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知的高中生活十分簡單。

認真聽講教師的授課、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白日與好友們去河邊抓魚燒烤、晚上去對方家中玩遊戲。
他與好友們在每一天嘻笑玩鬧，偶爾吵一兩句架、偶爾賞對方幾個拐子，但他們最後一定會和好，明天再一起上學。
日日、月月、年年，直到畢業——清知度過了兩年的高中時光，他理所當然認為今日也是如此——但天降的異相將他的世界（認知）輕易地敲碎了。

上午十時的金燦太陽倏然死去，一輪血紅色的滿月取而代之，高掛天際，突如其來的詭異讓所有人都騷動了起來。
老師與工友高舉右手，直指幾乎要墜落在校舍頂樓的血紅滿月，議論紛紛；正在上體育課的學弟妹們奔到校門口，爭先恐後地想離開學校，可他們卻像是撞上了一堵玻璃牆，無論怎麼走都踏不出校園半步。

其他同學看見這幅不合理的景象，一瞬間，恐懼沸騰了教室。

清知被同學的尖喊拉到窗邊，他越過同學們的肩膀，看見了詭異。

發生什麼事了？現在該怎麼辦？
清知的腦袋一片空白，帕托雷法則跟5W1H也被恐懼擊打得潰不成形，他的心臟越跳越快、狂亂的失速跳得他喘不過氣，連手腳都打起寒顫，直到異態再起。

老舊的校園廣播再度滋滋作響，斷斷續續的失真音頻道出了專制的教訓，同時，無人使用的黑板出現了一筆一筆的漢字和假名，以及分數。

是的，分數，正如廣播所說，三道命令分配了三個分數，而廣播人期望（更正確地說，是命令）他們選擇最高分、同時也是最不可理喻的命令。

事態從詭異變成難以理解。但明確的命令方向卻讓清知從恐懼中醒了。如同綁架犯一定會向家屬要求贖金，詭異的命令也一定有讓他們達成的強迫性，不如，先照對方話做好了，先完成命令、再來想想該如何離開這裡，說不定，照做命令，他們就能回家了。

有了一個頭緒，清知總算放下一顆懸宕的心，轉頭呼喚好友小麥，「小麥，我們去青蛙跳操場三圈吧！」
「跳三圈就不會拉肚子、也不會受傷！我們一起去跳好不好？」

朋友的呼喊讓邊見笑里從恐懼中回神，他有些愣愣地看著手中的數字，這個零，是零分的意思嗎？

『得到滿分是學生的義務。』廣播中的聲音好像與母親的聲音重合了，他甚至在那斷續的失真音頻中聽到母親失望的嘆息『這點分數，你就滿足了嗎？』

「我們、拿最高分的那個吧...」回過神來他已經從筆袋中取出了美工刀。

「啊、不，因為...青蛙跳操場三圈…如果跌倒受傷了不就得不償失了嗎？」他有些尷尬放下美工刀笑了笑，畢竟這並不是什麼溫和的邀請，是要在對方身上開個口子的請求。

「傷口在可以可控的地方會比較好吧？雖然鹽巴很痛…但馬上沖洗就不會感染了。」有些不安的比劃著手，廣播中的聲音迴盪在他腦中，滿分、滿分、得到滿分是學生的義務，是啊，沒錯，想拿高分有什麼錯？

「清知…我們要一起拿滿分，好嗎？」笑里抬頭看著眼前的友人，對清知而已取得滿分再簡單不過了吧，畢竟跟自己不同，那可是三雲清知。

「不要丟下我…」那副始終在他臉上的笑臉終於忍不住嘴角的顫抖，連帶著懦弱的請求之音，他顫抖著抓緊手臂上的零。

他必須取得滿分才行。

「小麥！」清知不讓小麥繼續說了。他的右手一張、一掐，掐住小麥的臉頰，將小麥的臉活生生擠成章魚嘴。
「我絕對不可能丟下小麥。」清知一字一句地說清楚、道明白，語氣無比肯定，彷彿確信了無論遇到什麼困難，他也能堅守承諾，決不違背誓言，「不用擔心啦。」
「而且，大家一起互相幫忙，不論什麼事都能完成的吧！」清知收回手，他想起前年與去年時，全班一起準備文化祭，同學們也曾因做不完而焦躁甚至鬧出不愉快，最後，他們不也是攜手完成了嗎？
即使事態不同，這次也一定沒問題的吧！清知確信。

