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挨在一起看了會兒電視,撬開明治時期的祖傳老金庫之類的綜藝節目,顧及公寓牆壁厚度而壓低的音量小到連藝人的笑聲都要靠自己想像。節目本身挺有意思的,不過開個鎖還得進三段廣告實在令人煩躁,好容易熬到金庫真正打開的橋段,聰實卻睡著了。
「今天有班嗎?」狂兒推了推已將大半身子賴在他身上的男孩。
「三十分鐘後叫我……」
「知道了。」
金庫打開了,裡面什麼也沒有。眾人惋惜了幾分鐘,沒多久又改看起別人家的金庫來。日本哪來這麼多老金庫可以開?
接著又是同樣的流程,新登場的老金庫,廣告,大量又沒必要的回憶與款式介紹,廣告,幾個自稱開過上千個鎖的專家,廣告。這節目是怎麼回事?廣告多成這樣不會被投訴嗎?此風實在不可長。狂兒認為不該繼續增加此種節目的收視率,最終卻因遙控器被壓在聰實另一邊的手肘底下而作罷。
「……唔……」
聰實掙扎著翻了個身子,「幾點了……」
「還有兩分鐘喲。要多閉一下眼睛嗎?」
「我起來……眼鏡……」
「在臉上啦。」
狂兒啼笑皆非地看他的男孩往臉上胡亂摸了一陣,確認自己摸到鏡框後才點點頭。半睜半閉的眼皮昭示著人根本沒睡醒,聰實用力抓了兩把蓬亂的髮,走起路搖搖晃晃的,「……我去洗把臉。」
待人從浴室出來,方才濃重的睡意已然洗去殆盡,真不愧是年輕人啊,狂不禁感嘆。
「聰實弟弟難得沒有起床氣耶。」
「剛剛睡不太好。」
「電視太吵了?」
「沒有……我做了點夢。」
「真的?什麼夢?」
「整個東京被捲入大型槍戰,但子彈的原料是白蘿蔔。」
「聽起來真是和平,被白蘿蔔打到會痛嗎?」
「不知道。我到超市找白蘿蔔,但早就賣光了。結果這時候你打電話過來,問我平常會不會吃生魚片底下的白蘿蔔絲……」
「所以會吃嗎?」
「我掛掉電話,但你又打了一次,說這事關晚餐誰要買單,拜託我一定要說會。我問妳到底在吃什麼,你說是不會轉的壽司。」
「討厭,我才沒那麼窮酸呢。」
「我這邊在面對生死攸關的大事,你那邊卻在悠閒地吃不會轉的壽司,所以我就說了不會。」
「好過分!」
「反正你又不窮……接著你就開始說教,說浪費生魚片底下的白蘿蔔,以後會為了白蘿蔔困擾。」
「的確在困擾呀,我真是料事如神。」
「實在太煩了,我就把電話給掛了。然後就醒了。」
「喔……」狂兒點點頭,「真有意思。你平常做夢都這麼精采嗎?」
「偶爾吧,也不是每天都作夢。」
「真好,我從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夢耶。」
「狂兒睡著的時候跟死了沒兩樣,應該不會做夢吧。」
「哈哈,那是天分啦、天分。」
聰實在閒聊間換好了衣服,提起隨身包包,確認東西帶齊後便將拉鍊拉上。
「我出門了。」
「我可以去店裡找你嗎?」他對著聰實準備開門的背影問道。
「……隨便。」男孩沒有回頭,回應全糊成了一句嘟嚷,「客人想來就來……但我不見得有空理你。」
男孩的回應無論從哪個角度解讀都是一句拒絕,但聽在狂兒耳中,怎麼想都是「要他過去看看」的信號。
「知道啦。」
「最好是。」
聰實在關門之際朝他不高興地努了努嘴。
這麼說起來,組裡有個奇怪的小夥子,看上去是個隨處可見的小混混,行事也像個隨處可見的小混混,直到某回喝酒時,那傢伙拿突然出手機,就這麼架在一旁。
「大哥也一起看吧。」小夥子說,「是花園鰻的直播。」
花園鰻?見小夥子說得起勁,他也湊過去看了眼,畫面裡也不知是水族館還是什麼玩意兒,水底裡鋪著一層砂與些許水草,以及數十隻在砂中扭來扭去的神奇生物。
「可愛吧?」那傢伙不知為何自豪得很。
「為什麼要看這玩意兒?」
「大哥不喜歡花園鰻嗎?還是要改看海獺?水母?」
「不不、不是種類的問題。」他伸手阻止那傢伙找更多水族動物的直播,「算了,花園鰻就好……你很喜歡水族生物嗎?」
「陸生動物我也很喜歡啊,狼的直播我也看。」
「動物的直播這麼好看?」
他又看了眼那傢伙的手機,畫面看上去和五分鐘前簡直沒有任何分別,花園鰻嘛,不具任何戲劇性或娛樂性,只是順從本性扭來扭去而已,再無其他,「不是有那種女孩子講話,還會和觀眾互動的直播嗎,雖然我不太懂啦。」
「這就是大哥你有所不知了。」那傢伙鄭重地搖搖手指,「人類的直播啊,是為了討好觀眾所以才表現得很可愛。」
「畢竟他們要討生活啊。」
