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已經沒有人類的氣息了。”
男人黑色破舊的鬥篷上閃爍著隱隱約約的魔力波動,寬大的設計幾乎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明顯的幾縷金發。郊外的夜晚不時有捕食者出沒,這是從前就流傳在這一帶的傳說。怪物身化人形,有著橙紅色的瞳孔,在不老的身體裏寄宿著惡魔的靈魂,在每個夜晚潛入人類的村落,進行瘋狂的狩獵。
……被稱為怪物,已經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但每每經過這個區域,自己那顆沈寂已久的心髒還是會傳來奇怪的波動。
在探測完這片區域的魔力狀況之後,崑西起身看向遠處與人交談的同行者。青年像是被人纏住了一樣,苦笑著推搡。柔軟的栗發象征著乖順,青年有著松鼠一般機靈的眼睛,白皙的肌膚與恰到好處的身材,同黑色的緊身裝束形成極大的反差。
崑西歎口氣,如今這裏的村落已經重新建起,只有燒焦的地貌上還彌漫著黑色的魔力。這次來巡邏,原本是要確認這一地塊的魔力平衡狀態,但似乎伊得被卷入了某種誤會。村民的手眼看就要摸上伊得精瘦的腰,他眉頭一緊,拉了拉黑色的兜帽,將自己的翅膀收起,向幾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要在伊得生氣暴露魔王身份之前制止他。百年前這裏曾經發生過滅村的慘案,五十余人無一幸免。而這一慘劇據說就是暴怒的魔王所賜,以及那個與魔王關系密切的奇怪人類。
“伊得,該走了。”
原本應當遠離人類村落的精靈突然在森林中成群地聚集,而年輕的魔王剛剛接任不久,手忙腳亂還無法處理這樣的突發事態,但也只能前往探查。他聽說過這個村子的傳說,關于不死的金色怪物,關于那具身體裏寄宿的惡魔。在那片發光的森林中,魔王頂著滿頭亂發小心翼翼地撥開樹叢,探頭試圖看清怪物的真面目。
淡綠色的森林精靈在空中飛舞,一頭身體如同水晶般的角鹿靜靜地臥在男人的膝上,發出平穩不易察覺的呼吸聲。傳說中的怪物有一頭金色的長發,在夜裏發著熒熒的光。他困倦的夕陽色眼睛像捕捉到了獵物一般,向魔王藏身的草叢投來目光。
魔王感覺自己像是被獵人盯上一般,一瞬間渾身僵直。他聽見男人對自己說,你就是魔王?
為了美色留下來這種事就是撕破自己的嘴也不出口。
雖然我接任還不到百年,但可是貨真價實的繼位者,才不是他們說的冒牌貨,只是因為原來的魔王消失了而已。魔王後來索性借著魔力修複的借口借宿在了男人家裏,一住就是幾年。他一邊享受著溫暖的紅茶,一邊摸著手裏觸感極好的小動物第無數次強調。
崑西沒有回話,只是往火爐裏加著柴。他長長的金發經過了魔王的精心打理,已經變成馬尾紮在腦後,深邃的臉部線條讓魔王想起曾經見過的騎士雕像,那雙眼睛已經褪去了最初的戒備,望向自己時如同堅冰融化。
崑西是天生的不老者,至于原因大約與這片地區的地脈波動有關。但這正好順應了村落裏的惡魔傳說,因此也經常被村民惡意對待。伊得摸著肌肉上遍布的可怖傷疤,忍住了想要落吻的衝動,他不想剛進人家裏幾天就被當成變態趕出去。
雖然後來變態的事做的一點也不少。
寒風瑟瑟的郊外,夜晚總是十分難熬,伊得像只松鼠鑽進崑西的被子裏,八爪魚一樣試圖取暖,換來對方僵硬的反應和一聲歎息。不甚明晰的視野裏,伊得睜著圓溜溜的眼,手指纏著男人肩上的長發把玩,又第無數次摸上隨處可見的傷痕,男人低沈的聲音在木屋中響起。
這樣比較符合人類認知裏的怪物。他們喜歡這樣認為,就這樣認為吧。
崑西似乎已經習慣了被稱為怪物的生活。謾罵也好,傷害也好,在他擁有的漫長時間面前都不值一提。伊得被提醒,不要對視,不要試圖交流——時間可以消解一切,只要等,他已經這樣等了許多年。
小家夥說,他們說要討伐惡魔。崑西說完這句話,在桌子上放下最後一碟菜,一如平常地坐下。
魔王正在餐桌前吃著美味的烤肉,聽他回答完突然誇張地站起,激動地想說些什麽,張張嘴又在男人波瀾不驚的眼神裏坐下,最後還是咬了一塊烤肉,眼神黯淡地咀嚼。
我知道崑西不是惡魔,崑西特別好。如果能幫上忙,我會保護你的,他小聲地說,我是還是不成熟的魔王,才上任不久,如果有做的什麽不對你要告訴我。
