯？」
「我是天本，天本█。」
栗山等了一下聽他沒有要往下解釋的意思，只好再次開口，「您是學校的老師嗎？」
「噢。」自稱天本的男人笑了，「對喔，我是美術老師，同時也是電影欣賞社的顧問。」

電影欣賞社？學校有這個社團嗎？栗山在心裡想著，也說了自己是新加入社團的學生，名字叫做栗山。雖然剛剛似乎發生了什麼但他完全不在意，只想快點把畫架與半身像搬進去好回家。
「請問這個要放在哪裡呢？」他示意手上的畫架，天本老師環顧整間教室，不好意思的說可能先放外面，他得整理一下才能有位置放。栗山點頭，正要把畫架放好走人的時候，站在教室裡的人突然開口了。

「喂，你，要不要一起看完這部電影啊？」

栗山回頭，再次被關掉電燈的教室裡，天本老師的表情讓他現在想起來覺得就是被騙了，但當時的他卻被蠱惑一般走進了教室。

栗山並不是一個常進電影院的人，就算他是他也不可能對過去的電影那麼了解，因此他根本不知道當時看的那部是什麼電影。而且不曉得是什麼原因，畢業前達成把電影欣賞社的錄影帶看完的願望後仍沒找到那片究竟是什麼電影。
「可能是天本老師帶回家了吧？」其他的幽靈社員這麼說，栗山沒有反駁。

儘管那天他們一起看完了電影，但栗山還是只到美術社報到，並沒有想加入電影欣賞社的念頭。不過他已經習慣最後只有他願意把東西放回美術準備室。
但除了第一次以外，他再也沒看過映像管顯示器打開的樣子。

其實天本老師在學生間的風評並不差，因此栗山也很好奇為什麼大家會這麼討厭靠近美術準備室。
「其實也不是討厭⋯⋯」學長露出了無奈的笑容，時間已經接近放學，他才有可能抓住學長問清楚。
學長手上糊著各式顏料和混凝土，但栗山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學長繼續說了下去，「天本老師不是也是電影欣賞社的顧問嗎？但電影欣賞社一個社員都沒有，所以只要在這個時間靠近那裏總是會被抓去看電影呢。」
「大家放學後都很忙，電影一看下去可能就會耽誤其他事，甚至有音樂社團的人也被抓進去過。」學長說。
「這樣啊，謝謝學長。」栗山道謝的同時鐘聲也響了，社員陸續離開教室，學長說完今天也拜託你了之後也離開了。
花了幾趟搬完器材，天本老師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栗山也習慣了被那道視線打量，最後一趟放下畫架之後，他走到門口。

如果這是一部電影的話，導演大概會故意在這裡放慢節奏，指定天本老師在栗山的手放在門上的時候突然叫住他，問他「你，今天要不要再一起看電影啊？」

但這並不是電影，因此栗山在門口朝天本老師說再見後什麼都沒有發生，門緩緩的闔上了。

過了幾天，栗山再次看到自己的畫布的時候他發現上面多了一些東西。

出現了與他的現實素描完全無關的小小人像。

栗山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誰畫的，也不覺得惱怒，反正這幅畫只是他因為踩不出不一樣的路後只好又走回原本的路，依靠著熟悉的安全區讓自己能夠走下去的選擇。儘管他或許想要抵抗，但最後也只能回頭。
栗山仔細打量那些生物，發現那不完全是幻想型的生物，有穿著華服看起來很寂寞的女子、在窗外玩雪的小孩、穿著婚紗飛奔出教堂的女子和叛逆的青少年。
栗山繞過那些人繼續把黑白素描完成，但他忍不住好奇那些人物究竟是哪些電影——一定是電影，完全不用考慮其他可能性。

雖然好奇，但絕對不想問天本老師。

今天的社團時間像拖的太長的電影，栗山已經等到有點不耐。終於等到鐘響，看著每個人都消失在樓梯口後抱著有點期待的心情步上四樓，但今天電影欣賞社，不對，美術準備室裡一個人都沒有。
說不清是否失望的栗山將畫布和畫架都整理好後往教室最裡面的映像管電視機走去，最後停在一堆錄影帶前。他拿起其中一帶，上面應該要寫字的地方卻是空白的，再拿起另外一帶也是一樣。

