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根一手撐著家門，有些詫異地盯著自己的哥哥——至少他沒有想到經過昨天的坦白後，科爾溫會真的這麼早就來找他。

兄弟倆互相對望著，最終由科爾溫打破了沉默，他扯出有點無奈的笑容：「昨天你還跟我說歡迎，今天連門都不讓我進去？」

雷根愣了一會垂下眼，側開身讓出一條通往門內的道路。

科爾溫沒有提著他的行李前來，取而代之的僅是一個輕便的側邊提包，裏頭飽滿的像是裝滿了他從小到大讀過的禮節課本。他熟練的走向屋內中央的四人用木桌，拉開了他還在這間房子時的專屬座位，年老的木椅咯咯作響，卻沒有要散架的徵兆，而當終於坐到久違的椅子時，他忍不住露出了懷念的微笑。

科爾溫輕柔的摸著眼前那個從小到大沒換過的堅實木桌：「我猜你們並沒有更動這間房的大部分配置？」

雷根正隨手關起門，外頭劇烈的寒風正用一種暴力的方式刮走耶恩人民的熱氣，他從狂風中聽聞對方的聲音後下意識的點頭，突然意識到科爾溫正背對著自己，只好發出簡短的音節來回覆對方的問句。

儘管留下了許多四人的生活痕跡，但已經失去許多人氣的房子無一不顯示出這裡不再有那麼多人居住的事實，唯一留下的只有將各處清掃得乾淨的執念。

「我……我去熱點酒給你。」雷根難得的從這間房子感受到寒冷，他緊張地替屋中的暖爐多添了幾根木柴，接著匆忙的進到廚房熱了一壺麥酒。

屬於麥酒的香氣從廚房蔓延到整間房子，暖呼呼的沉穩風味讓科爾溫舒適不少，儘管這間房子給他帶來的回憶並不完全算是幸福的，但他仍然珍惜那段還屬於平和溫暖的時間。

當雷根帶著一壺暖酒走出廚房時，那個只被他用來當作普通餐桌的桌子已經鋪滿了各式紙張，多數紙片上頭密密麻麻的寫著一些他這輩子都不感興趣的數字，而有一些則是各處的港口的詳細標示，還有一些則是標註了附近的海圖。

這個場景不算是非常特別，至少在雷根的記憶裡曾出現過那麼幾次——那是他們父親還健在的時候，他所營運的商隊算是小有所成，雖然不算特別富有，但父親總是充實的介紹著他的事業，這讓他們都很自豪。

不再去思考後續帶走這一切的浪，雷根低下頭替科爾溫斟了一杯麥酒，盡量以不打擾對方的方式提問：「工作？」

「是……但也不算。」科爾溫有點害羞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鏡，「坐著吧，我有事情想要告訴你。」

雷根從善如流的走向對面的座位坐下，避開紙張的範圍把酒輕放，接著習慣性地將散布桌上的紙張一張張地依照分類排序整齊，推到科爾溫的面前。

科爾溫看著雷根一如既往的小動作頓時有些無言，他頓了頓，從喉間擠出話語：「……我不是爸爸。」
雷根抬起眼看向他，輕輕的點頭：「但很像。」

科爾溫決定不再和雷根討論與此相關的話題，他清了清喉嚨，重新將規整好的資料舖平在桌上，依照順序跟雷根介紹：從他工作的商隊經手的商品、遊歷了那些城市、海上的狀況……

雷根對這些話題並不感興趣，但畢竟聊天也要看對象，面對家人時他總是有足夠的耐心。

他啜飲著麥酒，慢慢聽著科爾溫分享著他的海上生活——他以為僅是如此，直到一個陌生的詞彙闖進了他的腦海裡，雷根在這場對話中第一次皺起眉頭，他看向科爾溫：「……你說什麼？」

「我的商船計畫！」

似乎是講到令他欣喜的話題，科爾溫帶著像是漫天星空都映照進他眼底的閃亮：「我、我在這幾年存夠了資金，夠我們一起出海了！我們可以像爸爸和他的朋友一樣，從頭開始經營一個小商隊……」

