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為學生，最大的職責就是得到滿分。​

焦慮在教室間蔓延，被刻下字跡的手臂還在隱隱作痛，黑板上產生了肉眼可見的靈異現象。

紅色滿月、黑暗、受困的全校師生，所有詭異的現象看起來都像是一場夢，然而身上的微疼卻不斷提醒著自己這是現實，黑川都雙手在桌面緊扣著，她始終沒離開座位，目光緊盯著黑板上的字跡。

「什麼——什麼東西，開玩笑的吧！」

來自同學憤怒的罵聲打破教室內一瞬間的寂靜，所有人嘰嘰喳喳爆發比一小時前更為嘈雜的聲響，他們在台前穿梭大聲嚷嚷，不斷遮擋住黑板上的內容，但她已經將三條內容牢牢刻進腦海裡。

發霉麵包、青蛙跳、開放性傷口。
一分、三分、五分。
明早十點之前、否則……

手機顯示著sns貼文發送失敗的消息，黑川低頭凝視了一會，接著推開椅子站起身來，裙擺上搓了一小時的橡皮擦屑被拍落，她從粉紅色的筆袋內掏出一支美工刀，轉身朝著門邊走去。

抓了抓頭，湊感到對一切的異常感到困擾，不管是窗外的景象，還是教室內的吵鬧。

在黑板出現字的時候，他就已經飛速讀完上面內容，如果說窗外發生的事情讓大家不安，手腕上突然出現的傷痕就更加重了這份慌張，詭異的廣播與文字無疑是點燃爆炸的引信。
也可以這樣說，班上或者這間學校即將陷入失控，而且他們對眼前情況束手無策。

但湊擔心的事情卻遠在天邊，他先從書包內拿出手機，確認了一下跟剛才窗邊嚷嚷的那個女生說的一樣之後送不出任何訊息，又默默地將手機塞回去。

好吧

好吧……

無可奈何的吐出一口氣，想起剛才跟黑川都對上眼的事，湊連忙轉過頭看著人，他很擔心黑川會不會對新的情況感到不安。
但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嬌小的少女似乎有了行動，還坐在位子上的湊愣了幾秒後，立即起身走過去她的身邊。

「呃、那個……黑川你要去哪？」

突如其來的呼喚讓她猛地停下腳步，黑川回過頭，無預警便對上一宮湊擔心的雙眸，霎時間慌亂與羞恥席捲而來。為了不純目的而拿在手中的美工刀開始發燙，她連忙將手藏到身後。

「啊，我……」尷尬驅散了不少詭異狀況帶來的恐懼，黑川迴避著男孩的視線，一時間失去了言語能力。兩人平時直接對話就不多，充其量是早上的打招呼和偶爾被搭個一兩句話，像這樣直接被喊住還是第一次，足以讓她的思考能力下降為零。

一些較有行動力的同學大聲嚷嚷著要去廚房討麵包，黑川捏緊了美工刀，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個……想跟著看看情況。」

「去食堂？」第一個想到食堂的原因當然是指黑板上提出吃掉發霉麵包這件事。湊對於黑川的行動力感到佩服，他其實什麼打算都沒有，畢竟整個情況看起來就像撞鬼一樣詭異，但他又不好意思在黑川面前說出這種話。

不過黑川的回應給了他一個方向。

「其實，」深呼吸一口氣，湊指了教室內有點混亂的景象：「我剛才也在想是不是要去操場還是食堂看一下……啊、就是那個奇怪的廣播說什麼不做會死，還有黑板的字提到的……，」

繞圈圈的話不太合適自己，所以湊有點彆扭。

「所以……那，我們要不要一起過去？……也比較安全吧。」

「欸、呃……」一起是嗎？

垂下頭試著遮起自己表情，黑川緊盯著腳上的室內鞋，右腳踢了踢左腳，好一會，她才緩緩點了點頭：「嗯……嗯。」

美工刀被悄悄收進裙子口袋，她裝作若無其事，朝男孩露出笑容。

儘管本來並不是要去食堂，但黑川被邀約弄得暈呼呼的忘了反駁，兩人就這麼踏向走廊，維持著半個肩膀的距離，加入了朝著食堂方向的人群隊伍。

本來若能得到這種與一宮湊並肩行走的機會她肯定會更加飄飄然，但當兩人身處在充滿焦慮的隊伍時，她也不得不再次將思考轉回今天的詭異現象上。

瞥了一眼走在身側張望的湊，黑川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打破沉默：「一宮同學想去食堂……是要拿麵包嗎？」

