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本覺得今天運氣不太好，首先在大庭廣眾下跌了個狗吃屎；接著在數學課被點起來回答問題，她在眾人的目光下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最後在途中遇上美術社的強力邀約，社員的盛情難卻幾乎差點使她點頭同意。每一件事都令她呼吸困難。

醫生說，有需要的時候吃半顆。

画本在美術教室裡，只有她自己。她提著油畫筆，眼神茫然地看著自己即將完成的畫作。

她覺得自己似乎不小心吞下太多的抗焦慮劑。像被雲朵包裹，漂浮在半空中，自在又放鬆。

　　練就了一邊看書一邊走路的特技後，紅愁幾乎連去洗手間都拿著書閱讀，只是現在剛吃完午飯，在學校裡散步幫助消化。無意中從書中抬頭便透過美術教室的窗戶，看見獨自一人坐在畫布前繪畫的淺藍髮身影。

　　他很快就想起對方是誰，很常看見對方的作品獲獎登報，然而映在其上的画本あわ卻沒有一點喜悅，甚至可以說是鬱悶，像對獎項感到不滿般，但依然繼續繪畫著。倒是今天好像有點不同，紅愁看得出對方的側臉顯得放鬆，他想或許今天可以趁機詢問自己好奇的事情。

「打擾了。」他拉開美術室的門，向画本輕喚一聲，「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画本聞聲，微微轉過頭，如果是平常的她肯定會嚇得差點跳起來。她看著眼前黑髮赤眼的來者，感到有些面熟，便下意識以為是美術部的成員。

「很抱歉未經使用許可就擅自使用美術教室，我現在就離開……」
她起身準備收拾東西。

在她身後是一幅未完成的畫，風雨交加、閃電雷鳴。一筆又一筆強勁的直筆觸在畫布上交橫，整體看上去卻像是扭曲得即將吞噬人的恐怖漩渦。

明明是這般的畫，卻因為画本此時的狀態，加筆得稍顯明亮，彷彿透進一絲希望的光亮。

「我不是來催妳還教室的。」見人誤會自己是同社團的人，他趕緊開口解釋，看向對方身後的畫繼續說：「我只是路過的⋯⋯喜歡妳的作品所以進來看看而已，不介意的話請繼續畫。」

　　他稍微帶上門，但沒有繼續往前走，在對方說可以進去之前，隨意踏入都有些失禮，儘管他已經走進室內了。

「哦、哦……喜歡我的作品啊……嘿嘿……」

画本鬆了一口氣，她坐回原位。她向來不曉得該如何應對表達喜歡自己作品的場合，僅是維持禮貌基準線地表達感謝。但今天的她不一樣，傻乎乎地輕輕笑起來，單純地為被誇讚感到高興。

「那就……請便吧？只不過我吃了點藥，如果不小心睡著了，請不要驚慌哦，這種事經常發生的……」

她並未注意到對方的失禮，似乎很容易被情勢帶著走。她轉身面向畫布，準備著手繼續作畫，更失禮地是她顯然忘記詢問這名帶著善意而來的少年名字。

對方今天不太一樣的感覺，這在他進來之前就知道了，聽對方說吃了點藥，可能是因為藥物影響嗎？對方心情放鬆的話也沒什麼不好的。

「謝謝，我知道了。」向人點點頭後他走進美術室裡，見人不抗拒跟自己獨處就上前認真的打量著還沒完成的畫作。

　　先前加入力道的畫筆將線條描繪得明顯且凌厲，暗沉的色調中雷雨交加，將一團將人撕毀的暴風眼，彷彿也代表了畫家自身強烈且陰暗的情緒，但現在的加筆又顯出一絲生機，像破開風暴的一線光。