「不可能。」

倏地被潑了一桶冷水，科爾溫看向雷根平靜的臉發楞，後者避開了他的眼神，垂下了頭：「溫，不行。」

雷根重拾了小時候親暱的稱呼，但這並沒有讓科爾溫的心情好上些許，他恍惚的腦袋稍微回過神來，顫抖的詢問著避開自己視線的親弟弟：「為什麼……？嘿、如果、如果是因為我這些年來都沒有回來……我很抱歉，但……但我真的……」

科爾溫緩了緩，才試著不讓哭腔那麼明顯：「……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留你一個跟她在一起，我實在是太害怕了……我在海上的每一天，總是想要帶你出來，但是我沒有能力……」

「不是那個問題。」雷根嘆了口氣，「我並不適合經商的生活。」

「那可以學！我可以教你！就算最後結果還是……總之，船上還是有很多其他的事情……」

科爾溫努力的辯駁並沒有獲得雷根的認同，他看著要被說服的人只是神色平淡的看向窗外，便知道這些話沒有一句進到對方心中。

「天色晚了，等會會很冷。」

雷根將望向窗邊的視線收回，替這齣沒有對角戲的劇本畫下句點。

他站起身，重新收攏了桌上散亂的航海資料，一張一張的放回科爾溫的背包，再將它們闔上：「早點回去。」

科爾溫就像洩氣的皮球，他聽從指令搖晃的站起，默默地走向雷根替他開啟的門。

外頭已經略有暗色，路上的行人已經不多了，顯然大部分的人都趕著在夜晚降臨之前到家。科爾溫在踏出家門前鼓起最後的勇氣，他轉身面對雷根：「嘿、如果你想了想，覺得我剛剛說的你其實也不是不能接受，我會在酒館——」

一陣強大的力道推開了他，科爾溫吃痛的撞向門框，當他再重新睜開眼時，只看到臉角滲血的雷根，以及散落在地面的數顆石頭。嘻笑聲從對面的樹叢響起，似乎不只一人待在那裡。

「雷根？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

沒有得到任何的回答，只見雷根冷冷的望向樹叢，接著從一旁的櫥櫃中拖出了一箱酒瓶——完好無缺，科爾溫認出那是父親過往的商品之一，他沒有想過它們居然在這裡保存的如此良好。

但下一刻，那些做工精美的酒瓶被狠狠地朝樹叢丟了過去，玻璃特有的爆裂聲從遙遠的一端傳出，他聽見了樹叢內的慘叫，他不曉得是裏頭的波特酒還是其他的什麼液體從枝葉邊緣滲透出來，而罪魁禍首仍一瓶一瓶的丟著那些凶器進入那裏的地獄。

直到那箱酒瓶都被丟空了，雷根轉頭看向附近——正巧有個不錯的火鉗，雷根笑了出來，他拎起那根孤單的火鉗，打算也給它找個同樣鮮紅的夥伴。

「雷根！不！不！」

雷根感覺有什麼拖住了他的衣角，轉頭一看，那是他最親愛的哥哥，正用著看著猛獸的樣子死命的拉住他的襯衫邊緣。

他看著科爾溫，突然覺得一切也不是那麼面目可憎。他放開火鉗，沉重的落地聲響遍了映照著橘紅的的街道。

「……你不是問為什麼？我告訴你。」雷根溫柔的整理起科爾溫因衝擊而被弄亂的衣領，他將那些不該存在的皺褶仔細的撫平：「你不是她的孩子，但我是，我總有一天也會瘋的，他們都這麼說，你不也這麼覺得？」

科爾溫光是拉住他的一角便已使出此生最大的勇氣，他完全不知道該對自己弟弟的坦白做出什麼反應。雷根望向科爾溫的眼底，緊張、無措、帶著一點釋然毫無遮掩的展露於此，他再度笑了一聲，輕輕的拍了拍科爾溫的背。
「走吧，再不走就太晚了。」

科爾溫腦袋一片空白，看著專注望著他的雷根，下意識的做出小時候當雷根盯著他看時他會做的事——將手放到雷根頭上，機械式的一下一下撫摸著他的頭頂。
「……我還是會等你，你是我的弟弟，我還是想帶你出去。」

科爾溫說完，渾渾噩噩的轉身離開，他沒有看到雷根是什麼表情。

└其他的回憶
- 01.歸途
- 03.風暴
- 04.新生
- 05.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