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4

她的房裡永遠擠滿了生命。
說話的兔子玩偶、會在天花板畫出彩虹的鯨魚、唱著歌的不倒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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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夢半醒間做了個夢。
不鏽鋼湯匙朝著眼角逼近,搔刮著眼球,遍布的神經帶來奇異的滿足感,就像是在抓癢一般暢快。
這可真是得到不得了的新性癖。她這麼說道,但是手持湯匙的那個人沒有回應,只是轉了手腕,嘎吱嘎吱,聽起來像挖掘瓶中果醬般的濕潤聲響,又像是自己疲憊時不斷揉眼睛會聽到的——

火燒般的疼痛自右眼直奔大腦,她尖叫,發現自己依舊躺在床上,汗水浸濕她的後背。
那是個夢。她睜著眼告訴自己,然而她見到的卻不是記憶中貼了青蘋果和檸檬壁貼的天花板,而是看起來殘破不堪的木製梁柱,視野奇異地混合著半片黑暗,伴隨著一陣陣淡淡的刺痛,這股痛覺似乎是惡夢的源頭,帶來讓人渾身發冷的另一個事實。

伊芙琳閉上左眼,用手指撐開自己的右眼皮,接著大吁一口氣。

眼球還在,但是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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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有種淡淡的血腥味,還有哭泣聲、哀號聲。
有的人像是決心與荒謬的現實訣別,有的人拖著傷腿在雪地上留下鮮豔的紅色,烙印在她僅存的視野中。
「我不想變成那樣。」伊芙琳趴在窗邊喃喃自語著,她的話不只說給萌千乃聽,「手指、眼睛、腳……也許明天就是舌頭,也許之後就是內臟,要是少太多東西還是會死的,早死或晚死。」

渾身完好充滿尊嚴死去,還是掙扎到最後以殘破不堪的身姿死去,她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面對這個問題,簡直就像電視劇般可笑。

「你說對吧?」
拋下問句,但是房中空無一人,萌千乃不久前已經關上門離去了,她說要去運動,但滿地積雪要去哪運動呢?伊芙琳大概能猜到萌千乃想做什麼,儘管她們在這個荒謬合宿開始之前只是頻繁在校園論壇上互動的網友,但萌千乃非常好懂,不用猜測想法的人讓她非常安心。

「告訴我。」她對著空蕩蕩的房中問道:「怎麼做比較好?」
風吹起她的髮絲,伊芙琳收回注視一樓的目光,轉身面向角落。
【MM】伊芙琳🍏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那一天的記憶始終模糊又清晰。

夜晚的頂樓很冷,就像被丟進冰窖一般。她爬上女兒牆,底下是一片車水馬龍,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閃爍著,氣流吹起她的衣襬,低空飛過的客機佔據她能聽見的所有聲音,她抬頭目送客機,發現腳底的繽紛色彩比真正的天空更像滿天星斗,就好像自己始終倒立著過活,所以才始終格格不入。
想跳進星空。
雙腳離地的時候,也許就會長出翅膀,在夜空裡翱翔。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明明知道什麼也沒有。」

少年的聲音很稚嫩,像是喜歡的日本動畫由女性聲優配音的那種沙啞與柔軟,純白色的頭髮和衣著在夜裡彷彿會自體發光似的特別鮮明,那是伊芙琳從未見過的人,那雙翅膀也不像是正常人類會擁有的。
「尼諾。」但是伊芙琳知道他的名字,儘管從未見過,卻又無比清楚:「你是尼諾。」

純白色的柔軟髮絲、少年、翅膀、衣服的造型,全都曾經寫在她的日記本裡,與她那拙劣圖畫如出一轍的特徵,她不會認錯。
【MM】伊芙琳🍏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對喔。」少年輕聲說著,他露出笑容,「妳認得我啊。」

「……醫生說了,你們都是我的幻覺。」伊芙琳說,她仍站在女兒牆上,對面大樓的人在窗邊高呼著什麼,但她沒能聽清,只是揉了揉眼睛,然後聳了聳肩:「所以沒辦法,我再跟你們說話的話會變成瘋子的。」

「為什麼?妳其實不相信吧?」
「……」
她的房裡永遠擠滿了生命。
說話的兔子玩偶、會在天花板畫出彩虹的鯨魚、唱著歌的不倒翁。
她會向母親分享自己所見的一切,母親也總是笑著聆聽,然後問她:「他們在哪裡呢?」
她總是覺得母親很笨,或著視力不好。既曖昧又充滿彩虹泡泡的童年記憶裡,她天天拉著母親的手,告訴她房裡那些孩子做了什麼,今天又是誰朝著窗外撒下糖果雨,是誰撞碎了母親遺留在床頭的陶瓷杯。
「——是妳的問題吧!是妳這個騙子讓我生下一個跟妳一樣的說謊精!」
灰色的記憶。
每當父親出現時,所有的生命都會消失,世界會籠罩著灰霧,就像陰雨綿綿的天氣。玻璃瓶打著鼓,碎成一片片,濃郁的苦味巧克力瀰漫整間房子,母親的身上沾滿草莓果醬,她看起來很累,但還是對著伊芙琳微笑,就像平常一樣問道:「今天看見什麼了呢?」