走在少女的身邊，湊的步伐突然縮得很小，像是配合著人又像是在觀察周圍有沒有可能再次出現奇怪的事。
他把視線定焦在黑川的前方，恰好稍微可以看到人的側臉。

「恩，我想先去看看。」

雖然他覺得吃發霉的食物真的不好，但比起青蛙跳來說，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的事。
至於製造傷口這件事，那並不是他的第一考慮。

「黑川也是嗎？」

「唔，不……」

塞在裙子口袋的美工刀隔著布料緊貼在腿上，她將拇指伸進袖口磨蹭著發癢的手腕，眼神飄移，有些不自在地補充：「我……我沒有很喜歡發霉麵包跟青蛙跳……不過，我想黑板的要求，應該是讓別人吃下去？」

所以如果湊拿了麵包要她吃，她會吃嗎？黑川忍不住分神思考這個問題。

「啊、我沒想到還有要讓別人做這件事，對欸……如果他不要就麻煩了……」腦袋光想著要先去找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發霉麵包，倒是忘記指令的需求是要他們去找其他人做這件事。

搔搔自己的額頭，湊有點無奈的想著，但想起前面黑川的解釋，他有些不確定的停住。

「……這麼說那三個指令裡，別人讓你受傷的話，黑川你就可以接受嗎？」


不好吧，她身上怎麼可以出現傷口。
而且黑川看起來就很怕痛。

面對湊的疑問，黑川眨眨眼停下了磨蹭手腕的動作。

關於這題的答案，她從看見黑板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想好了，然而看著湊的臉，她卻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看起來「比較好」——是像個柔弱的小女生一樣說害怕嗎？還是老老實實的？

「我……嗯……如果只是小傷口的話，可以吧。」最後她這麼答道，同時在湊露出驚訝神情時有些急促地補充：「那個，因為，只要是有割開皮膚就算開放性傷口，被紙劃破手的程度也可以算是開放性傷口……我是這樣想的。」

「啊……抱歉我誤會了。」要是沒有黑川的補充，他真的已經開始想像黑川手上或者腳上出現嚴重傷口的模樣。
尷尬地咳嗽幾聲，湊對於自己的驚訝連忙做出解釋：「你說得沒錯，那種傷口也算開放性傷口。」

自己就有很多不小心被推倒在地的擦傷或者做東西時的割傷，就連小學生都會有這種傷口。用這樣的邏輯去推斷的話，也許製造傷口還算是比較容易進行的指令——總比吃奇怪的東西跟累得要死好點。

「一開始我還沒想到這個，因為我以為妳會怕痛。」

「不會。」黑川本能搖了搖頭：「小傷口的話還好，不太痛……跟那個零記號一樣程度的話都可以忍受。」

雖說就算更痛也可以，畢竟習慣了，但那樣說顯得很奇怪，她將這些不應說出口的吞回肚子裡，隨自己的話捏緊左手袖口，跟著一年級的人群一起轉彎步入中庭。這裡是前往位於D棟食堂方向的捷徑。

「不過還是不要忍耐比較好，我覺得你這樣會很辛苦的……」後面的聲音變得很小，像是含在嘴裡咕噥著什麼，他不願讓她聽見自己的那些有點令人不好意思的話，但聽到黑川提起手上的痕跡，湊不自覺的動了一下手臂。

「所以黑川想做受傷那個指令，是嗎？」

「啊……嗯，有打算。」

雖然不知道那些分數有什麼意思，但是高分的看起來總是比較划算，且傷口撒鹽也不是什麼太嚴重的事情。她本想帶著美工刀在校園內走走，找看看是否有人願意，必要的話自己也能接受被割傷口——直到被湊叫住為止。

「那一宮同學呢？」她有些緊張地反問，「如果有人要你做……三個都會做嗎？」

「嗯？」湊停下腳步思考了三秒，然後很快的點了點頭：「如果我能幫得上忙的話。」

雖然現在的他打算先幫助黑川獲得分數，但如果其他人希望找自己協助而且這樣做又不會破壞規則的話，湊覺得自己應該還是會去幫忙的。

「……但我應該吃不了太多吧，發霉的麵包聽起來有點危險。」

「嗯……吃壞肚子就不好了。」

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黑川將手伸進口袋，觸碰著那把美工刀的外殼，接著才深吸一口氣，凝視著食堂入口的方向繼續追問道：

