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倒是一種象徵性上的失敗，身體不受控制而受傷，情緒難以調適最後感到委屈，梁謙從來都不覺得跌倒這件事情在他人生少過，每一次跌倒都代表著他即將要面臨一種挑戰，或者是新的威脅。

黑暗，總是如此。

梁謙自己睜著眼睛也無法看見任何東西，他知道自己跌倒在地上，雙手擦在地上有細微的疼痛感，地板冰涼濕滑，他的腳踝有一股被力道掃過而殘留的痛覺，顯然他是被什麼東西勒到腳而摔倒。
這種感覺似乎很熟悉，梁謙慣性地瞇起眼睛伸手去摸外套胸口處內袋的位置，他穿著習慣的防水大衣和手套，那裡還放著一把輕薄的折疊刀，但為什麼呢？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總是死亡，總是殺死其他人或者莫名其妙的死亡，總是這樣。

梁謙決定從地上站起來的那一刻，有一股冰涼的感覺從他手臂擦了過去，求生反應使梁謙先停止動作，黑暗中他聽見細微的嘶嘶聲，像是有一個東西在地上磨擦而行，過去時還碰到了他的袖子，這就如同有人忽然對他開了一槍，梁謙的記憶速度倒帶回那個黑暗潮濕的房間，同樣的嘶嘶聲，黑色的陰影襲擊了他，將他帶回那個想忘也忘不了的地方。

那間房間。

巨大的恐懼襲捲了所有的感官，永遠的黑暗、永遠的囚籠、永遠的被殺害的感受──

梁謙不管用多少次科學的方法都無法忘記那間房間所帶來的感受，他能感覺自己貼在一片退無可退的鐵門上，呼吸因緊張而急促，放眼望去什麼都見不到，連自己的雙手都難以感覺，身後微弱的光源也只是讓他看見了這裡是一個空間，不知道多大，怪物的動靜大到能產生回音。

恐懼會擄獲全身的感官，讓人失去任何能力，只知道在思緒紛飛的驚愕之中抓住那一閃而過的片詞，在嘶嘶聲結束之後他能感受到對面的生命體動了起來，梁謙同時如同一發箭矢離弦而出，他拋開了身後的光源和聲音，直直衝進了黑暗裡。

求生本能也是一種恐懼，梁謙幾乎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戰鬥至能夠活下來，他只知道奔跑、奔跑、奔跑……只要停下來就有可能會死，腳邊隨手撿起的一塊碎石在他手中割裂出傷口，但他一點都不痛。

恐懼驅使著他往生命最脆弱的地方攻擊，直到真正撞上的同時他才知道對方有著冰涼的鱗片，蛇眼仔細盯住了黑暗中前來的獵物，梁謙舉起手砸碎了這雙眼睛，怪物尖叫著翻倒身體，也彷彿在替他尖叫。

他人類的軀殼從此不再是有著血液流動的血肉之軀，恐懼隨著他的血管流動在全身成長，黑暗的房間裡傳來的都是怪物尖叫和移動的撞擊聲，梁謙的手從來沒停過，他告訴自己不能停手，絕對不能停手，停手的話就會死，會死，會死，會，死。

我會死。

都是他們害我的，都是他們，都是他們，都是他們，都是他們，都是他們！

我要殺了他！

那段記憶從大腦深處的痛楚傳來片段記憶，梁謙此時已經抽出手中的刀朝那道黑影撲上去，他安靜無聲，甚至秉住了呼吸，血液鼓動在他的皮膚下刺激著他，梁謙還想起自己往怪物身上不要命的撲上去，手上的動作就沒有停過。

他折斷了怪物的翅膀、挖掉他的雙目、將他的腦袋幾乎鑿開一個深到見骨肉的裂縫，然後繼續，不停地砸、不停地砸、不停地砸、不停地砸、不停地砸、不停地砸……他自己的尖叫聲和怪物的尖叫聲融合在一起，殺死他的同時又好像殺死了什麼。

如果那些人沒有背叛他，他一定不會做出這樣的行為，梁謙看著滿地的肉泥大口喘息，他放任恐懼和怒火席捲自己全身，怪物的血液濺滿了他全身，那張臉只能看見一雙明亮的雙眸正盯著地上的屍身看。

梁謙聽到自己發出怒吼，又用手上的碎石在一具屍體上發洩情緒，撕扯怪物已經斷裂的翅膀，試著分解掉怪物的下巴和舌頭，無論怎麼樣他都無法停止尖叫，直到忽然脫力坐在地上，心跳快到要在胸口跳出，他看見怪物身上的血液漫出來，浸到他的腳踝，有生命一樣朝他攀爬。

梁謙自己笑了，他看著那些流動的血液，他還在笑，笑聲在房間裡迴盪著，逐漸取代了本來爬行的聲音，生物攻擊彼此時產生的撞擊聲，尾巴橫掃過泥石地，牆壁砸出了一條裂痕，不斷地增加、不斷地增加，好似他在掙扎的時候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最終仍被掐死在他活著的地方。

倖存的愉悅感並沒有存在多少，梁謙笑到喉嚨覺得乾了才停止，他從地上爬起來，撿起那塊石頭往上看，還是一樣什麼都沒有，無盡的黑暗，但他此刻卻覺得十分放鬆，甚至閉上了眼睛放慢呼吸。

黑暗、失落、陰影、痛苦、傷痕……最終這些都只是恐懼的一部分。

他再次睜開眼時看見腳邊的一攤肉泥，那條怪物是一條黑蛇，活生生的被掐住往死裡砸爛，腦袋和一部分的身體已經成了泥。

梁謙面無表情，暗巷裡下起灰色的小雨，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在衣領口打溼一小塊水漬，血液沾滿了雙手，以及那有點裂口的摺疊刀，他的雙眸眼底什麼都沒有，曾經那裡有生命，有恐懼，有驚愕，有憤怒，現在只是一片淡然。

怪物沒有名字，梁謙看著累積的雨水和地上的肉泥混在一起，轉身走進了眼前的黑暗裡，他還是能聽見軀體撞擊牆壁發出的噪音，磚瓦能被掀起落在地上碎裂，同時的他也能聽見有人在尖叫，不停的叫，不停的叫，像是求救也像是憤怒的宣洩。

所以，活下來的他是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