崑西托腮看著嘟嘟囔囔手裏還舍不得放下肉串的冒牌魔王,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把盤子裏的肉又往前推推,告訴伊得,魔王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多想。
年輕的魔王眨眨栗色的眼睛,臉色微紅地移開眼神,慌張地又咬下一塊烤肉。
或許就這樣,過與人類無異的生活也不錯。
他本該多想的。
他本該多想的,在看到村民舉著火把舉行儀式時就應該多想,在意識到村民對崑西的惡意日漸放大時就應該多想。那些人嘴上喊著保護村子,選擇性地無視崑西的或明或暗的幫助,對著托帕大呼小叫,用惡魔的傳說給自己與泄憤無異的行為粉飾。
可惜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惡魔。
人類向來是不懂得享樂的動物,永遠上演著抛棄與被抛棄的戲碼。鴉群在樹上虎視眈眈,精靈的悲鳴變成低聲的絮語,魔王站在原地沈默許久,看著那片已經幹涸的暗紅。
永生會很痛苦嗎?伊得曾經問過崑西這個問題,得到對方沈默的回答。說實話,魔王對永生的概念也不甚清晰,從自己接任起度過的二百年,也遠遠摸不到永生的零頭。眼前的人類面色平淡,對自己的問題不置可否。他突然很慶幸,慶幸這個男人也和自己擁有平等的時間,如果他們願意,那麽還可以私心地在一起很久。
崑西總是說他不懂得忍耐,有時候還很固執。伊得反駁說,但想要的東西就是想要,討厭的東西就會討厭。他對崑西忍受村民惡意傷害的行為感到不解,幾次想要出言回敬都被阻止。
崑西說,你不會理解我的。
好吧,認識了這麽久我也沒有真正地了解過你,崑西。但是我本來也沒有准備去完全了解你,別太自負了,永生的人,也不僅僅只有你一個。
你說的,魔王是隨心所欲的,不受限制的——想要和誰在一起,就永遠不會跟丟。
伊得尖尖的牙齒咬破自己的手指,鮮紅如果實的血珠如同靜畫般在空中漂浮,隨後化為絲絲縷縷的金光順著男人的皮膚軌迹行走。那雙本應該緊閉的眼睛顫抖後緩緩睜開,夕陽色的溫暖瞳孔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魔王張開翅膀的巨大倒影。
森林中充斥著強烈的魔力波動,男人身下的大片血迹早已消失,村落裏悄無聲息,只有夜色如同無邊的潮水,在魔王的操縱下將兩人安靜地包圍。
他們不懂得珍惜你。魔王的眼睛裏有著少見的憤怒。
可惜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惡魔,你也只是個普通的人類。
明明我們認識還沒有多久。欠了我的人情,得好好地懲罰一番。他注視著崑西的雙眼,看著過去那些自己未曾參與的畫面,又將它們一一抹消,只留下與自己相遇的片段。魔王的眼神苦澀,嘴角卻有不易察覺的上揚弧度。
黑色的鴉群四散,妖精從森林中湧出聚集在二人身邊。不多時,寂靜黑暗的村落殘骸上,魔王與人類的身影已經遠去消散。
如果一定,一定要有懲罰方法的話。
從今以後,就只為了我而活吧。
魔王輕笑著撫上金發男人的後頸,看似克制的接近換來一個更接近啃咬的濕吻。用舌尖試探過鋒利的尖牙,崑西逐漸變粗的喘息聲包裹著唇舌間的水聲,剛剛流淌過魔王血液的嘴角在接吻結束時被伊得舔過。瑩白的肩頭上刻印著兩個深深的血洞,昭示著這裏剛剛經曆的一場掠奪。
他有時候不太像人,更像是安靜的野獸。不過沒有哪頭野獸會這樣乖巧——伊得其實渴望著男人將自己吞吃入腹的衝動,可當自己真正毫無防備地成為獵物時,這頭猛獸只是像往常一樣將頭湊近,以最溫和的方式奉上類人的求愛。
雖然這次抱的有點緊。
“怎麽了,在吃醋?”
金色長發的騎士猶豫一下,搖搖頭。也許並不是能夠稱為吃醋的情感,也許比吃醋複雜得多。他看著魔王肩膀上的齒印,湊過去又補上一個輕柔的吻。
“咬得太重,弄痛你了。”
Fin
崑西不會死,只是受了很重的傷,但是伊得已經下定決心帶他走了。計劃通.jpg
和魔王簽訂契約之後會變成特殊體質,長出吸血的尖牙本質上還是人類,但只能以魔王的血為生,崑西醒過來聽說這事第一反應是和伊得親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