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法奶奶，我幫你帶食物跟一些其他的東西來了。」

幾坪大的房間內，坐在搖椅上的老人正在閱讀關於烹飪點心的書籍，聽到呼喚後，她將枯葉形的書籤輕輕地夾在未讀完的那頁，接著闔上書本，放置在一旁的邊桌上，對著來訪者予以歡迎的微笑。

「約瑟法」——在這裡她是被這樣稱呼的。姓名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一旦擁有了別名，就彷彿自己也成了別的人。但至少她的愛好、她的回憶、她的決心都仍留在她的身上，沒有離去。

「謝謝你，艾爾默。」她示意青年把那些物資放於一旁，等會她會再整理。「我今早借這裡的廚房試烤了薑餅人餅乾，大夥們都很喜歡呢，不介意的話，你要不要拿一些？」

約瑟法口中提到的餅乾已分批包裝好，就放在搖椅旁的邊桌上，旁邊就是她剛剛放的食譜書，隨時等著人收下。

「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他是不喜歡吃甜食，但不代表他會拒絕他人的好意，更何況是沒有理由可以拒絕的對象。艾爾默拿起了一包餅乾放進自己的包包裡，接著看了看周遭，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人在，意思是他可以好好的在裡面休息。雖然平時他也算是樂意幫忙跑腿，不過今天的他這一次跑腿可是帶著明確的目的地在。

「約瑟法奶奶，請問你接下來有時間嗎？可以的話想要請你教我織點東西。」

「當然，年輕人願意陪老家人，哪有不歡迎的道理。」老人溫柔地笑著。

儘管這裡是反抗者們的據點，形形色色對政府有所不滿的人都會在這裡出入，但會特地跟老人聊聊天仍不算多數。她能理解大家都是出於同樣的大目標而集結的，因此不會抱怨，但有這麼一個願意找她學習編織的年輕人還是很令老嫗開心的。

老人從搖椅上起身，緩緩地從木櫃中拿出幾顆不同顏色的毛線球以及備用的編織工具，放到中央的桌上，最後示意青年跟她一起坐下。

「你想織什麼呢？艾爾默。」將鉤針傳給對方，約瑟法有把握不管艾爾默的編織程度到哪裡，只要時間足夠，她都能教他織出他想要的東西。

「毛衣⋯⋯要花很多時間的話，就圍巾吧。」艾爾默思考了一下，如果有時間可以慢慢織的話，他確實想要織一件毛衣，但要找到能夠長時間待在這裡的機會並不多，在家裡要想辦法躲開他哥的注意力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不是我要用的，我要送人的。」他接過了鉤針然後看了看那些毛線球，最後伸手拿了顆像是他們兄弟倆眼睛顏色的天藍色毛線球，「給我的哥哥，他比我高很多，大概190公分．我想要再織大件一點。」

「沒問題。」老人笑著回答。「這麼冷的冬天收到弟弟親手織送的圍巾，我想你的哥哥一定很高興。」儘管沒見過對方的兄長，約瑟法奶奶仍能弟弟想送哥哥禮物的心思看得出來他們感情融洽。

見青年拿了個天藍色毛線球，老人忍不住瞇起眼睛，從細小的眼縫中能看得見她有著淺藍的瞳孔。「你挑了個很漂亮的顏色呢，也讓我想起了孫子……」淺淺地吐了一口氣。「噢、沒事，我們繼續吧。」

「……圍巾的長度可以邊織邊決定，先從起針開始，請瞧瞧我的動作。」老奶奶拿起屬於她的棒針，彎著手腕放慢速度讓青年能完整看到手指動作。「在這裡繞環、穿過去……」

起針指導結束後，她抬頭看看艾爾默的進度。「親愛的，起針順利嗎？」

「沒有問題。」

就如他所說的，看起來似乎算是順利。本來艾爾默在家裡就是負責針線活的那個，阿道夫弄破的衣服的修補，還有不少件褲子的尾巴開口其實都是出自他手。對於這種細心活，他本來就不怎麼陌生。

「約瑟法奶奶織一件圍巾平均都會用到多久的時間？」

「不複雜的話，半天就可以了。」老人笑著說，接著向青年展示著接下來的動作，只要起了開頭，往後就容易多了，都是一些重複的編織穿洞拉線步驟，一直持續到覺得長度夠了就能夠掃尾。「不用急，今天織不完的話，之後也還能織，需要收尾的時候喊我一聲就可以了。」

「對了，年輕人會喜歡多一點圖案吧？初學者的話用漸層或幾何圖案會比較容易些，如果你有做圖案的打算，事先規劃很重要。」說罷，她到一邊的櫃子裡拿出幾款已經織好的花樣圍巾讓艾爾默能夠參考圖樣。「慢慢想，我幫你泡個茶，需要加糖或奶精嗎？」

「啊—— 」

他是喜歡素色，但要說阿道夫喜歡什麼樣的圖案，光是想到他的哥哥的品味，艾爾默的頭就開始隱約抽痛。他空出一隻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然後再拿起約瑟法給他的參考，左右翻看的同時有點漫不經心的回應：「條紋……或是格紋？那種簡單的就好，為了我的眼睛著想，就選比較簡單可以更快完成的樣式……啊，我的茶不用加什麼，單純茶就好，謝謝。」

