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卡米爾接到局長親自出馬的線報時，第四鎮壓分局的日常被打破了。

前線並沒有任何暴動的跡象，並不是從第四特區延伸的至中央的戰亂，卡米爾研判後將分局交給了陳與阿爾法，拿走了鎮壓廂型車的鑰匙，命令馬賽厄斯與自己一同前往中央。

「反抗軍已經抵達中央推塔，我需要你們好好保護第四區的人民，帶他們撤離避難，確保食物、水源、堅持冬季的所有物資都準備好⋯⋯交給你們了。」

語畢，她穿著制服的身影離開了分局。

卡米爾與馬賽厄斯一同上了防彈車，她繫好安全帶的瞬間，馬賽厄斯踩下了油門前往中央。她緊張的無法順利呼吸，屏氣凝神的開了異能。

「我的老天⋯⋯反抗軍比我想像的還多。」她看著超乎自己異能使用的中央方向，入侵與防禦的人扭打在一起，混亂的槍枝與異能的展現都在自己的眼裡。

她不能讓第四區也跟著淪陷。
唯一出入第四區的路並不能讓任何人闖入。
即便她能感覺到眼睛開始感覺到炙熱。

那天之後，兩人的互動關係一如往常，彷彿那日消失在月曆上，恢復平時偶有騷動的分局日常，直到中央區的線報來臨。

接獲命令的馬賽厄斯沒有一絲猶豫，拎起所有必需裝備，將一匣不尋常的子彈裝入他綁在左腿上的備用手槍，跨上防彈車，直接把油門踩死，極速衝往中央區。

因中央區暴動的緣故，前往中央區的高速公路上一台車都沒有，反觀對向車道如春節返鄉人潮壅塞，倒是幫助他們順暢的前去支援。

因為一路暢通無阻，也讓他有些餘力能夠與她對話。

「……休息一下。」他已經大致抓到分局長的異能使用到什麼程度便會超過負荷，抬起右掌在她眼前揮了幾下，提醒她需要適度休息，否則上戰場前崩塌，那可不妙。

他瞄了對方一眼，吞了一口口水，右手在方向盤上依次敲著手指，最後才把手腕靠上頸子前。

喀——
那一聲又響起，已經預言他將失控。

他將解開來的抑制項圈隨手放在飲料架上，對著身旁那最信任的人說道：
「有事情想拜託妳。」

「裡面裝有緊急抑制子彈，跟這個的一樣。」馬賽厄斯喬了一個姿勢，抽出那把手槍輕輕的交到女人手上後，也指了下警示燈熄滅的項圈。

「如果我失控了，就對我開槍。」他的眼睛依然直視前方，心平氣和說出有些駭人的話，他的樣子像是做好了準備，毫無畏懼。

他相信她的一切判斷、一切決定，都有意義。

卡米爾被迫停止了異能的使用，再度張開雙眸時，她看見的是馬賽厄斯遞來的手槍，跟巴克利拿著的那一款相同，裡面的子彈藥效卻是常人的十倍大，卡米爾知道的。

她什麼都知道了。
卡米爾的欲言又止讓車內只有高速的機器運轉聲，她不確定自己的判斷會是如何，但她只能撫摸那把手槍⋯⋯

⋯ 「我知道了。」

看著對方的側顏，那鮮少的情緒翻攪，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似乎得在一切如龍捲風襲擊的時間點說清楚。

