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細泉邊上洗好食材,青蟲拾起沾了濕土草屑的布包,另一手提著濕淋淋的陶罐子,一路走到下山那院子前去。
他先是側耳聽了一會兒,隨後熟門熟路地摸進裡頭。
正好擺藥材的小屋子沒落鎖,他尋了那大籮筐窩了進去,原想著躲陽光還能就近等人回來,卻是抱著小陶罐悠悠睡著了。
蕭濢與燕嘯生一同回到宅子,還沒踏進一步蕭濢就被燕嘯生拉住。頂著蕭濢不悅的視線,燕嘯生視線掃過院子,停留在倉庫道:「有人來過。」
他把草藥框遞給蕭濢,小心翼翼地推開木門查看。結果臉一黑,一把抓起簍子裡的少年的衣領,讓他面對自己。
「你怎麼睡在這?」燕嘯生問。
[桃夭]青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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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著撥開制約住自己的手,但沒幾下就很糜爛的放棄了。
少年掀起過長的瀏海,半瞋半怨地瞅了對方一眼。
「我有東西想給大夫,可是太陽越來越大了……啊啊、好亮。」舉起陶罐示意,順便用來遮點光和擋住麻煩的視線。
燕嘯生看陶罐子裡黑軟黑軟的東西在裡頭,「這甚麼?」燕嘯生又問。
蕭濢家院子也不知道有甚麼特點,這小夥子偶爾會在這兒睡大頭覺,他會帶點山上野菜,有時會在這兒蹭一頓飯吃。起初燕嘯生懷疑這人的目的,而一來一往間燕嘯生也放下戒備,但少年睡的地點時常不同,每每找到皆是驚奇。
「結果是怎麼——噢小蟲,你來了啊。」蕭濢推開門,借著陽光看到被拎著脖子的少年。
「……不告訴你,粗魯的傢伙。」少年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被衣領勒得不大舒服,青蟲卻依然毫無抵抗地被如此抓著,等另一人的聲音也到了,他象徵性的掙了幾下,像極了被提了脖子而扭動不停的白毛狸奴。
「唔、大夫你瞧,再這麼下去,我肯定是要被掐死的。」
燕嘯生被一講,本來就下彎的嘴更低了,「鬼鬼祟祟躲在別人家中,被抓著才是正常。」他道。身旁的大夫拍他肩膀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
蕭濢在院子的石案前坐下,把採來的藥草用乾布吸乾露水,一片一片平放。桃源村水氣豐厚,雖說宜水養人,潮濕的氣候也造成他在草藥存儲上不少麻煩,除了時常擦乾或者日曬,他還得燒柴驅散潮氣才不會讓這些珍貴的東西長霉。見蕭濢在處理,燕嘯生不跟青蟲置氣,從屋內搬來火盆丟進去幾塊木材生火。
「坐吧,這次帶來了甚麼?」溫暖了些,蕭濢點點另一張石椅子,手上繼續動作。「東西好的話給你的藥加糖吃。」他說。
被放開的青蟲略顯委屈的呶嘴理整好衣襟,隨後才出了倉庫。
外頭陽光越大,視野就越蒼白,他半靠視力半憑著記憶裡對小院的配置跟到了蕭濢身旁,把帶來的布包給解開。
裡頭是一把紅心果、幾粒鳥蛋、一些生鮮藥草,不過裡頭也混了點似是而非的普通植物。
青蟲不曉文字也不懂醫,但往大夫這小院闖的次數一多,在外頭倒也真能挖出點藥材來。
「我去拾雲耳,路上還找到了這些。」感覺來此的目的達到了,他輕鬆的晃起兩條腿。
「不錯,看來晚上可以加菜,你也開始認得一些藥草了。」蕭濢看著布包裡跟陶罐的東西稱讚。他把裡頭雜株挑揀出來,教青蟲該怎麼處理,隨後擦擦手進屋裡拿出一個小罐子,裡頭有十來顆淺色糖珠。
「先吃一口吧,我準備弄藥了。」蕭濢道。
燕嘯生生完火坐在一旁。他對糖沒興趣,反倒是上上下下看青蟲。「你還是乾乾巴巴的,明明來這都吃挺多,肉都長哪去了?」他說。
[桃夭]青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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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等喝完以後再吃。」少年從蕭大夫手裡接下了小小的糖罐,貼在耳畔聽著糖球滾動的聲響。
