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找想看的書有點來晚了。」他把手中的書輕輕放在桌上，米黃色的硬書封上印著一個用黑線描繪的大腦，標題是《腦髓地獄》，「之前讀過，但突然又想看一下。妳今天打算讀什麼？」

面對關於書的事情，他總是能輕鬆打開話匣子，平時話少似乎都是為了這刻做足準備的樣子。他與巴来變得要好，也是因為共同的興趣，偶爾會相約一起看書並交換感想，同時他對巴来偶爾在對話提到的奇特之處感到好奇。

「沒關係喔。找不到想看的書就沒意思了吧？」緩緩把手上的書合上，並立在桌面上給對方展示著陳舊的封面，簡單明瞭的寫著《創生記》。

「平常是很難看得見這本的⋯居然能在學校圖書館找到，真的非常幸運呢。」翻開略厚的封底，借閱記錄表格上的名字寥寥可數，「不過似乎是滄海遺珠才對了。」

眼角瞧見對方的讀物，也繼續接道：「⋯紅同學喜歡《腦髓地獄》嗎？」畢竟那可不是什麼讓人變得心情暢快的小說。

「這本書我在外公的書房看過，不過沒有讀過，是怎樣的書？」他記得這個標題與作者，只是當時他在找別的書，所以僅是看一眼書背就略過了，本來打算找時間來看一下的，機會難得，也來聽聽杠同學的感想好了。他喜歡對方說的感想。

「嗯⋯⋯喜歡，夢野久作老師筆下的狂氣有種令人不適的感覺，我喜歡這樣。」他稍微沉吟一下後回應，喜歡這種異常感覺或許他也是個怪人吧。

「我也喜歡他其他的著作，不過這本對我來說最特別。」

「杠同學也看過？覺得怎樣呢？」

⋯ 「居然啊⋯」

「這是文豪因為得不到獎而鬧脾氣寫出來的喔。雖然寫得支離破碎⋯但也因為是在鬧脾氣，才寫出了很可愛的文字。」

⋯ 「唔⋯一般人來說都會覺得不舒服吧？畢竟很混亂⋯不過這也正是作者的惡趣味吧？」
「我的話⋯果然是對胎兒之夢那一節最印象深刻吧？」

「我下次會回去看看的，太宰治老師的著作都挺多個人感受的融合。」

「對我來說，夢野老師這種手法的呈現反倒成了好看之處呢。」

「胎兒之夢嗎？」他很快想起對方跟其他人說過的話，猶豫了一下後決定詢問。

「跟杠同學曾經提過的事有關嗎？」

「算是吧？」身板坐正了些許。
「⋯說起來有點失禮，但我並不認同夢野久作的想法喔？」

「或者應該是說⋯太狂妄了吧？不能懷孕的男人當成自己很理解似的，明明是『胎兒』還要用『父親』來說明？十月懷胎的孩子處處只像父親的話，那才是真的讓人感到悲哀不已⋯⋯更別說『夢』本身對每個人來說都不一樣，做不到做著一樣效果的夢啊。」
⋯ 「不過⋯他想提出的集體潛意識方向挺有意思的。」愣了一下便漸漸平穩下來。

「不用在意，讀者有不同的看法是讀書的樂趣之一，而且我很同意杠同學的說法。」他輕輕搖頭回應，對認真作出回饋的對方予以肯定。

「這麼聽來，杠同學很能理解『母親』的心情的樣子。之前也有聽妳說過類似的話，不知道能不能告訴我更多細節？我有些好奇⋯⋯如果冒犯到妳的話，我先致歉。」

⋯ 「啊、可以喔。」開始變得有點輕快的語氣。
本來置於書封上的雙手，緩緩放到自己的下腹，眼神越發溺愛的朝向下方。

「我啊，在之前的每一世裡⋯都當媽媽了喔？」

「為什麼知道這件事？」他沒有露出覺得奇怪的表情，認真的看著對方低聲問。

「很諷刺地，也是夢境喔？」放下雙手，抬頭跟對方對上正眼。

「我一直都做著差不多的夢。」如同婦人般撫上臉頰繼續說道，「⋯意識到『自己』懷孕了⋯然後看著『自己』分娩⋯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

「然後啊，我就明白了。」，「那就是我啊。肯定都是我的『前世』，才會這樣一直夢到。」
「不然也不會一直夢到，對吧？」

注視著對方和平時不同的眼神，隨著話題的推移他拿出手帳和筆，將對方說的話簡單的抄寫下來。

「我沒有這種經驗，但確實是很不可思議的體驗。記得有些人在出生之後還保有胎兒時的記憶，甚至有些小孩子會說類似前世的經歷，杠同學說不定也是那樣吧。」他沒有懷疑對方的話，也不認為這是妄想——又或者說，無論是不是真的，對他來說都是很特別的經歷。