為自己與艾爾默各倒一杯清茶，老人望著煩惱的青年，明明對方看起來還很年輕，喜好卻特別老成，她忍不住笑語：「那麼就選條紋的吧，織完一個段落接著換色，不會太困難的。」

放下茶杯，奶奶接著說：「我還有個織毛線時的訣竅，給你參考：在編織時，一邊織一邊想像織好時織物被使用的樣子，這樣越織會越接近你想像中的成品。」

儘管「編織時賦予想像」這件事其實是她異能發動的條件之一，但約瑟芬認為這對一般的編織也通用，若有完成品的想像在一定程度亦可以避免越織越走樣。

「……有想像到什麼畫面嗎？」

「…………總覺得不是很好的畫面。」

艾爾默閉上眼，雖然他想像過阿道夫在圍上圍巾後開心誇獎自己的畫面，但想到這是為了對方如果異能使用過度變成狼人時也可以拿來禦寒而織的圍巾，腦中不知道為什麼最後畫面總是會變成像是那種咬著衛生紙卷到處亂跑的狗。

——阿道夫明明就是狼！但就算是這樣也還是很可愛！

「他很……好動，感覺圍巾會變成想旗子一樣飄。總覺得比起想像適合對方的樣子，我好像比較會去想希望對方戴上這個款式的圍巾。」

原以為替兄弟戴上圍巾這會是個溫馨的畫面，然而聽青年敘述卻彷彿更像是個胡鬧的場景，老人不禁莞爾。

「聽起來你的哥哥是個很有趣的人呢，你有他的照片嗎？」老人從阿道夫的話中聽出青年對自己兄長的疼愛……和佔有？……畢竟比起對方適合的款式，更想給予自己喜歡的選項，私心一定是多了一些。「我能看看嗎？」

「好動的人呀……那麼，我建議在圍巾上加個可以穿過去的洞或扣子，有固定的地方，這樣圍巾就不會掉落或遺失了，你覺得如何呢？」拿起旁邊織好的圍巾範例示意會在哪裡加上固定扣，以及提醒一些織法的注意事項交由對方抉擇。

「照片⋯⋯」說到了這件事情，艾爾默的手不自然的頓了一下。他身上當然有阿道夫的照片，而且還不少。但會不會給人看就是另一回事了。

「沒有。」

雖然前面停了幾秒鐘，但是艾爾默接下來這句謊話倒是說的臉不紅氣不喘。

「扣子倒是不錯⋯⋯如果可以調整長度的話會很適合他。」畢竟身材上雖然不會差到太多，但是他哥哥的人型和狼人型態還是有一定程度上的差距。如果可以不要用到調整長度的功能當然是最好，「奶奶你有幫誰織過這樣的圍巾嗎？」

「可惜了。」老人瞇著眼回應，儘管隱約發現對方反應不太自然，她仍然接受青年的回答。另一方面，艾爾默的反應也間接證實了約瑟法對於艾爾默和兄長關係的猜想。

「哎……」沉思片刻後，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像這種以防止脫落為訴求設計的圍巾，雖然織過挺多次的，但幾乎都是給孩子們。」

「或許，大人的款式還是第一次。」她望著青年，思考對方問問題的原因。「你會覺得太幼稚嗎？」

「有點幼稚，但他的品味跟小鬼頭們差不多，所以剛好。」想起阿道夫那些日子興致勃勃買下的毛衣跟其他衣服，艾爾默開始覺得自己的頭腦跟眼睛沒理由的痛了起來。「雖然不是我會選的款式，但是是他會喜歡的。畢竟還是要讓他用的，我覺得這已經是折衷的方案了。」

他說著，但是手上的動作也從來沒有停下過。打了幾針之後就停下來檢查、比對，確認沒什麼問題後才敢繼續下去。

「我這樣很矛盾吧。」

仔細咀嚼著青年的回應，她笑了笑，臉上的皺紋亦變得像條潺潺的小溪。「噢這是你深思最後得到的結果，怎麼會矛盾呢。」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話語在老人口中打轉，她相信艾爾默這些話是真誠的、是自內心的想法，而信任能揭出更多秘密：「我有個孫子。」

「他也是個幼稚的孩子，因為諸多考量，所以我替那孩子選了個不能說最適合他，但是當下最優選項的未來。」

「儘管因為這樣，我們不能見面，但我並不後悔。」最後，她朝艾爾默點了點頭，真誠而認真。「所以我能理解，艾爾默，為心愛的親人操心就是這樣。」

「⋯⋯如果有一天，奶奶能和孫子重逢就好了。」

雖然並非不曾，但確實很少，艾爾默幾乎不會為阿道夫以外的人獻上祝福。不過對方說的話，多多少少讓他想起了他跟他的哥哥之間的事情。

低頭看著手中的東西，同時不經意的瞄到了手機上面顯示的時間。距離阿道夫要下班回到家裡的時間差不多了，意識到這一點的艾爾默猛然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抱歉，奶奶，我可能得先走了。」

下意識地也同樣望向手機上的時間，老人向青年點頭表示理解。「沒問題的，有事你先走吧，這裡我來收拾。」

「謝謝你的祝福，艾爾默。」話語的力量無形而溫暖，青年的祝願著實讓老嫗舒坦不少，若反叛者的計畫順利，或許這願望很快就會實現。

望著即將離開的艾爾默，約瑟法輕聲道別。「也祝你編織順利，如果還有什麼問題歡迎再來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