說來,孩子們最怕讓蕭大夫逮著喝藥,因為即使掐著鼻子咽下,之後幾天也能從舌底嚐到揮之不去的苦味,是的,甚苦。
然青蟲神情倒像是已經習以為常。
聽見燕嘯生的話,他嘆了口氣,隨後一把拉高衣擺,伸直那雙關節明顯、肉少細瘦的小腿讓對方去看個夠。
嗐,這人果然是在關心他獵來的肉是不是都浪費了。
「唔……」青蟲在石椅上盤起腿,指著那男人比他大腿還粗的手臂,「說不定是長在你身上去了。」
「長到我身上也不錯。」對於稱讚,燕嘯生從不嫌棄。「我之前住的地方小孩雖然瘦,好歹也是有些結實肌肉,你每天吃飽吃暖卻連肥肉也不長,看來是欠訓練。我教你鍛鍊,你打獵來更多食物換如何?」他驕傲地道,畢竟是將軍,訓練人的經驗可能比青蟲的年紀還長。
「小蟲可沒只顧著吃喝啥事不幹,你也會到前頭那飯館子呷飯,沒準還是我掌的勺……莫要再折騰我了。」
少年一面回話一面綁起額髮,底下那張面容在陽光中就和手腳一樣霜白霜白的。
按照蕭濢方才所授整頓自己帶來那些草藥之後,青蟲摸索著走向燕嘯生,懷裡拿出用葉子包起捆上細藤的玩意兒遞上。
「……我烤的魚乾,謝謝你分我肉吃。」
「如果是你掌杓,那味道還算不錯。」燕嘯生摸摸下巴。既然對方不想要鍛鍊也就算了。不過他看向那瘦弱的臂膀,這小竹竿真的拿得起炒鍋?他之前軍營廚房大娘用的鍋子可是連他單手顛起都要使些勁,青蟲不被反送進鍋裡嗎?這個體型用大鍋裝剛好。
在他繼續思考這隻小東西蜷縮進鍋子的畫面,青蟲給他魚乾。
「喔,」他咬上一口,肉質鮮甜還帶些草葉香,甚至滿意。「味道不錯。」他說。
蕭濢從屋裡出來,帶著給青蟲的藥鍋,放到一旁火爐上。原本冷湯僅有淡淡青草味道,放到火上煨著煨著,澀感慢慢濃烈,不知不覺空氣中帶上苦味。燕嘯生聞著不忍地皺眉。
……這人肯定有一時半會兒在想著跟他有關,而且失禮的事情。對視線一貫敏感的青蟲微妙地挑起一邊眉毛,但看在燕嘯生對食物老實評價的份上,他選擇有禮貌的說聲「承蒙喜歡,下次還有」。
隨後青蟲摸索著把雲耳拿去灶房擺置,等返回院子,從飄散的藥味就知道蕭濢已經在煮藥了。
「唔……。」
在石椅坐著等藥,看似安然,但那微微聳起的肩膀和捏著褲腳的手,都透露出少年心裡的緊張。
「呵……」見到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緊張起來,燕嘯生笑著說:「看來一物剋一物。」大掌拍拍青蟲瘦弱的肩膀,「眼睛一閉就過去了。」
見火侯正好,蕭濢用濕布將鍋蓋打開,濃烈的藥味衝出他依然正常的翻攪裡頭。他邊說:「看看你這表情,這藥不可怕好嗎。跟我自己的藥相比,大巫見小巫。而且本人可是宮中大太醫,多少人渴望著給我治病滋補。」
雖然這與他藥好不好喝沒有直接關連。
一物剋一物,這小院裡平時更是如此罷……你倒是把眼睛閉緊咯。
視線逡巡在倆大人之間,又飛快落回自己膝上,青蟲揉著被拍麻的窄肩,唇間玩味地嘖嘖兩聲。
不過當藥爐子的頂蓋掀起,少年立刻收了表情。
「大夫,小蟲既長不高也養不壯,讓你……費心了?」
相比初次聞到藥味時渾身毛髮倒豎,現在僅是腳趾蜷起,反應已是一大進步,但從扁掉的小眼神還是看得出來,他可不相信大太醫的言論。
「長不高養不壯跟身體好不好是兩回事。」蕭濢笑道,給予的笑容十足陰冷。他將熱騰騰的藥爐子放到桌面上,將湯匙遞給青蟲。
「趁熱喝。」他說。
燕嘯生沒有注意到青蟲的視線,反而去拿湯匙自己撈一口。放進嘴裡後皺眉,吸一大口氣,「味道真的挺沖。」
「你們真是不能吃苦。」蕭濢回應。
瞅瞅,一搭一唱的,當真是該住同個院子的人。
青蟲內心像老婦般腹誹著,視線瞥上黝黑的湯藥,做好心理建設後開始朝藥罐呼氣,感覺吹涼就喝上幾口,雖是怕燙卻也沒怎麼耽擱就將藥汁盡數咽下。
「……。」
塞顆糖丸進嘴裡,少年哀怨地沖蕭濢嘆息,隨後把頭磕在桌上就不動了,靜等蜜糖緩慢沖刷滿腔苦澀。若非這人是在蕭大夫院裡,這癱軟的模樣簡直像是中毒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