「那、那個……如果我們交換著割……小小的傷口，怎、怎麼樣？」

「啊？」
湊沒想到會是黑川先提出完成指令的需求，雖然他也不會拒絕，但這種被搶先的感覺讓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進行下一步，目光定格在少女局促不安的臉上，他的腦中閃過如何好幾個製造傷口的方法，但又很快的就因為那些可能會太痛就否定自己的想法――雖然黑川說她不怕痛，但湊還是希望不要讓對方不舒服。

「你、呃……那我們要用什麼割……？」食堂的廚具嗎？那是可以動用的嗎？

沒有立即被拒絕讓她安心了不少，聽著湊的疑問，黑川連忙從口袋抽出那把準備了好久的美工刀，在湊的眼前就這麼喀啦推開刀刃：「我有美工刀！刀片昨天才折過，還沒割過其他東西，不用怕……細菌……」

「……」

周遭的嘈雜交談聲在那瞬間似乎停了半晌，黑川都這才意識到自己站在人滿為患的食堂門口公然拿出刀具，還表現出態度積極的模樣──儘管在特殊情況下週遭人似乎見怪不怪，僅僅是看了兩人一眼便繼續前進，但潮紅仍爬上黑川的面頰，她縮回手將刀片收回，小小聲地道了歉：「抱歉……那個……」

「啊、美工刀！」指著黑川手上的文具用品，湊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先是發出驚愕的聲音，然後睜大眼睛並露齒一笑：「我都忘了還可以用這個，黑川心思很細膩呢！」

比起自己看到黑川要離開教室就不管不顧的起身，湊覺得自己不如對方冷靜思考這件事實在是有點莽撞。視線從黑川有些紅潤的臉移到食堂門口，他覺得這個陸陸續續有人進出的位置不合適兩人停在原地聊天。

「那我們就不拿麵包……裡面放調味料的地方應該有鹽吧？」伸手指了食堂內，湊提議著：「我去拿，然後我們找個地方完成這個任務吧？」

慶幸自己沒被當成奇怪的人，一宮湊總是輕易包容一切的模樣讓黑川重新笑了起來，她輕點點頭答道：「好的……我的書包裡有簡單的醫藥包，等會……回去吧？」

「嗯，你在這裡等我。」指著牆邊讓人待著，湊加快腳步的走進食堂裡。

偌大的空間裡不停有人在推擠吵鬧，就像傍晚超市的搶購時間一樣，動作比較快的人已經先拿走出現在架上的發霉麵包，有些人則是在裡面同時搜刮著正常可以吃的乾糧，大家的行動雜亂無章，卻又意外的頗具目的性。
湊從一個錯身而過的學生旁邊桌上拿走了鹽罐，裡面還有著大約四分之一的鹽巴足夠他們兩人使用，這樣的東西以往從不會被學生們關心，然而此時此刻，它卻像是遊戲中必須取得的關鍵道具一樣。

湊把鹽罐塞進自己的褲子口袋，然後又擠入裡面拿走了兩個紅豆麵包跟巧克力――當然是沒有發霉的，他還想再過去販賣機的方向看能不能買點水，但抬頭一看，售罄的燈光無情的在自己眼前晃過。

聳了聳肩，決定還是先回去找黑川的湊轉身離開食堂走回少女的身邊。

「黑川，我們走吧。」把鹽罐拿出來讓她看著，整趟行動比他想的還要快一點。

湊回到牆邊時，黑川已經抱著膝蓋蹲在牆邊的陰影下。她的裙擺拖地沾上一些由學生鞋底帶進來的灰塵，手裡緊握著沒有推出刀刃的美工刀，盯著人來人往的人群露出有些呆滯的目光，直到湊朝她的方向走近，她才終於回過神並慌慌張張站起身來。

「鹽罐。」她眨眼數著湊帶來的所有戰利品，「巧克力、還有……啊，新鮮的麵包……」

是打算割完之後一起吃嗎？就像是捐血後的點心一樣？黑川盯著湊手上的食物琢磨著，不曉得今天中午食堂會不會正常供應餐點，然而她已經聽到食堂內有些人在抱怨找不到想吃的食物，看來現在回頭去搶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回去吧。她的聲音被新一批想來找麵包或鹽巴的學生蓋過，但口型仍傳達了意思，兩人默契地朝著回程的路走去，分不清方向的遠處傳來尖叫聲，還有一些人起了爭執，黑川試著忽略那些聲音，手裡的美工刀在胸前握緊。