「但動物可不一樣了!就算鏡頭對著牠們,牠們或是不知道,或是不在乎,根本不理會背後人類的存在,可即便如此牠們依舊很可愛!這是因為動物本來就很可愛!沒有討好的成分,沒有任何企圖,自然而然地把這份可愛贈送給世界,這才是世界需要的可愛!」
明明沒人要求,那傢伙卻擅自在居酒屋慷慨激昂了起來,「大哥啊,自從我有點錢後,女人是開始聚集過來了沒錯,我卻開始感到十分空虛……她們表現出的可愛是有居心的,是因為我身上有她們想要的東西才願意用可愛的態度對我,對吧?自從意識到這件事後,我就開始覺得和女人玩不如看看這些小傢伙了。最近我每天吃飯的時候都會配著水母或花園鰻的直播,光看著牠們在水裡自由自在地漂浮,心靈就會得到平靜呢,大哥也試試看吧?」
老實說這番激烈的演說狂兒沒完全聽懂,只是愣愣地點了頭:「你開心就好。」
當時他對該段演講可說是不屑一顧。如今成田狂兒為當時自己的不懂行而惋惜不已,當初只將小夥子的話當醉話,怎知那人闡述的其實是世界的真理。
──就算沒有任何互動,光看著可愛的生物各種行動就會得到心靈平靜。
家庭餐廳可真是好去處啊,除去白天的喧鬧,卻又恰到好處地有點人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適宜的空曠感嗎?更不用提會有可愛的服務生穿梭其中,簡直是天堂。
狂兒在飲料吧區為自己倒了第三杯煎茶,在走回座位時便一邊熟練地搜尋起男孩的身影。有了,在右前方的四人桌,正彎身替一對情侶點餐。聰實操作著手上的機器,平鋪直敘地重複了兩人的餐點,最後微微一鞠躬,朝轉身廚房走去。
狂兒自覺這行為有點像跟蹤狂──至少看上去是如此沒錯,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就像那個小夥子喜歡看著花園鰻或水母自由自在地游泳,觀察戀人在工作場合的行為舉止亦是如此,當中包含的只有純粹的愛憐,並無半絲邪念。
哪怕男孩朝他走來之時,表情除了對勞動的厭煩與疲倦之外再無其他,在狂兒眼裡依舊可愛得要命。
「替您收一下空盤。」
聰實撤走了他吃空的布丁盤子。
「可是這樣顯得我很像只點了飲料吧還坐著不走的奧客耶。」
聰實似乎不想理他,也沒力氣理他,甩下一句「那你可以再點一盤」之後便帶著空盤離開──然後又被他按服務鈴喊了回來。
「……還有什麼需要嗎?」
「請再給我一盤布丁,謝謝。」
「一盤布丁。知道了。請您稍作等候。」
天底下竟有人能把敬語說得如此毫無敬意,但狂兒沒有半分被冒犯的感覺,反倒像是被路邊的小貓不痛不癢地揍了一拳。
過沒幾分鐘,聰實端著布丁來了。
「您的布丁。」語氣依舊充滿疲倦,「請慢用。」
「聰實弟弟老是這種態度不會被投訴嗎?」
「大家通常不會為難夜班的服務生。」
「我只是點了布丁而已耶?」
「你的視線太吵了。」
「視線?太吵?」
「除了盯著在半夜工作的可憐大學生之外就沒別的事好做了嗎?」
「沒辦法,我在等那個半夜工作的可憐大學生下班呀。」
「你可以回去邊看電視邊等。」
「咱們幾個禮拜才見一次,我想盡可能增加和聰實弟弟待在一起的時間嘛。」
「……」
聰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原以為是懶得再理他,繼續服務別桌客人去了,然而狂兒布丁還沒吃兩口,人竟又跑了回來。
「拿去。」男孩的語氣令他想起那年在包廂裡,將紙條塞到他面前的神情。與當時不同的是,這回不是寫著歌名的紙條,而是一本漫畫雜誌。
「前輩借我的。我問過了,他說可以借你看。」
「……聰實弟弟。」
「又怎麼了?」
「果然還是好可愛啊。」
「你好煩。」
要不是在公共場合,聰實又還在上班,現在的他大概已經把人抓進懷裡用力搓揉一番了。興許是讀出了他內心深處的願望,聰實還警戒著往後退了兩步。
「總之你就看這個打發時間,別再盯著我看了。」
「好啦好啦。」
「還有,我明後天都沒班。也不用去學校。」
「喔……咦?」
──慢半拍才理解男孩言下之意的成田狂兒在那之後失去了數十秒的記憶。待他回過神來,人已經跑得不見影了。他下意識想搜尋戀人的位置,但又想著再看下去聰實又要不高興,只好老實地翻起聰實塞來的漫畫雜誌。
「喔,這不是有雅紀連載的那本雜誌嘛。」
周末出了趟遠門 回來手感死光了 正在絕讚大卡文中 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