「當『媽媽』是什麼感覺？還記得『妳的孩子』的事嗎？」

見對方開始執筆記錄，坐姿也順勢鬆散起來，一手托著腮，觀察起對方寫下的時機與內容。

「感覺不像『自己』了。」
「⋯具體如何『不像』也很難言喻⋯畢竟那些『我』本來就會存在著差異⋯。」自言自語思索著該如何說明。

「啊、或者應該這樣說才對⋯是感覺正在被剝奪『自我』？」，「因為孩子曾經也是身上的一塊肉，在物理上的分離過後，又仍會被孩子各種索取著⋯當然提供的過程也算一種樂趣就是了。」
「同時漸漸在過程中才發現自己影響了孩子多少，這種過大的掌控權也叫人難忘呢⋯自然也不會忘記他們的事情。」

他戴上眼鏡好讓自己不會寫錯字，在對方說到不像自己跟被剝奪自我時，他抄寫了下來。

「我記得懷孕期間，因為荷爾蒙影響會改變吃東西的口味，還會孕吐腹痛等等，生產之後必須好好休息讓身體痊癒。為了孕育生命，母方在生理必須付出並忍受痛苦，這也算是在剝奪『自我』嗎？」

「⋯⋯杠同學被孩子索要還是教育他們都是面帶笑容的感覺，妳是一個很溫柔的母親。」他觀察著對方的神色和語氣，做了自己所想到的結論。

「我的父母在我小時候就去東京工作了，很少見面，所以我不太懂『母親』的感覺是怎樣的，杠同學的話讓我稍微理解到『母親』的想法。不過我的媽媽也是個溫柔的人，為了養育我很努力。」

「我想這也是我從她身上剝奪了『自我』吧。」

「抱歉，自話自說了很多。」

「這樣理解也沒有錯。⋯更甚的是不斷放下自己的慾求，照顧孩子的日子累積著⋯會越發感覺丟失『自我』。」

難得能聽見別人談及自己的家人，作為孩子，憶述起對家人的理解與感激⋯⋯
⋯ 「沒關係的⋯紅同學的母親能若知道孩子嘗試理解自己，肯定會感到非常幸福的。」彷彿坐在眼前的人並非同齡人般，雙眼中的溺愛都快要溢出。

不知道媽媽是不是也這麼想呢？在東京的時候都在想什麼呢？

聽到對方的話讓他開始思考起來，無自覺的輕咬起大姆指指尖，但很快又因為對方的話而鬆開。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說出比起同齡人，更像是成年女子般溫柔又成熟的語句，並露出充滿溺愛的神色，彷彿浸泡在幸福的潮水中，連自己都感受到那溫暖的水流滑過皮膚，那令紅愁愣了幾秒。

「媽媽⋯⋯」

他沒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喃喃低語出怎樣的稱呼，回過神後才發現好像哪裡不對勁而移開視線，有些不知所措的小聲解釋起來，像做錯事的孩子。

「對不起，我好像說了很奇怪的話⋯⋯難得說到母親的事，有些亂了調子的樣子⋯⋯」

⋯ 「⋯哈哈⋯沒關係的。只是我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有點沒反應過來而已⋯」頓住半响後才發出清脆的笑聲，一臉喜笑顏開。
「能再次被喊『媽媽』我很高興喔。」
「如果這能為紅愁帶來一點安慰⋯我也會感到幸福的。」話畢便伸手輕輕揉過少年的黑髮。

清脆悅耳的笑聲讓他將視線移回對方身上，少女為自己一時鬼迷心竅的稱呼，露出意想不到的高興笑容，對這個一閃即逝的「身份」由衷的感到歡喜。

充滿憐愛的溫柔話語和撫摸讓他想起母親的樣子，他抿著嘴唇猶豫了一下後低聲開口：「那⋯⋯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下次還能再聽妳說說『前世』的事嗎？」始終不好意思直視對方，沒注意到自己的耳朵紅了一些。

「⋯如果愁願意聽，我哪有拒絕的理由呢。」

「下次又夢見了的話，我會來一一告訴你的，如何？」

⋯ 「謝謝妳，我會期待的。」他深呼吸一口氣，總算能迎視對方後，認真的向對方道謝。今天回家後給媽媽打通電話吧，不知道她會不會高興呢？

重新看向自己的筆記本，看著簡單抄寫下來的要點，他覺得下次能寫一首屬於杠同學——「母親」的詩給她。

感謝巴来中和巴来的交流！！能聊到夢的事實在太開心了，巴来真的是好溫柔的媽媽 還能接納愁⋯⋯實在太謝謝了⋯⋯

耶比好爽喔玩到摸頭我真的爽飛了！！！！我也才要感謝紅愁＆紅愁中的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