他們穿越長廊，沿著熟悉的路線回到了一年C組的教室。跟離開的時候相比，這裡人已經少了一半，少部分留下來的學生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有些人看著甚至挺悠哉，例如總是在騎滑板的同學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攤在自己座位上，配上後座塞著耳機手裡拿著舊型隨身聽的女孩，有一瞬間她以為這不過是普通的午休時間。

他們有的看了眼進門的兩人，有的則繼續專注在原本的活動中，平時可能一男一女一起行動會被笑話兩句，但此刻顯然沒人有那個心情。

黑川回到自己的座位旁，她的其中一個鄰座已經離開教室了，相當空曠，在示意湊可以坐自己位置上後，黑川從掛在桌旁的書包裡熟練地掏出一個紫色小碎花的束口袋，從中拿出兩個粉紅色ok蹦，以及一瓶小小的生理食鹽水。

「啊。」她盯著生理食鹽水看了半秒，接著將東西放到說上：「我想這個……應該不算是灑鹽。」因為跟整體的規則相比太過溫柔了。

掃視一遍，注意到班上留下的學生好像都是一些比較沒那麼在意他人或者有著自己步調的同學，他稍微看了一眼附近座位的人，接著才在黑川的旁邊座位坐下。

「那就還是用鹽罐的鹽吧，不知道它會不會要求很嚴格。」看了一眼生理食鹽水後，還是把鹽罐放在桌面，即便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稱呼的「它」或者「祂」到底為何物，湊仍是決定小心為上。

目光看到黑川手上的ok蹦，他覺得粉紅色非常合適黑川，卻不那麼適合自己這種男孩子，即便如此，湊也沒有拒絕她遞來的東西。

「你先割我好了，我怕我力氣沒有掌握好。」

「唔、嗯……」

儘管是自己先提的要求，但當湊真的將雙手伸出時，黑川卻只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緊張和愧疚。這一切始於自己的任性，本來湊似乎只是要看麵包而已。
她忍不住想到或許湊更適合青蛙跳，畢竟他那麼擅長運動，但運動過度導致橫紋肌溶解症的新聞卻又在這時閃過腦海，這讓她立刻丟掉了這個念頭——她是對的，傷口會好過其他兩種要求。

「那，那個，左手的小指？」吞了吞口水，黑川帶著小小顫抖輕輕握住湊的左手。一宮湊的手很熱，且比自己還大了些許，這都是第一次知道的情報。黑川抿著唇盡量不去看湊的眼睛，右手推開了刀刃。

「好啊！」欣然同意了黑川的建議，湊伸出自己的左手讓她握著，其實客觀而言，兩人進行指令當下的氣氛其實略為寂靜尷尬，湊甚至覺得留下來的同學們視線可能都不著痕跡地看了過來。
想到這裡，即便他曬黑的臉也很難擋住自然而然因為不好意思而湧上的紅潤，但他只是繼續努力假裝著很平常的模樣好讓人不要太過在意。
從黑川低頭只露出紅透的耳朵看來，似乎也顯現出她和自己也是一樣的――畢竟他們這算是第一次握住對方的手，黑川跟自己不一樣的手溫讓湊想起自己很愛在睡前抱住的涼感抱枕。

嶄新的刀刃抵在左手指節與指節處，少女不須太過用力，鮮紅的血珠便隨著瞬間的刺痛在金屬片與膚色間嶄露頭角。

小小的一劃，在這個當下比手上背上或者腿上的那些淤痕更讓湊記憶深刻。

割開肌膚對於黑川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操作，然而下刀對象是自己以外的人還是第一次。她始終害怕自己無法掌握力道，全神貫注緊握著少年的手，當血珠冒出的那一瞬間，黑川立刻放下刀刃，慌忙抓起放在一旁的醫藥包，卻在下一秒想起尚未完成的第二步驟。

「鹽、要撒鹽。」她說道，甚至回頭瞥了一眼黑板內容確認，眉眼間滿是擔憂。雖然傷口都已經割了，事到如今也不好停下來，她在抬起鹽罐時，還是朝湊頭去不安的視線，像是在徵求同意，亦像是在猶豫。

