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猶豫什麼？

為了活下去，這也是不得已的。」



「被那些手摧殘到不成人形的同學們，

——你不會想經歷一樣的事，對嗎？」



「又或者說要像昨天一樣，

真哉，這次你還敢對著自己做嗎？」

「……」


他啞口無言，但就是遲遲無法決定是否真要照友人說的那樣做。


「對不起……輝……」

「你知道我想聽見的不是道歉。」


被稱作輝的人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與溫和的語調不同，推開門的力道似乎隱含了大量的不滿，彷彿是隨意在找點什麼洩恨。


「……也許你需要的只是時間，好好思考到底怎麼做才是最好。」

「等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再聯絡我，我會為你準備好一切。」

腳步聲在走廊上漸淡，教室重新歸於一片死寂。



「……輝才是……明知我……還是自己離開……」

冬瀨真哉雙手攥緊著那人給的菸盒，脫力地坐在椅子上，用消沉的嘟囔包裹住自己。

上樂一青曾聽過冬瀨真哉和其強勢的友人的傳聞，也看過囂張的同年級生被他們教訓，他在不遠處觀察著。

「冬瀨前輩在……發抖嗎？」

他那時候搖搖頭，認定是錯覺。非常偶爾的時候，單獨碰見對方時一青會打聲招呼，而前輩會抿著唇頷首。

現在他可以肯定不是錯覺了。

一青將球棒握著垂放到身側，在輝離開後才進入教室，沒有藏著腳步聲。

「真哉前輩，可以請您幫助我嗎？」

「那個……」他額上包紮著紗布。

「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我是以前曾一起借過器材的上樂一青。」

他指了指真哉手中捏緊的菸盒。

當聽見又一陣鞋跟輕敲地面的聲音，他慌忙裝出鎮靜的姿態，並祈求著自己千萬不要露出一絲窩囊的模樣。



「……上樂同學。」

不曉得這位後輩有沒有聽見、或是看見什麼，想不通向他尋求幫助的原因撇開湊巧以外還剩下什麼，甚至在看見那根小幅度擺動的球棒時不自覺顫了下。

短時間內有太多需要思考的事情盤旋在腦中，真哉無法分出更多注意力在發現對方悄然改變的稱呼上。

「……你需要我怎麼幫助你？」就像自己希望別人對他留下的印象那般，輕壓著眉頭。

他確實記得一青，當時看見登記簿上出現曾有耳聞的姓名，還自認不明顯地多瞥了學弟兩眼，除此之外，他們似乎沒有更多交集？

或許是因為那塊蒼白的紗布，亦或是喚他前輩的那聲請求，真哉覺得此刻的一青比記憶中的身影還要來得虛弱。

「我想、應該不會只是借根菸而已。」

接收到對方指向小盒子的動作，卻不想認為一青是想請他幫忙做指令。

「確實不只這樣，但在那之前，前輩能教我怎麼抽菸嗎？」他沒有立刻說指令，而是以另一種方式試探著真哉。

「我沒有惡意……」一青將球棒放置在牆角，如果輝前輩去而復返，即使有球棒也打不贏兩個人，還不如趁這個機會，表現出能夠被利用的價值。

「如果像大人一樣抽菸，就能化解掉煩惱的情緒就好了。」

他刻意地說著幼稚的思想。

抽菸啊。真哉放鬆表情，但思緒卻是越發混亂。

『平時的他』像是會抽菸的人嗎、現在該答應後輩的要求嗎、輝要是在的話會給他什麼指示……諸如此類的疑問頻頻冒出。

「……我不是很常抽。」沉默片刻，他給出回應。

撒謊使心跳加速，拿出友人塞過來的打火機，笨拙地試圖將記憶中的樣子復刻出來，他看著從火光中飄出的灰煙又陷入沉思。

「一起試試？」遞出菸盒，他需要做點心理準備。

「嗯，您有打火機嗎？」

一青抽取一根菸，他觀察著真哉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但方才聽見的對話，比起吵架更像是單方面的施壓，時間來到第四日，有仍然堅守底線的學生，也有早已放開來殺人的傢伙。