那一夜後她想了很久，如果可以的話⋯⋯
如果他們平安回第四區的話。

「馬特，回去後我有⋯⋯馬特！」

她原本平淡的情緒在側面襲來的大燈亮起時大叫出聲，衝撞而來的廂型車撞上卡米爾那一側的後座，因為撞擊打滑的車體翻覆，在深海上的天空橋響起巨大的聲響。

卡米爾緊抓著把手，衝擊的力道使她輕微的腦震盪，在暈厥與清醒之間來回，持續旋轉到車體倒轉，她感覺得到炙熱的不是他使用過多異能的眼球，而是頭上冒出的鮮血。

耳鳴使她的腦袋隔絕一切聲響，他急於尋找身旁駕駛的位置，但模糊的視線與食道衝出的噁心感讓她分不清楚方向。

她看往馬賽厄斯的位置，男子不知在什麼時候踹開了門，站在一群反抗軍的前面，那身影讓她清醒，她又被急速推回到四年前的景緻。

不要⋯⋯
不要。

她不該帶馬賽厄斯出來的，她後悔了。
女人緊急的解開椅子上的安全帶，但變形扭曲的卡榫難以解鎖，掏出了腳上的小刀劃開，並尋找剛剛對方交給自己的手槍。

該死、該死的！
不能弄丟，她不能弄丟，她不能失去馬賽厄斯。

馬賽厄斯的視線順著聲響急忙看去，卻已經來不及，他握緊方向盤打算阻止失控的汽車，焦急轉動卻都是徒勞。
感覺到即將翻覆之時，他放棄控制車子，伸出手打算保護副駕駛座上的女人，卻因慣性被甩到另一側，頭部同樣撞上玻璃而流出鮮血，無力的看著對面不知道是否還清醒的人。

他握緊拳頭敲擊太陽穴確保自己還清醒，卻同時也嗅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不妙，是汽油。

好險目前似乎是還不會引起爆炸，但他也沒有時間思考，趕緊解開安全帶奮力踹開車門，想繞去另一側將女人解救出來，卻遭到一群反抗者的包圍，而最中間、緩緩從人群中走出的人，他認得。

「你……」馬賽厄斯怒火沖天，好險他的怒火並不會引燃汽油，眼前的男子才會。

果然，唐知道女人還在車裡，抬起手的同時積累熔岩，馬賽厄斯見狀馬上伸出手發力，手段與在工廠交戰時一樣箝制他，這次，他沒有打算放過他。

馬賽厄斯俯身向唐衝刺過去，伸出另一隻手打算掐住他的脖頸，卻在一米之差被多方外力推回原位。
此次的唐不是孤身一人，他有他的大軍。

一聲令下，反抗者們一擁而上發動各自異能，只為壓制馬賽厄斯一人。
而他毫無選擇，只能犧牲一些肉體，他的雙臂最大幅度展開發動異能，前方半圓的人都感受到向下重力的壓迫而被定在原地無法動彈，最靠近馬賽厄斯的人甚至開始七孔流血，一個個倒下，那副場景，與四年前相差不遠。

可他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他的雙臂已充滿細小裂痕，而後方的敵人還能緩慢移動。
他想著，卡米爾還沒逃出車體，他還不能廢去雙手。

卡米爾艱難的打碎早已內部破碎的強化玻璃，割傷她的臉蛋與拳頭，艱難爬出的同時，他看見那把自己找了許久的手槍，也發現了熟悉的身影。

唐趁亂繞過馬賽厄斯的背後，岩漿火球丟出的那一刻，燒熔了卡米爾伸出手想要撿回的那把手槍，並再度襲擊點火，使的已經溢出的汽油點燃，見情況不對的女人瞬間爬出，卻躲不過車體爆炸的衝擊。