「我不要緊，你動手吧！」露出笑容安慰著一傷害自己就滿臉慌張的少女：「傷口不大，而且鹽還可以殺菌嘛！」

獲得了准許，黑川點點頭，小心翼翼抖動鹽罐。一小搓白色鹽粒像雪般落了下來，偏移目標落到黑川的掌心。她用食指沾起那小搓鹽巴，輕輕在傷口處將其抹開。幾乎是同一時間，她感到與那個「零」字刻上手腕時相同的痛楚在左手腕凌遲著她，這使得她左手猛地一顫，她想拉開自己袖口查看，但在聽見湊因鹽巴而倒吸一口氣的聲音時硬生生忍了下來。

——絕對不行，絕對不能被一宮同學看見。

「對不起。」忽略了那股疼痛，黑川用有些疲倦的聲音道了歉。雖然這是雙方同意的事，但刻意折磨人不是她的喜好。她用面紙拭去多餘的鹽巴，輕輕以棉花按壓止血後，撕開ok蹦小心翼翼在湊的小指上纏了一圈，這才終於鬆開男孩的手，帶著微紅的臉抬眼查看一宮湊的表情。

如果繼續讓黑川道歉的話，自己等一下應該會更難下手吧。這樣想著的湊又一次開口：「真的沒有那麼痛，黑川你不用道歉。」

安慰人的聲音相當溫潤，剛才那瞬間因為灑上鹽而發出的呼吸已經悄然無息。

「別忘了等一下我也會弄傷你的手指，我們是互相幫助。」

「是……我知道。」黑川小聲地說。她發現教室不知何時感覺溫度升高了許多，窗外一絲陽光也沒有，空氣卻燙得嚇人。她將刀片重新擦乾淨後遞了出去，接著才朝湊緩緩伸出自己的左手。

手與手再次觸碰的瞬間，黑川感覺自己的世界縮小到只有一個課桌椅那麼大，她的所有感官在這個範圍內變得極度敏感，肌膚相貼的觸感、美工刀被推開的聲音、湊輕微顫動的指間，以及屬於陽光男孩的青草氣味，全部都數倍放大，徹底佔據她的腦袋。

自黑髮間露出的耳尖發紅，她甚至沒注意到旁邊座位同學投射過來的目光。

沒想到換成自己對黑川做出傷害時，湊也顯得有點躊躇不前。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呼吸似乎有瞬間的暫停，眼睛眨了幾下後才慢慢推開刀刃壓上。
湊有點不理解，明明黑川剛才也是對自己的手做一樣的動作，但不知道為什麼，輪到自己對黑川的時候，動作就有點拖拖拉拉，他彷彿在此刻也能開始能理解到有些人會說喜歡跟自己的戀人牽著手的感覺，體溫碰觸的感覺會順著那股溫暖慢慢充盈在心臟的鼓動——雖然他們兩個並不是這種關係。

「……黑川也要左手的小指嗎？」

「嗯、嗯。一樣的位置吧。」輕聲回答，湊被貼上粉色ok蹦的那根手指蹭得黑川的手有些癢，她想起待會自己也會在一樣的位置貼上一樣的ok蹦，這讓她開始覺得兩人肌膚相貼的地方有些不自在，她在桌下左右輪流踩著自己的腳，半晌才慢慢說道：「麻煩了……一宮同學。」

有些搔癢、有些刺痛，就像被針戳了一下，甚至比手指磨過紙張邊緣還要輕的摩擦輕輕劃過小指。與早上刻在手腕的「零」相比，一宮湊充滿謹慎與猶豫的一刀沒帶來多少痛覺，冰涼的刀尖離開手指，被左右輕輕割開的肌膚表層起先就像甚麼事也沒有，直到黑川伸出拇指輕按了一下小指，才有一絲絲血珠自傷口緩緩浮出，伴隨著輕微刺癢寫下紅色的一字型。

「不會痛。」黑川說道，希望能讓湊安心一些：「有點癢。」

「嗯，」放下手裡的刀，改拿起鹽罐的湊朝人點了點頭。「我還以為沒有割成功，」

看到流出來的血液不是那麼的多，湊心裡想著自己是不是太過小心，想到自己要是剛才沒有成功，那就可能還要再割一次手指，這樣對黑川實在不太公平。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上的OK蹦後說道：「那接著就是撒鹽了……」

跟黑川的做法不同，湊是以握住人的掌心攤平，然後將鹽罐傾斜，讓細白的顆粒灑滿指頭之上。

他們這樣都算是完成任務了吧？

湊正盯著自己的成果想著，同時間，左手傳來比剛才還要尖銳的刺痛，這份痛楚來得沒有防備，讓他的動作和思考霎時停頓，或者應該說，他沒料到稍早出現在手腕的感覺會再一次出現。
接著，像是想到什麼的，湊的目光一瞬間回到黑川的臉上。