「小麥也不用擔心青蛙跳會受傷啦！」清知鼓勵似地拍打小麥的手臂兩下，他反手用大拇指比了比黑板，「畢竟，指令也沒有規定要在多久內跳完青蛙跳、也沒說要一氣呵成，用整個下午慢慢跳，邊跳邊休息也沒問題吧！」
「我一定能做完！」他可是籃球隊員，區區青蛙跳操場三圈哪能難得倒他？

有了清知的保證讓笑里安心了不少，至少暫時是的，他放鬆了點握住自己手臂的手，努力維持住微笑應了聲，用手抹了抹臉，希望可以真的如對方所說的，不必擔心，「我相信你，清知。」

「阿，可是...」他支吾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對面前活力充沛的朋友說道，「我可能跳不玩三圈青蛙跳。」

回家部跟籃球部的差別很明顯，笑里幾乎沒再做什麼固定運動，體育成績也只是普普而已，更因為升上了高三而變得更少外出與朋友們遊玩，體力早就退化了不少。

「咦？啊！」清知被尷尬噎住喉嚨，發出野鵝般的嘎嘎叫聲。

他都忘了，小麥跟自己完全不同。他比猴子更好動愛玩，在他打著教育後進的名義整天往籃球部鑽的時候，小麥已經早早回家備考了。
許久不跟他一起打球、去溪邊抓魚的小麥，跳不完三圈青蛙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果強逼他跳，才是另類折磨！

清知搔搔臉，「說得也是，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幸好有小麥想得周全！」
「那，我們還是執行第三道指令吧，找鹽巴抹傷口——」清知的思緒跳得飛快，一下子就跳出了窠臼，進入實務，他偏頭思考，該去哪裡獲得食鹽，「我們先去食堂找找鹽巴？」

「嗯，謝謝你，清知。」被對方毫無保留的誇獎讓笑里有些害羞的微笑，對清知願意跟自己進行任務感到很慶幸，笑里當然知道清知不缺乏可以跳完青蛙跳的朋友，清知的人緣很好，會有很多人願意幫助他，他大可不必理自己的，但清知還是選擇了幫助自己。

『因為你是他沒用又可憐的朋友。』

不是的，清知只是重視自己罷了，笑里用力搖了下頭，把一閃而過的負面想法給甩開。

清知只是很重視自己。他在腦中反覆唸道。

跟著清知來到食堂，打開櫥櫃後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食鹽，笑里將其中一袋的鹽打開，用一個小碗裝了一點出來，足夠兩人使用量。

「其他的...留給其他人吧？」笑里有些猶豫的看向清知，沒有麵包也跳不完青蛙跳的人們會需要的，笑里想著，就跟我一樣。

「嗯！」清知點頭同意，但剪開一口子的袋裝食鹽容易灑出來，他東張西望，目光環視四周一圈，好不容易才在另一個櫃子把手上找到一條橡皮筋。

這條橡皮筋應該是煮飯阿姨為了把手防滑而綁上的吧！在家主廚的母親也是這麼做，幸好他還記得母親的習慣。清知接過小麥中的袋裝食鹽，用橡皮筋牢牢封住封口才放歸原位。
一切收拾完畢，清知才關上櫃門，正要招呼小麥一起去保健室找到紗布跟生理食鹽水再執行割出一道傷口的指令，他看見了小麥猶豫的表情。

啊，小麥也不想割出一條傷口嗎。
說的也是……說的也是啊。清知慢半拍地察覺，這道指令太異常了。
他為什麼就這樣接受了呢？自己真是笨蛋！

「雖然只是小傷口，但為了完成命令而蓄意傷害朋友，真的太奇怪了。」清知終於從前往地獄的道路清醒，說話的聲量也從嘟嘟嚷嚷的喃喃自語放大成了訴說不可思議的張揚，「不只奇怪，還很過分，我想起來了，命令的備註還有一條是：致人於死有兩倍分數，怎麼想都是故意掀起對立跟敵意的吧！」
「我不想傷害小麥。」清知深深皺眉。

「咦？」清知的話讓笑里抬頭，他迷茫的看著眼前的友人，奇怪…嗎？清知說得對，他完全沒想過傷害朋友這件事有多過分，他的腦袋中被缺少分數的恐懼給塞滿了，為了分數做什麼對他而言好像都不奇怪。

他甚至直到現在都還在想著，要怎麼說服對方讓自己傷害才能拿到那五分。

他羞愧的低下頭。

他根本沒資格做清知的朋友。

「清知…」笑里向前握住對方的手，清知的手很熱，好像快把自己給灼傷了，笑里臉上的笑容有些發顫，「謝謝你，總是為我找想…」

他把一把小型美工刀塞進對方手裡，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前抓著對方的手劃破了自己的掌心。

「對不起…我得要這麼做才行。」不然我連待在你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鮮血從他的掌心低落。