粉紅色的妖精在幫妳擦眼淚喔。她回答。
「蠢死了。」十五歲的伊芙琳在女兒牆上笑道:「我已經恢復正常了,就算你們又出現,我也知道都是騙我的——我每天都會吃藥,我可以判斷真的存在地球的生物跟我的幻想。」

少年的翅膀抖了抖,些許羽毛被抖落,順著風擦過伊芙琳的指尖,帶來些微搔癢的觸感。
「嗯……但是怎麼證明呢?」少年說,「誰都不能看見妳看見的,誰都不能聽見妳聽見的,會不會只是所有人都在欺騙妳呢?」
對面大樓的人用力揮舞著雙手,伊芙琳朝那個人看去一眼,接著嘆了口氣:「閉嘴吧,我的幻想……不管再怎麼像……」

「只是他們看不見而已。」少年打斷她:「妳看得見、聽得見、碰得到,怎麼會是假的呢?是粉色妖精替媽媽擦眼淚,是草莓羊摔壞妳的手機,是小矮人在考試那天早上絆倒妳害妳遲到,是藍色狼人拿雨傘打了爸爸,但他卻說是妳做的——」
彩虹色的回憶、橘色的回憶、綠色的回憶、灰色的回憶。
乳白色的現在。
「那證明給我看啊。」呼吸加速,巨蛇纏繞著她所在的大廈,輕輕將她從邊緣推回頂樓,她腳一個打滑跌落在地,目光卻一刻也沒離開少年:「證明你真的存在……做點我做不到的事情。」

「好啊?要做什麼呢?」
猩紅色的回憶。
猩紅色的回憶。
猩紅色的回憶。


「……啊。」
不知有多少人使用過,沾滿了不同乾涸程度血跡的斧頭深深鉗入地面。
【MM】伊芙琳🍏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已經夠了!尼諾!已經夠了!我說了不想做的!」
全校統一的白色外套沾滿了紅色,就像亞比爾斯的代表色,斧頭將被切斷一截的小腿與汩汩流出鮮血的下肢分隔兩地,伊芙琳.懷特在石子路上爬行,她的慘叫引來短暫注目,但沒有人多看第二眼,他們都已經習以為常,眼前的少女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要說哪裡奇怪,也只有她似乎正對著誰哀求,然而她身邊沒有任何人,即便有人駐足,也只是想看她到底什麼時候能讓出那把斧頭,她已經佔據了很久。
【MM】伊芙琳🍏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我不要!就這樣死了很好吧!還要我做什麼!還要我做什麼!」
蓬亂的米色長髮也沾滿血跡,少女靠雙手行動,拖著小腿傷口在地上畫出詭異的圈,好不容易才重新靠近那隻斷腿,它還穿著鞋,保暖的褲襪服服貼貼,只有前端露出一片肉色,中間隱隱露出斷骨,切口附近滿是粗糙手法留下的雜亂傷痕,不難想像在成功切斷前失敗了幾次。

多麼狼狽。
「我討厭這樣!我不想吃,求求你、求求你求求——」

她拾回自己的腿,在抽氣中用顫抖的手扔開靴子,像是剝皮一般撕開褲襪,被凍得發白的指尖緩緩從口袋掏出小刀,朝著腳踝處狠狠劃開了一個口子。儘管已經沒有連在腿上,鮮血仍沿著傷口滴下,她的刀尖在傷處攪動,眼裡滿是驚恐。
「不要……還給我、不要餵我……尼諾……」

血肉模糊,包含了不只腳筋的肉塊在笨拙的刀法下滾落,她搖著頭,另一隻手卻伸手捏起那團肉,在含糊的說話聲中囫圇塞進嘴裡。
「咳、噁、嘔——」
喉頭顫動,她花幾次才完整嚥下那塊肉,過兩秒卻又張開嘴,低下頭開始乾嘔。

「嘔、噁——」
【MM】伊芙琳🍏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腥紅色的——
伊芙琳.懷特猛然抬起頭。
淚水佈滿她的雙頰,口水與鮮血順著嘴角滴下,她雙目空洞,怔怔注視著半空,半晌才慢慢勾起嘴角:「是啊,你說得對,尼諾。」

她掙扎著似乎想站起身,然而卻連翻身都成問題,在反覆跌倒又了兩圈後,她重新開始爬行,向著噴水池的方向,血跡彎彎曲曲記錄著她的路線,而她則發出乾啞的笑聲。
「就是……事事……不如我意……所以……你才是……」

猩紅色的現在。
【MM】伊芙琳🍏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你才是……真實存在……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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