黑川沒有看向湊，她的頭比剛才還低，在湊看過來時，她只是輕輕收回自己的手，從桌面撕開第二個ok蹦的包裝，將那片粉色纏上手指。直到包紮完畢，她才小心抬起眼，右手覆上了左腕。

「這樣大概是完成了。」她輕聲說，「一宮同學要確認看看嗎？我想手腕上那個零，說不定就是分數……」

喉嚨像是被人掐住發不出聲一樣，湊沒有說話，他將手上的鹽罐放回桌面，遵循著黑川給的建議，默不作聲地拉開了被護腕遮住的地方。
不知道該不該稱呼這算是神蹟還是妖異作祟，刻印在手上的痕跡確實改變了。

「……我想我們都拿到分數就表示成功了，對吧？」湊沒有問黑川有沒有感受到一樣的刺痛，這無疑只是一個沒必要的問句，甚至還會浪費她遮掩不適的善意。

「那看來黑川你說得沒錯，做這個指令比較划算。」不合時宜地在這時對人露出微笑，湊拉回護腕，並把剛才拿的麵包和巧克力推到桌子中間。

「吃一點吧？不知道等一下食堂還有沒有食物。」

湊的反應證實了她的猜測，黑川跟著笑了笑，沒有詢問手腕上的數字變成了什麼，畢竟這也沒必要猜，肯定是「伍」。

「謝謝你，一宮同學。」
伸手接過麵包，肚子並不餓的她輕輕揉捏著包裝，目光越過湊和其他同學落向窗邊。明明時間正在不斷推移，但窗外仍籠罩著陰影，這讓她完全喪失了時間觀念，手機時鐘仍可以運作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儘管根本無法對外聯繫。

「今天，」盯著窗外，黑川像是喃喃自語般開口了：「恐怕沒辦法回家了。」

「畢竟出不去。」不只是最初試圖離開的那群人無法，陸陸續續總有其他人不信邪地嘗試不同方法，但都沒有辦法離開，他們都被留在這裡，又或者說是被關在這裡。

想起訊號滿格卻沒辦法對外聯繫的手機跟出不去的大門，以及天空的詭異景象，湊的眉頭忍不住皺了。

「……回不去好像不太好。」

「嗯，有點可怕，但是……」

隔著包裝掐著紅豆麵包的一角，黑川琢磨著如何表達自己的感受。經過交換切割傷口，她覺得自己與湊的距離似乎縮短了一些，雖然可能只是無可奈何的錯覺，但在這種情況下，說點平時會被覺得奇怪的「真心話」也顯得比較自然——

「不用回家……我稍微，有點高興。」
麵包被剝下了一小塊，滾落至塑膠包裝的底部。

湊不確定為什麼黑川會講出這樣的話，但他下意識地覺得這不是自己可以在教室裡輕率朝人發問的私事，雖然自己對於不能回家這件事感到焦慮，不過不可否認的，湊也對要回家這件事感到逃避，在這種矛盾複雜的情緒裡，他仍是盡量地露出輕鬆自若的臉一面拿起紅豆麵包咬下一口。

「嗯……」含糊的應和著，湊心想自己這時候說你這樣想不對，或者附和黑川說你說得對，好像都不是很好，既然腦袋沒辦法靈活轉動，那自己不如就先沉默好了。

麵包的香氣在空中飄蕩，當沉默超過十秒鐘時，黑川終於意識到自己開了不太妥當的話題。儘管兩人之間失去對話也不是第一次，但從沒哪次如此令黑川感到尷尬，她緊抓著包裝袋，腦中齒輪咕嚕咕嚕轉個不停，卻沒得出任何結論。

「啊、」回神時，她已經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視線一秒鐘也不敢在湊身上停留：「我——我得去確認一下花壇的情況，那個，澆水——」

「黑、」
什麼話都還沒來不及說，湊就這麼目送著嬌小的少女像是逃跑一樣的離開教室。充滿困惑的湊才剛要站起身追上去，但隨即意識到少女離開正是因為自己剛才的行為，他懊惱地吞下嘴裡的麵包，伸手快速地幫黑川將桌面的東西收進抽屜，並立刻走出教室。

至於那瓶鹽罐和剩下的半個麵包，就這樣被他留在桌面。

※感謝教室背景客串的百無聊賴姿勢的滑板俠蜜涅跟隔壁塞著耳機的心中（忘記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