「呃啊——！」爆炸在橋上轟隆巨響，女人被衝擊波打上了鋼筋，被爆炸的火焰燒傷的背部二次受傷，卡米爾拿起腰際上的手槍，展開了異能，傷口大量出血的女人顫抖的瞄著準心。

是因果嗎？
是自己的天真害的如此下場。
她註定要失去了。

卡米爾的臉上泛著淚，滑下的暈染了額頭留下的鮮血，她開了第一槍，卻沒有射中要害。

當唐準備發起攻勢，卡米爾看見的是發狂的馬賽厄斯重重抓著男人的腦袋，狠狠的往橋的鋼筋上撞去，卻在千鈞一髮之際被無數反抗軍阻攔。

卡米爾無力的看著。

不要。
不要再使用異能。

她卻說不出一句話，只是仰著頭看著巨大無比的馬賽厄斯頓時炸開，清楚的看見。

在淚腺崩塌後，卡米爾那雙金燦得瞳眸開始燃燒，她的世界變得緩慢，連聲音都像是靜止那般。

她拿起手槍，本能的將好幾個擁有遠距離攻擊的反抗軍射擊死亡，槍鞘反彈出彈殼的聲音跟著緩下了速度。

彷彿死前的幻燈片。

瘋了、瘋了⋯⋯世界就像她每日的惡夢成真，卡米爾的火焰燒熔了左眼，失去了視線，死角而來的子彈貫穿她的腰際，使她舉起槍的手緩緩落下。

唐從背後補上一刀，隨後劃開，就像在補上一次沒有完成的一切。

「再見了，卡米爾。」

她聽見的是唐那長遠的嗓音，隨後親眼看著他抽出匕首的瞬間，從大橋一躍而下。

腥紅暈染女人的全身被馬賽厄斯瞧見。
紅衣黑人跳下的身影被馬賽厄斯瞧見。
一切喪失理智場景都被馬賽厄斯瞧見。

他只告訴自己。

冷靜，馬賽厄斯。

冷靜。

冷靜 冷靜
冷靜 冷靜
冷靜
冷靜
靜 冷靜
冷靜

他媽的怎麼可能冷靜的下來！

男人左半邊面部肌膚與面罩，在一瞬之間撕裂、爆破、剝落、消逝，露出他最根本的樣貌，一片虛無中的災禍——黑洞。

陰暗且不祥的黑夜如沙塵般持續的向外部飄散，中間的類星體開始運轉，橘紅色吸積盤開始繞行，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擴大至一定程度。

他怎麼可能放過兇手。

失去理智的男人跑到橋邊看著底下已沒了男子的身影，他不罷休，伸手對著海面，忽然一顆黑色大型球狀物出現在橋與海面的中間，倒楣路過的飛鳥馬上被吸進那顆黑球裡、逃離中央區的輪船被影響的偏離航行軌道，就連腳底下踩著的大橋也開始搖晃，即使如此，他還是沒看到那痛恨之人的身影，他氣瘋了。

龐大力量總是需要代價。

他的左肩如同埋了一顆炸彈並引爆，同樣的漆黑染上左肩，同時蔓延撕裂的無數傷痕流著鮮血，馬賽厄斯宛如喪屍一般駭人。

反抗軍們嚇都嚇傻了，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也要逃離這座橋，根本管不著逆向行駛的法規。
卻也有一部分的人留下，拼死也要阻止眼前的怪物，但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留下的反抗者依然嘗試攻擊，怪物身體依然有攻擊的痕跡，裂痕也因此逐漸擴大，證明了攻擊仍然有效。

