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見，你是不怕痛的類型吧。」
岩間拿著他的杯子問了句。

薄薄的一張紙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理化教材、點名冊加上三十幾本學生作業的紙張量就顯得有些誇張了——而且為什麼只有他在拿？

對方兩手空空的悠哉與他努力想穩住重心的模樣形成巨大的反差，有誰的小老師待遇跟他一樣差的嗎？就算是老師其他班級的小老師似乎也沒有他這麼慘。

「恩。」他沒什麼聊天的閒情逸致：「但我怕重。」
反諷的興致倒是有些。

「那要怎麼辦？不如給你打氣吧。」
岩間反將杯子堆在厚重課本的最上方，從口袋拿出十分微小的飾品在手上拆開，接著往對方如白奶油垂滴的左耳貼緊。

迅速的、選定位置幾乎是一氣呵成，指腹擰壓的力道輕易使銀針穿過耳珠。

陶瓷杯突然壓上來讓他頓時看不清楚前方道路，但他現在也無暇顧及那些。

啪沙——
一股強烈的刺痛感從耳垂蔓延開來，突如其來的驚嚇讓他瞬間鬆開了手。沾著紅墨水的紙張在無人的走廊間飛散，陶瓷杯也成為了他鬆手的犧牲品之一，摔得粉身碎骨。

「嘶——！」
這人是瘋了嗎？瘋了吧！對他的耳朵穿了什麼！？

還真沒騙人阿。
岩間起初還有點擔心對方會痛的叫出來，但這杯子破碎的聲響徹底蓋過對方的悶哼，證明是他多想了。

「哦，看起來整個人精神多了。」岩間靈巧的將手中扣環從後方扣上，用指背彈了下耳飾的珍珠圖面，十分穩當便滿意的把手插進口袋欣賞，
「眼睛都亮囉？」
當然亮了，痛到精神都來了吧。

對方在還是傷口上的耳飾輕輕一彈幾乎等同於二次傷害，他一手摀住自己的左耳，抬頭瞪向滿臉寫著滿意的對方：「走開。」

生理淚水伴隨著耳垂的抽痛緩緩落在臉頰上，本想蹲下收拾眼前的殘局，轉念一想又覺得哪兒不對。
這又不是他害的！

「你自己收。」他真的是史上最倒霉的理化小老師了。

「......」岩間看那張生氣的臉沒繼續開玩笑，倒是真的蹲下收拾簿子。

「岩間老師你還好嗎？」從職員室附近聽到聲音的女老師探頭見了這場景還以為是老師在替學生收拾殘局，靠近了幾步。

「學生手滑而已。 沒什麼問題，謝謝高市老師。」岩間不疾不徐的回應，平時即使有額外的狀況也能處理好，自然令人安心。

岩間速度將課本疊至手掌可以承接的厚度往旁遞去。

正想說什麼的時候聽到背後木門被打開的聲音，女老師站在門邊瞧著有些擔憂，在聽到對方肯定的答覆後才回到職員室。

「⋯⋯」旁觀全場的他彷彿變成了造成這一切混亂的元兇：「真好意思這樣說。」

他的手仍摀著自己的耳朵不讓人看見，腦子正飛速思考著如果被父母發現自己穿耳洞的應對方案，便看見對方遞過來的課本堆。

「⋯⋯職員室到了，老師可以自己拿進去吧。」他決定下個禮拜都不要來幫他拿東西。

岩間就不樂意了，將課本橫著，往腹上重重一送。

「我是穿了你的耳朵不是戳瞎你的眼睛，桌子看起來像是在這裡嗎？拿好。」

對方不樂意，他也不樂意。
「我是理化小老師不是老師的搬運工。」完全沒有要接下的意思。

岩間望著那雙黑眸沒有波濤，只有沈默的風聲。
不過那抗議並不刺耳。

「知道了，那就回去吧。」岩間的聲音沒有怒意，將課本疊回自己身上站起來。

「⋯⋯」
他沒有再多看一眼，轉身的背影帶了些賭氣的成分。

先是拐了個彎來到了男廁的流理台，只見鏡子的反射映照出了左耳上形似閃電狀的銀色耳針，上頭還有些點綴。

「⋯⋯」總覺得自己在哪看過這個款式，雖說小巧，但短髮並無法遮住耳針的光芒。他將手清潔一會後便試圖拆下，無奈沒有穿過環的男孩根本不理解戴耳環的施力技巧，傷口處甚至開始慢慢溢出鮮紅。

「嘶......」淚水再次順著尚未全乾的淚痕流下，他不能再這樣硬著來了。
況且打工要遲到了。

岩間將地上的玻璃一同收拾乾淨後，坐在教職員室處理作業總覺得哪裡心靜不下來。

「現在的學生真難帶？」旁邊的老師轉過頭來，難得看見岩間的臉帶著不悅。

「...倒不是。」他長嘆一口氣「教學方針沒有用對吧。」
看著時間，也該下班了。

──
夜晚騎車回家的路上，回想前一陣子，姐姐才公布了今年岩間神社的限量神祝耳釘，以往岩間不是很關注款式，因為大部分購買的人都是女孩子為主，不過今年的設計更中性一些，索性就讓姊姊保留了一款給自己。

電話那一頭的女性語氣非常驚訝，自己的弟弟已經好幾十年沒跟自己要保留神社的任何商品了。

「真稀奇，要給誰呢？」
「學生。」岩間冷靜回復。
「學生跟你訂的嗎？天嗣，要是跟學生以高價售賣是會遭天譴的！」
「妳也太囉嗦了吧，我送給學生當期末禮物不行嗎？」
「...真的嗎？那怎麼不乾脆讓他來神社參拜就好了？」