「這些錄影帶都是很珍貴的東西，我好不容易才蒐集到的，但大部分的內容是什麼我也不確定。」
門口傳來聲音，栗山像是做錯事被抓到的小孩一樣嚇了一跳。他轉頭，天本老師倚在門框上，嘴裡叼著一根沒點起來的煙。
「學校裡不能抽菸。」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咬著嘛。」天本老師說著，「倒是你，在做什麼？」栗山不是聽不出他聲音裡的調侃，不過他毫不動搖的起身平靜地說，「我只是想看電影。」

天本老師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栗山站在鞋櫃前看了一眼手錶。
已經七點了，腦中還是剛剛看的電影。忘記先跟家裡報備，他拿出手機果然看到了幾通未接來電。穿好鞋後栗山往校門口走去，突然感覺到什麼，抬頭看向四樓角落，那邊有個忽明忽暗的小小火光。
什麼嘛，這個在校園內抽菸的無良老師，栗山想著，突然那個影子靠在牆上，問他電影怎麼樣？
「就是電影吧。」栗山平靜的喊回去，因為四樓沒有開燈，五樓的燈讓天本只剩下剪影。他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卻覺得他臉上的表情大概是在笑。
一直以來每個人對他的評價都是冷靜且建議一針見血，他也喜歡這樣的評價。就算是面對天本老師的時候，他也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就算現在突然覺得那個表情讓他不服氣，他也沒有表現出來。

今天看完電影後，栗山覺得他能夠理解愛上電影的人了，雖然不至於像對於電影侃侃而談的班上同學那種感受（是說為什麼這麼喜歡電影但卻沒有加入電影欣賞社？），但也和以往的感覺不太相同。

是因為一起看電影的人嗎？

「電影大概跟你想的不同喔。」
小小的火光熄了，充滿笑意的回答和煙一起往他不知道的地方飄去，只剩下一點點回聲進入他身體裡的接收器。
「怎麼樣，要加入電影欣賞社嗎？」

「⋯⋯不要。」
栗山帶著一點不服氣的情緒拒絕了，天本老師消失在牆邊，接著四樓的燈開了，他又出現在那裡。
只是這次栗山終於可以看得清楚天本的表情。

那是個笑容。
栗山站在原地看著他。

「很好啊，」天本老師靠在矮牆上對他喊，「你選擇的就是正確的。不要懷疑自己啊，」栗山看著他，「栗山同學。」

晚上，栗山夢到自己站在黃昏的美術教室裡，面前是已經完成的素描，挑不出一絲錯處的完美的素描。栗山走到那幅畫前，在畫中人臉上畫了一個笑臉。

「⋯⋯大概就是這樣。」
栗山對岡聰實解釋完之後，聽故事的人舉手發問。

「那你現在知道那些電影了嗎？」
「⋯⋯雖然後來我加入了電影欣賞社，但天本老師還是沒有告訴我那些小人到底是哪些電影，只是用讓人生氣的輕浮態度說『盡量把這裡的電影都看完吧』。」栗山面無表情的說，「雖然去年我們兩個都在這裡看電影，但也沒有全部找出來。」

雖然岡是幽靈社員，但他剛好是當初那個被拉進來的音樂社團社員，他想起天本老師，「想不到那個人還有這一面⋯⋯」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很正經的人不是嗎？」栗山把手上的錄影帶檢查過後拿起桌上的筆，小心的寫上了片名。「不知道他從哪裡搞到這些東西的，都2019年了他還真厲害。」
而且最近還換成了投影螢幕。聰實說。
「據說這是他老家的東西。」栗山說，「他爸也是這樣帶著他看電影的⋯⋯好像是。」

「那這些東西不就很重要？」岡說，栗山聳肩。
「如果今年再沒有社員，大概就會廢社吧。」

「這樣沒關係嗎？」
「沒事啦，畢竟是古董，學校收回去應該也會小心的保存吧。」栗山站在桌子旁，把分類好的的錄影帶放到櫃子上。

「今天要看什麼？」岡抱著雙腿抬頭看著他。
「不知道，大概是黑幫電影吧。」

如果可以看出來（？）那幾個小人是哪幾部電影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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