然而怪物只是轉身，抬起手，無數黑球憑空出現在每一位反抗者身旁。

下一秒，煉獄降臨。

來不及反應的人都被黑洞吞噬了某個部位。

腳趾、腿肚、膝蓋、臀部、手肘、肩頭、脖頸、腦袋、心臟。

有人逃跑、有人尖叫、有人無助跪地、有人已經死亡。

有人裂傷佈滿全身，分崩離析。

馬賽厄斯抹了抹被血液模糊的眼睛，卻發現清晰變成一陣一陣的，他想他知道了什麼，終於肯轉頭看向同樣殘破不堪的愛人，步履蹣跚的向她走去。

戛然而止。
卡米爾的世界聽不見那些聲音，她喘著氣，跌坐在地板上，靠著車輛，低頭望著自己腰際那巨大的傷口，一個瞬間感覺到疲勞。

她累了。
什麼都做不了，擁有異能的自己是如此的無用。

馬賽厄斯的瘋狂如慢動作那般展現，搖晃的天橋與陣陣濃煙在最後剩下的是大量的屍塊，馬特在最後讓自己看見了如煙花綻放般的景色⋯⋯他的愛具象化的讓卡米爾自嘲著。

自己就是那個引爆馬賽厄斯的未爆彈按鈕。

緩緩靠近的他，消逝的身體所帶來的黑煙與自己臉上燃燒著的異能相輔相成，他們都破碎不堪。

「對不起啊⋯⋯」

卡米爾努力的露出笑容，眼淚卻打轉在眼匡之間，她想看清楚，想看得更清楚，但燃燒的火與淚腺的水卻總百般阻撓。

「我們下輩子⋯⋯」

看著馬賽厄斯跪在自己的左前方，她伸出那隻染上了鮮血的手，覆蓋在他還未消逝的臉頰上。

「我會答應和你在一起。」

他拖曳步伐看著女子，她身上的傷與燃燒的眼窩任誰都看的出來，已經來不及了。
無力的重重跪在女子斜前方，不知道是身子已經撐不住，還是對她的愧疚壓垮了他。

他累了。
什麼都做不到，擁有異能的自己保護不了愛人。

在最後，女子露出了好看的、他喜愛的笑容。
老實說極高溫燃燒的青焰也挺好看的，但他不喜歡。
老實說凝聚著打轉的眼淚也挺好看的，可他不喜歡。
她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好看的，他卻不喜歡此刻的模樣。

他還是最愛那個平日厭世到不行、指揮調度非常精準、信賴但又會胡鬧逗弄同事、肩並肩卻又會嘲諷巴克利、邊縫紉傷口邊碎念自己、看似冷酷卻懷有少女心的女孩。

當她答應下輩子會跟自己在一起時，他心情有些複雜。
他是開心極了，卻又要等到下輩子，他已經等了兩年，就算這輩子只剩幾分鐘，他也等不及。

「你願意……」

他伸出還保有輪廓的手，輕柔撫上女孩的右臉，為她拂去溢出的淚水。

「和我在一起嗎？」

吃力的緩慢撐起身子，破碎的臉龐偏了一個角度，緩緩向女孩染血卻依然好看的臉蛋靠近。

「就現在……」

兩人的嘴唇即將迎來第一次碰觸，本應該是心跳加速的環節，在一毫米之間。

戛然而止。

馬賽厄斯的黑洞停止轉動，世界又更安靜了些。

他撫在臉龐上的手連同身體一起，倒臥在卡米爾的腿上。
他幽深的眼眸，像是不想錯過女孩的每一個表情，捨不得闔上，捨不得睡去。

無聲無息。

卡米爾的世界崩塌了。
僅僅是那一秒，馬賽厄斯未能闔上的雙眸，破碎的軀體，逐漸冰冷的溫度。

縱使卡米爾的身體早已沒有了體力，但那發了瘋似的淒厲哭喊聲卻響徹雲霄。

無數與馬賽厄斯相識的片段在腦海裡揮之不去，但眼前的屍體卻讓她在清醒與幻覺之間來回掙扎，卡米爾滴滴落下的眼淚滑過馬賽厄斯的面頰。

她知道，她來不及了。

卡米爾哭累了，她試圖挪動自己的身子，用全身的力氣躺在馬賽厄斯的身邊，替他闔上了那黝黑的眼。

輕啄他的唇瓣，縮在兩人交融的血泊之中。
心跳逐漸微弱的她緩緩閉上了眼。

「⋯⋯我願意。」

—

世界停止了轉動。

又或是，
馬賽厄斯與卡米爾到此停止了。

她曾想過，自己或許是幸運的。
第四鎮壓特區的夥伴們是她愛著這裡的原因。
她深愛著因為地勢的險峻而團結的幹員們。

而馬賽厄斯的存在也不可或缺。
她在最後，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馬賽厄斯的場景。

「學長，我叫卡米爾．卡蒂克。」
「今天開始任職於第四鎮壓特區。」

——．執異 完結

你們的交流真的太好看…

馬賽厄斯…你怎可以不聽卡米爾的回答就先走… 你們壞…

馬賽厄斯的異能真的好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