思緒至此被打斷，重機一個急轉彎改變了行駛的方向，
如果想法以錯誤的形式被傳達出去，那岩間認為有修正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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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間騎到一間以植栽吊盆為門口裝飾的複合式輕食酒吧面前停下。

綠色與咖啡色作為基底色，門上掛著未成年請勿進入的牌子，忽略文字不瞧，平日看起來還有那麼點親近感，文藝氣息，當夜間的黃燈優雅點綴門面時就顯得高檔不俗，吸引著那些想要放縱自己的大人。
他當初就是這樣走進去的。

停好車，全罩安全帽隨意放置在座位上，他總感覺這趟不會太久。

進入店內他找了喜歡的位置，不用轉頭就足夠看清楚服務人員走向的視野，靠窗，離門近，還遠離了廁所與出餐口，堪稱完美。

隨口點了一杯馬丁尼，岩間放鬆地靠在椅背上審視那些服務生的面孔。
「.....」大部分的人都很年輕，也虧春見說自己滿十八沒有多少人會起疑。

過了二十分鐘左右，店內忙碌的軌跡逐漸和緩，穿著工作制服的春見跟另員工一起走到吧檯，看起來正在聊天，即使眼光與自己對上了也沒有改變行動反而拉著那人坐下。
接著那名服務生看著春見的耳，表情有些困難、舉手就要解下春見的耳環。

此舉使岩間拎著酒杯就往吧檯走去，直將側身靠在檯邊，
酒吧從少不了『前來搭訕』的舉動，春見與他的同事習以為常地待在原位看著客人會說甚麼。

岩間舉起酒示意禮貌的『誇』對方：
「耳環挺好看的。」

週五的夜晚象徵著步入週末的開端。他家附近只要天色漸暗就逐漸沒什麼人在外活動，這兒的情況卻是完全相反，人潮絡繹不絕，一上工便再也沒有留給他喘息的時間。

好不容易來到第一段的翻桌時間，他拜託了有在穿環的前輩幫他取下耳環。

「你怎麼突然穿環啊？而且又要拆掉，發炎嗎？」對方輕輕扳了下他的耳朵：「可能會有點痛喔。」

「嗯，麻煩前輩了。」他沒有多做回應，換了一下坐姿呈現讓對方更好摘除的角度。

「——耳環挺好看的。」

是那個他一直刻意迴避掉的那個人。

... 「謝謝。」本想裝死帶過，但對方的眼睛直勾勾的在公眾場合上釘著自己，想了想還是隨口敷衍了一句。

他再一次擺正姿勢：「前輩。」

看對方二度擺正姿勢，岩間繼續用問題打斷兩人對話。

「...怎麼要拿，是不喜歡那個打耳釘的人還是不喜歡這個款式？」

前輩正要下手的動作再一次的被打斷，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停下，看著自己後輩的反應。

「⋯⋯」他存心不想讓自己拆掉是不是：「最不喜歡穿的時機。」還要他搬那堆課本，像話嗎。

「前輩。」他又喊了一聲。
這次對方的動作卻顯得有些猶疑不決。

春見喊出第二聲前輩的同時，岩間雙唇微顫，欲要說些什麼又即刻轉而將半杯的馬丁尼喝完，將空杯遞交給有些猶豫的服務生，一邊解釋：
「或許他有點太心急了，但我保證那副耳環是選過的。」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聽感覺春見飄過白眼，而服務生接過杯子卻不知道要傾向哪邊，岩間才又快速輕聲補了一句：「麻煩再一杯馬丁尼謝謝。」

他將目光擺回春見身上，語重心長：「我提議他帶你去看夜景，有沒有可能消氣？」

有人是這樣挑耳環的嗎？
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正要再一次呼喚前輩就看對方拿著杯子匆匆離去：「⋯⋯」

真尷尬。
要不是他現在是員工身分真想直接推門走人，但這個想法很快地便被對方所言給打消：「⋯⋯」
「我覺得不只，他還要下個禮拜都要自己拿教材，分數自己打好。」

「...行吧，我會告訴他的。」岩間服了。

靠在桌上它用手揉揉眉心：「那他約你下周六去看磯江道的夜景，那裏海線長。」

「......他看起來很沒有誠意。」 開始得寸進尺？
他接過前輩遞來的馬丁尼，身子向前靠在台前：「可以。」

「說話要算話。」
沒等對方回覆，他再次轉身與前輩交談了起來。

「前輩，抱歉，我還是不拆了。」
「噢？改變主意了？」
「恩，給他一個機會痊癒。」

「咳，誠摯地邀請你在下周六一同海線兜風。」雖然他的內心在想誰才是老師啊？但還是挺起身子，用神采奕奕的口吻與眼神說道。

「可以。」

對方隨後轉頭跟前輩說話，岩間才鬆懈下來，神情悠哉靠在吧檯邊上，才注意到現在酒吧裡放的音樂──
極具魅力，明明剛剛怎麼樣都聽不進去的。

撇頭看著春見跟服務生說話，直到他們的目光突然地往這裡看來，岩間以慵懶地笑容揮手回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還沒跟我說你怎麼突然想穿耳洞的。」前輩一邊擦著杯子一邊問道。
他沒有多做回應，回頭瞥了一眼——視線交接的瞬間似乎感到了些不明所以的感受，他不確定是什麼，但並非負面。

「......心血來潮罷了。」他忍不住摸了摸耳垂上的那抹亮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