清知嚇壞了。他張口，恐慌卻堵住他的呼吸道、黏糊他的聲帶。清知無法呼吸，他瞠圓一雙上揚的圓眼，從喉嚨擠出呼嘶呼嘶的抽氣聲，斷斷續續，彷彿嗚咽聲。

小麥為什麼要這麼做？清知無法理解。
他緊緊握住美工刀，美工刀的刀片收納開關壓入掌心，彷彿另一把刀刺穿掌心，他疼地拿不住美工刀，手指抽抽顫顫，美工刀從掌間滑落，哐啷，美工刀的刀尖甩出幾滴殘血，紅色的血刺痛清知的眼。

這些血，是小麥的血、是重要的朋友的血。
他是傷害朋友的混蛋。他幾乎要放聲尖叫。

清知終於找回聲音了。他嘔出恐懼的凝塊，抓住小麥的手腕為他加壓止血，大聲質問，「小麥！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不是很痛嘛！為什麼！」

是呀。很痛、很痛、很痛。清知彷彿終於鍵入下一道指令的機器人，叨叨唸唸，「對，要消毒、要包紮、要去保健室。」
「我們去保健室。」清知二話不說，拽了小麥的手，直往保健室扯。

是啊，很痛，但他必須這樣做，他得要讓清知得到分數才行，這樣他才有資格待在清知的身邊，才有資格被清知關心，才有資格成為清知選擇的『朋友』。

「清知。」很痛，但笑里還能微笑著，即使加壓了但血依舊滴了一路，染髒了清知的手，他在保健室門口停下了腳步。

「還沒結束。」他把手中裝有鹽的碗往對方的方向推了推，還得抹上鹽才行，會很痛，但清知會得到分數，這比什麼都還要重要。

「拜託了，清知。」讓我有資格留在你的身邊吧，笑里低下頭，嘴角發顫，快被突然襲來自卑感壓得喘不過氣。

「這裡好可怕…別丟下我…」笑里感覺眼前有些模糊，不知道是出於恐懼還是疼痛開始有些語無倫次。

「嗯，還沒有結束。」清知沉聲回應小麥的話語，道出的含意卻與小麥的表示大相逕庭，他的腦中現在只剩下立刻為小麥上藥包紮這件事了。

手指緊緊扣住單扇拉門的凹槽，清知以甩的力道打開保健室的拉門，門板的另端撞上牆壁，緩緩回彈，正巧在兩人進入保健室後為兩人關起門扉。

「你先坐下，小麥。」清知面無表情地將小麥按上保健室的床，他拉過置放常用創傷藥品的鐵推車，又拿過手一張小巧的滾輪椅，正坐在小麥的面前，才接過小麥一直拿在手中的碗。

清知接受了事實。他接受了上翻小麥的掌心，將食鹽抹上那道血淋淋的傷口的事實。事到如今，讓小麥再去跳青蛙跳只是更為難而已。即使他怕、他覺得自己是個混帳王八蛋，他也得做。

「小麥，抹鹽會很痛。」清知拉過小麥的另隻手，搭上自己的肩，「深呼吸、忍耐一下，痛的話就掐住我的肩膀。」

清知的語調無比平靜，彷彿他們倆人常去玩的溪岸，眼見是潺潺流水，一旦踏入溪水，一個錯步就會被溪流之下的湍急沖滑腳跟、向後跌得滿身傷，甚至被溪水沖遠，被河床的鵝卵石磕得一身是傷。

平靜得令人感到危險。

清知的動作與他的語調同樣平穩順暢，他的三指沾了鹽巴，一鼓作氣地抹上傷口，一指的鹽巴用光了就換下一指，毫不拖泥帶水。
他緊緊抓住小麥的掌心，小麥的疼痛透過顫抖震撼他的神經、撼動他的愧疚，他不等小麥請求趕緊沖洗傷口，一抹完鹽巴，他立刻拿過食鹽水沖洗傷口。

大力擠壓瓶身，清知完全不考慮萬一他不夠用了怎麼辦。他的腦裡只有必須將小麥的傷口沖洗乾淨，避免發炎、避免疼痛，他一用就用了三分之二，直到他確認傷口不再有任何晶瑩的鹽粒附著，才用棉花棒迅速拭乾傷口、塗上創傷軟膏阻止繼續出血，再封上紗布、用繃帶纏繞固定，才大功告成。

手腕處的疼痛再起，清知知道，數字起了變化，漢字的零被重新刻印成伍。這是小麥被他傷害後得到的分數，是他的傷害朋友的罪孽。

但是，小麥不需擔心。
清知握緊紗布剪的尖端，將把手遞給小麥，他微微彎起僵硬許久的唇角，說，「割傷我吧，小麥。」
「我不會怪你、也不用感到罪惡。」清知張開五指，袒露毫無防備的掌心說，「我不會丟下你，我絕對不會說謊。」

清知甩開門的聲響讓笑里震起肩膀，他低著頭順著對方的力道被拉進門，直到坐上了保健室的床時才敢抬起頭看向清知。

清知生氣了嗎?