「為什麼會畫出這幅作品呢？」他好奇的問道。

「我啊……畫的不是我眼睛所看見的景色，而是我內心所看見的景色。」

画本執筆，在調色盤蘸攪著，以混合顏料。她的口吻飄忽不定，又似是喃喃自語。

「畫自己內心的痛苦，就裁去充滿生命與力量的細節；畫嚮往的美好事物，就補上原來缺失的陽光和色彩……人不是這樣子的嗎，心情沮喪的時候，暖陽也變成烈日……」

蘸著顏料的畫筆在畫布上拉出軌跡。

「我不擅長用語言表達，畫畫是我對外的出口，這是我沒來學校時看見的海……」

她沒有說得更深入。突然想起自己的失禮似地，轉頭詢問眼前的黑髮少年。

「……對了，該怎麼稱呼您呢？」

內心看見的風景。寫作也是一樣吧，有好多作家都透過文字表情自己的心情、走過的道路與不同的經歷。不過我的話⋯⋯也是在抒發情緒嗎？不過我寫的文章好像沒有這部份，還是說作者自己不會發現呢？

他移開視線思考起來，牙齒輕輕咬了指尖一下，脫出思考後又放下手。

「我能理解妳說的話，我也在寫作，不過比起抒發情感，我只是寫一些我想到的東西而已⋯⋯不過感情是一種優良的創作材料，被賦予靈魂的作品總是能打動到人心，我想那跟前輩的畫一樣、令人感受到巨大的情感流動。」

冷淡的聲音說出自己想出的結論，對上那雙一斥染的眼眸，他認真的回答：「我是一年級的紅 愁。」

「可以問問對前輩來說的藝術是什麼嗎？」

專注於畫布的画本沒注意到對方咬指尖的行為，在對方語落後才轉過身。

「啊……原來是紅同學啊，我在佈告欄看過您文學獎得獎的公告……難怪有些眼熟呢……」

「您也是被藝術所眷顧的孩子呢……一定有一天可以在其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情感的……」她朝紅傻傻地笑起來。

那兩條淺藍雙馬尾又隨著作畫輕輕晃動起來。

「藝術嗎……真是深奧的問題……」

「我不太懂藝術是什麼……我只知道，它是我的文字、我的話語，是我觸碰這個世界的方式。是我找不到歸屬時，我回去的歸處，我唯一的朋友。因此我會一直畫下去，就只是這樣而已。」

「……這個答案或許不能讓您滿意呢。那對紅同學來說，藝術又是什麼呢？」

「妳有注意到？好意外。」鮮少有人跟自己提起這件事，得獎本人也甚少聲張，被冷落是自然的，他還以為從公告刊登到撤下都幾乎沒人發現。

我的情感嗎？ 看著對方放鬆的笑容，在寫作時他盡量把自己的情感從文字中抽離，成為一篇「獨立」的作品，如果要融入情感的話想必會很是無聊。

「不會，對我來說文學也是我曾經唯一的朋友、也是接觸世界的手段。」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有同樣的想法。

「對我來說的藝術是腦內世界的呈現，任何人的藝術都是獨一無二的，無優劣之分。它可以是自我的辯論，也可以是對世界的控訴，既能成為留在歷史的記錄，也能是新世界的具現化。」

「對不起，我的答案很模糊不清。」用自己的語言清晰表達藝術的意義還是太困難了。

「這樣啊……我們或許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呢……」

一樣笨拙卻用盡全力以自己的方式和世界接觸。

他說曾經是唯一的朋友，那他現在一定有十分珍惜的朋友了，與他一起橫越孤獨。我這裡也是一樣的。

「我很喜歡紅同學的回答……對藝術我不曾想過這麼深。我向來很少去看其他人的作品，我想去多看看其他人創作的藝術，或許就可以發現紅同學所說的東西。」

画本突然想起對方說喜歡自己的作品，好奇著對方喜歡的理由，又覺得問出口有些討誇，便問，「紅同學喜歡什麼樣的藝術呢？」

「謝謝妳，我覺得看不同的作品能讓自己的世界變得豐富起來，可以透過藝術感受到多樣性的變化。」但這只是自己所認為的，有些人可以只靠自己的才華就能展現世界，像對方那樣。

「文學、攝影、音樂、電影⋯⋯還有像前輩那樣能看見內心的作品。」他認真的回答對方的話，看著面前如反射點點光輝的漩渦或暴風眼就更有實感。

「啊……能看見內心的作品……」

画本摸了摸胸口，又摸了摸發熱的臉頰，她的心臟突突地跳。原來是這樣嗎，總是對他人有所保留的自己，竟將自己的心情毫無保留地呈現到眾人眼前，為什麼一直以來沒有發現呢？

「像這樣子……有時候也……沒這麼可怕嘛……」她低喃。

「……謝謝您喜歡我的畫，跟紅同學聊天有很多的收穫，我有了一些新的發現嘿嘿。」她朝著紅傻笑，「希望……有一天……也能看見……紅同學的……作……品……」這絕對是真心誠意的表達。