無論怎麼打量，真哉前輩都不像後者。

「我曾經被抽菸的人吐過菸圈，那味道……老實說非常難聞。與其說嚮往才嘗試，更像是一種反抗心理？」

「我也、」有被朋友開玩笑地往臉吐過菸——啊、這好像不適合講出來，他突兀地頓了下。

「……覺得味道很糟，所以才不怎麼抽。」

一青是為了朝那人回敬幾個菸圈才想試著吸菸看看嗎？

無論答案為何，真哉都不認為這是個值得稱讚的行為，所以他只是安靜地給自己的菸點上火，並將再次燃起的打火機遞到對方面前。

深吸一口氣，他把菸湊到嘴邊，視死如歸地吸了一口。

「咳咳！咳……！」實際試了一次，他再次體認到自己果然非常討厭這個味道。

「……或許抽菸、咳！也是一種……咳咳、需要天份的行為嗎？」

一青借了真哉的火點燃香菸，從這個體貼的動作中，他感覺到假象，是他們——輝前輩和真哉前輩營造出來的，再被咳嗽聲拉回現實，他沒有回答。

而是輕輕吸了一口菸。

「咳咳、我想是的。」他中途咳了一陣，「沒有天份的話，即使是抽菸也很難一開始就做得好。」

「但要是經過學習，即使是不擅長的事也能好好達成。」

他露出笑容，將真哉往前拉了一把，並將手背靠在菸頭前面。

「又比如傷害他人。」

一青的動作太過突然，距離離得很近，菸頭就那樣燙上他的皮膚，灼燒感迅速蔓延，他有些吃痛，也無法習慣被傷害。

「抱歉！你還好嗎？！」猛然推開一青的同時也下意識向對方致歉。

左手腕突兀地產生疼痛，遲了一拍地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他頓時面色鐵青。

——答錯了。

「不對……我是說、你這是在做什麼？」

他已然失誤，此刻只想將這不應該在任何人預期內的道歉給塘塞過去。

有一瞬間感覺到什麼東西崩潰了，或許是極力演繹而出的虛像，亦或是他在逐漸變得險惡的校園中那毫無意義的堅持。

真哉看向眼前的後輩，雖讀不透一青的表情，卻感覺理解了對方口中『不擅長的事』暗藏的含義。

明知道自己此時該安靜，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也無法將情況導向好的發展，但他還是像撒氣的孩子一般止不住嘴。

「……你也覺得我該學習這個嗎？」

「因為真哉前輩看起來很困擾的樣子。」他收斂笑容，在第一時間的道歉與關心中確信冬瀨真哉是個好人，一青沒有回答他是否沒事。

畢竟他確實被燙傷了，「如果不傷害他人就只能傷害自己了。」

「當然可以選擇不學習，但你承受的起嗎？」

他注意到真哉用了『也』的字，結合前面看到的，一青大概能猜到是誰授意一隻綿羊裝成狼，卻沒有考慮到有人天生沒有鋒利的牙。

「我也不是想強迫你，只是……」

「如果不去做的話，最終會從不想做變成不能做吧。」

從不想傷人到不能傷人，最終被累積的愧疚感堆疊而死，而且燙傷相比讓人著火、壓人進水桶要更加簡單。

「你現在是愧疚還是生氣更多呢？」

他略去了敬稱，揭露出自身的無禮。

「我應該……是沒有生氣的資格，對嗎？上樂。」

就結果而言，無論對方突然湊上來的行為是有意或無意，真哉都已透過傷害一青來獲得分數。

他尚無法在自己對於傷害他人的牴觸感和執行指令之間找到平衡，並非出自於本意的傷害行為讓真哉一時有點惱怒，不過很快就被自己才是這情況下唯一獲利之人的愧疚感給淹沒。

「……」

「現在告訴我吧，我應該怎麼幫助你？」

做不到傷害他人，也怯於傷害自己，但又確實想要活下去，真是卑鄙又厚臉皮的想法。

他本該對這位願意助他完成指令的後輩心存感激，真哉注視著那圈灼燙的印記，卻感受不出分毫又能多苟活一天的喜悅，滿腦子都是應該要如何補償對方的偽善想法。

「需要的話，也拿菸燙過來吧。」

兩個人互相傷害，與一開始就選擇傷害自己在結果上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哈。」

「……抱歉，只是剛好產生了荒唐到令人發笑的想法。」

「不對，生氣、難過、高興，無論何時人都有這樣的資格。」

補償心理當然也是，一青並不否認這些人該有的情況，如果真哉前輩也能成為他的棋子，他會很高興的。

「真哉前輩已經幫助過我了。」

他用腳輾熄在拉扯間掉落的兩支菸頭，像踩碎某種情緒，並將其視如敝屣。

人當然可以是懦弱無比的，有何不可？只是懦弱就象徵著易被操控的性質。

「啊、如果你真的想的話，可以下次再幫助我嗎？」他又笑了起來，與真哉的發笑混合在一起，模糊不清。

「因為我想要跟我的朋友一起活下來。」明明並不是那麼簡單而無瑕的理由，他只是透過另類的傷害恢復精神。

「沒問題。」答應得很痛快，興許是因為自己獲利在先，亦或是他也能理解想與友人一同活下去的想法。

自己也在一青的朋友範圍內嗎？他不是很確定。

真哉甚至開始想像要是之後的指令都比用菸燙人還難辦，那此刻輕易允諾的自己真是吃了大虧，還不如反過來燙他。

「啊、抱歉。」手機震了幾下，會傳訊息給他的對象顯而易見，於是朝一青擺了擺手機示意自己需要暫時分心一下。

『抱歉，剛才口氣並不是很好』

『我只是太擔心你了，再猶豫下去真的會死的』


『考慮好了嗎？我回去找你』





『一起活下去吧，真哉』

… 「我該走了。」要是被輝得知一青發現了什麼，事情可能會變得很麻煩。

「剛剛說的是認真的，如果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之後再來找我吧。」

將手機塞回口袋裡，順勢瞥了眼地上被踩熄的菸蒂，感覺好像該盡快攔下輝，接著動身準備要離開這裡。

「啊、那個燙傷，還是趕快去處理會比較好？」

他看向後輩的目光相較最初似乎放軟了些。



「沒辦法陪你去保健室了，下次見。」

「……我會處理的。」他離開的有些久了，駿馬仍在教室中發著高燒，比起極需處理的燙傷，他更希望能治癒他人的苦痛，所以就任由自己的傷口灼熱潰爛。

這樣是不對、不正常的，那然後呢？

什麼都不做的死去更不符合上樂一青的作風，而前輩的作為並非怯懦，或許是另一種勇氣，「真哉前輩，下次見。」

他好似察覺了那道稍稍變得和緩的目光，用與最初毫無差別的笑容道別。

　　我希望我的朋友活下來，倘若你是我的朋友，那就一起活下去吧。

　　上樂一青是那樣單純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