笑里看著那張意外平靜的臉，遞出自己手中的鹽，收回的手緊張地抓住了自己的褲管，他的腦袋在那聲響響後清醒了一點，好像這時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蠢事，得跟清知道歉才行，但對上清知的臉時他卻緊張的發出不聲音。

清知對他失望了嗎?

他還以為伸過來的那隻手會甩上他的臉，結果只是拉著他的手搭上了肩，笑里楞楞的看著清知，跟媽媽不一樣，清知還是溫柔的清知。

被抹上鹽的傷口很痛，但笑里並沒有感到害怕，他抓緊清知的肩膀，讓清知處理傷口，他看見清知手上的數字起了變化。

伍，那是他幫助了朋友的證明，他感覺輕鬆了一點。

尖銳的剪刀被遞了過來，尖端卻不是對準著自己，他看著清知僵硬的微笑，有些顫抖的接過了那把尖剪。

真的可以嗎?我可以傷害清知嗎...?清知說不會怪他，他被清知允許了，他握住那雙溫熱的手，摸過對他袒露的掌心。

「對不起，清知」他這時才終於把遲遲未出口的道歉說出，銳利的刀刃劃破清知的掌心，流出溫熱的血，跟他一樣的傷痕，同樣出自於他的手，感受卻截然不同。

他顫抖著手沾上鹽抹上傷口，接著用食鹽水清洗，跟剛剛清知為自己做的一樣，這時的腕上傳來的疼痛讓他分了心，看著自己手腕上的割痕神奇的產生了變化，伍，跟清知的分數一樣。

清知真的沒有丟下自己。

「謝謝你，清知。」笑里露出感激的微笑，大概是今天最誠心的笑容，然後才像想起來什麼似的趕緊幫對方把傷口給包紮好。

——痛！

精鹽侵入傷口的尖銳疼痛彷彿幾千隻噬心蟲，從掌心的傷口竄入、沿神經竄入四肢百骸，嚙咬每一寸骨髓，再從脊髓爬入腦袋，炸出痛覺的火花。
清知疼地想尖叫，但他憋住一大口氣，也將疼痛激起的顫抖和喘息全憋在五臟六腑，直到小麥幫他包紮完畢，他才鬆了一口氣，顫抖早已發白的脣吐出氣若游絲的喘息。

「說什麼謝謝？也不用道歉，這是我應該做的。」清知抬起臉，他想笑，但冷汗從額際滑入雙眼，扎的雙眼差點睜不開。
清知頻頻眨眼，將濕意趕去了眼角，溼氣凝結彷彿成了一粒淚珠，但他根本不在乎，他只在乎小麥，他有必須要跟小麥說的話。

「我曾經在三國小說中看過歃血為盟。」清知顫巍巍地探出手，緩緩地握住小麥的手掌，「歃血為盟的人，決不背信、誠信永在，從此以後，是盟友也是兄弟。」
「我不會丟下小麥，這是我的誓言。」清知收緊五指，用力握住小麥掌心，小麥在幾分鐘前被自己包紮好的傷口又再度滲出血、自己方才被小麥包扎妥當的傷口再度湧出血液，溫熱的血液迅速染紅紗布，暖熱的、黏膩的沾染彼此的掌心、交換彼此的溫度，從掌心交握的隙縫滴落一滴血。

濃稠的水聲穿過兩人的耳膜，敲上彼此的心臟。

答。

‐-------------------

太喜歡……謝謝小麥……太喜歡了……
割手也割得如此救贖wwwwww
我越來越期待後續了（搓手收）
究竟他們會不會壞掉！會不會死掉！來吧！！！（太ㄎ一ㄤ）

＆歃血為盟是把血塗嘴脣，不是在手上割傷口讓血液交融，清知搞錯了（中之推鍋）

在手上割傷口讓血液交融的梗感謝大明風華，朱隸與三個兒子發誓不殘害同胞的梗！

但我覺得很萌，不管（插腰）

kowoi:
清知才好好！太溫柔！ 好好笑小麥才割個手就感覺要完結了XDDD（太快），謝謝清知的血誓我超喜歡！！ 小麥有這麼好的兄弟真的太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