藥效使然，画本就如此睡著了。她的頭靠著畫布，臉頰與髮絲沾了些未乾的油畫顏料，對此她似乎毫不介意。

他默默聽完對方笑著喃喃完後，就搖搖晃晃的靠到畫布上睡著，他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扶起對方靠到窗邊，爾後靜悄悄的離開美術室。

⋯⋯我的作品是嗎？

醒來時已是放學時分，昏黃浸染美術教室。画本意識自己藥又吃得多點了，她摸了摸臉頰上乾掉的顏料，想是那位中午那位少年體貼地替自己移動了位置，頓時感到羞愧萬分。

記得他是紅同學……紅愁……那位得文學獎的少年。

隔日中午，画本擠進一年級樓層的走廊，在其中找到貓著背的黑髮少年身影。她把裙擺抓得皺皺的，臉上浮出尷尬的潮紅，她喚了對方。

「您是……紅同學……對吧？抱歉昨天給您添麻煩了，謝謝您替我移動了位置……我、我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吧……？」

看著面前和昨日不同、充滿窘迫的對方，思考著對方為什麼要道歉，而且怎麼用敬語。

「對，我是紅。前輩為什麼道歉？沒有添麻煩喔，而且我比妳小，不用敬語也沒關係的。」他認真的逐個回答問題，爾後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前輩⋯⋯忘了我們昨天說了什麼嗎？」

画本肩膀垂下來，大大鬆了一口氣，抓緊的百褶裙落下，回歸筆直的褶子有些許抓皺的痕跡。

「沒有就太好了……」

「敬語是……我的……習慣……我、沒有忘記……只是……需要點時間想起來……細節……」

「我、我只模糊記得聊了點藝術的……話題，然後就、就……」

「這樣啊，慢慢來就好。吃了藥很睏也沒辦法。」生病的時候吃藥都會想睡覺，小時候的自己也常常躺在沙發上就睡著，所以覺得沒什麼。

「沒有忘記的話那就太好了。」他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夾著鋼筆的手帳，從中取出一張筆直的長方形稿紙，卡片質感的紙上蓋上長方形的花紋邊框，秀麗端正的字體在其中列成詩句。

「這個送給妳，是我寫給前輩的詩。」

画本接過少年遞來的、質感細緻的稿紙，墨水字跡在上頭舞出優美的漸層與線條，宛如一幅畫。

她抬頭看了看紅，又垂目，仔細閱讀稿紙上的詩句。一波波淺淺的海浪沖刷過她的足踝，漸漸蓋過她的胸口，她輕輕地被推起來，浪花潑灑在她身上，一瞬間水珠化為星星。她仰頭一望，登時是漫天無盡如画本畫畫時眼底的閃爍繁星。

「謝謝您……我不太懂詩，我只知道這好美，紅同學的文字好美……」

她的肩膀輕輕顫動著。

看進對方浮游在朝暮中的海與熠熠生輝的星光，緩慢且微微顫抖的嗓音道出真摯的話語，他仍然面無表情的看著對方頷首。

「謝謝妳，喜歡那就太好了，那是屬於前輩的東西了。」意思是對方想怎麼處理都可以。「我也覺得前輩的作品好美，希望妳能繼續畫出感動人心的畫作。」

似乎尚未自餘韻中褪去，画本有些恍惚。

「真的很謝謝您美麗的詩……」

「從此以後……有機會請告訴我跟多有關文字的美麗之處吧……」

她露出了因為被文字的美麗所滿足的、平時絕對沒有機會見著的靦腆笑容。

「我會努力的。」對方與昨日不同的笑容，感覺也該寫成一首詩，他向人稍微低頭允諾，思索起下次要給對方看怎樣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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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線！！！謝謝愁中跟我一起玩

画本最後一句是婉轉地說請讓我當您的小粉絲吧！從此她經過得獎佈告欄或是文學部部室都會多看幾眼，難以忘懷愁文字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