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斯爾有很多不喜歡的事情，他不喜歡下雨天的宿房，不喜歡沒辦法安靜路過的走廊木板，不喜歡被鄙夷嘲笑，也不喜歡聽見太快樂的討論聲。
睡前是孤兒們盡情玩耍交流的時間，宿房裡會份外吵鬧，他會避到食堂或是庭院，而向來格格不入到有些滲人的他不在，對其他孩子們來說也是一件輕鬆的事，相對的，白日他在宿房蒙頭大睡時，不會有人不長眼的去打擾他，雙方就這樣維持著平衡。
可是興奮的小孩是真的很吵啊。
他在後院中可以不斷地聽見宿房裡的嬉笑，這不是一個好現象，因為這種笑鬧聲會引來院長，然後所有人都要一起吃掛落，院長要是發現他不在，他會更慘。
他不曉得為什麼明明應該過得很戰戰兢兢，在這種謹小慎微的日子裡這些孩子仍然可以這樣打鬧，但為了對這些瘋小孩進行牽制，他選擇了回到宿房裡。
季節交換之際，變天跟比翻書的速度還快，中午望向窗外時還豔陽高照，卻也也是這片天空，午後也下完了一場傾盆大雨，留下一灘灘的水窪。
同樣潮濕的有石子路面上清不去的青苔、門口生鏽的落地信箱，還有信箱裡與這個年代格格不入的廣告信件們。
都濕漉漉的。
連日的值班讓修的心情有點晦暗不明，其實是無力有更多起伏，遑論他已經快要一個星期沒有當面見到西斯爾了。
或許會賭氣？也或許會有點抱怨醫生怎麼可以不管他的貓那麼久。
下班前，修一邊整理著信箱裡半濕的紙張，一邊暗自揣度著，一想到那張小臉，就忍不住勾起了笑。
然後是一張遊樂園雙人套組票卷的宣傳文宣，從那堆潮濕的紙張裡探出頭來。
修拎起廣告單的一角，先思忖了一下遊樂園閉門的時間『去孤兒院前，先繞過去買一組好了。』然後他幾乎是馬上打定了主意。
端著這樣的心思，修的動作也明亮俐落了起來，不一會兒，他就出現在了孤兒院的護欄外，仰頭看著西斯爾宿房的窗口。
想著明亮窗口裡，他的貓。
銀白的顏色溢入房間時，透著暖色的溫馨空氣被凍著了，冰花攀著凝滯的空氣漫延，直到所有人都壓低了交談的聲音。
西斯爾還是聽見了他們在竊竊私語些什麼，原來是遊樂園的文宣貼紙，路上有布偶人在發送的時候給了孩子們幾張。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討論遊樂園了，銀髮少年不以為意，根本沒有人會帶孤兒們去遊樂園——除了孤兒院的院長有這個權力，可是他們的院長是個大爛人，西斯爾想。
不，不對。
沒有人會，但是除了醫生。
他毫不懷疑，只要他像這些小孩一樣露出豔羨的表情，拉扯醫生的袖子說「我也想去」，修一定會想辦法滿足他的願望。
⋯⋯雖然，已經有點久沒見面了。
孤兒們不懂為什麼西斯爾的心情起起落落的，不自覺都離他更遠了一點，他沒有理任何人，徑直懷抱著驕傲後又失落的心情走到窗邊，要把塞在窗縫裡防雨潑濺的破布料拿出來換掉，他就是在這時看到隱沒在黑暗中、樓下的小人影。
同時站在樓下的修，也看見了暖黃燈光中閃出的熾白色。
修看著窗，窗裡有月，月盈滿了孤寂與驕傲，忘記自己愣了多久的神。
這個時候他才又再次意識到自己太久沒有造訪孤兒院，隨著日子到推進，習慣被釀的濃烈，一開蓋就能嗅得到陳年⋯⋯
一週太久了，或許一天？一日太漫長了，或許一時？其實修只是需要無時無刻都知道西斯爾好好的。
「西斯爾。」他不確定少年是否可以讀出他的嘴形，卻依然喚了聲對方的名，心中難掩雀躍。
修先對向窗口晃了晃手裡的票卷，一張是修自己的，另一張已填上西斯爾的名，然後再用手指比出了『 3．1．4 』這個日期。
是遊樂園呢！不論他們是否喜歡這個對於修的經濟能力來說些略奢侈的地點，一個與西斯爾共渡的假日⋯⋯
無價。
「！」
男孩瞇起眼睛端詳了許久才終於辨別出黑暗中那個扁扁的人影是他許久不見的、親愛的醫生，修似乎在揮舞著手，晦暗的街道實在是讓他看不清楚。
他不想開窗，害怕打開了這扇破窗戶就再也合不上，又好想看看醫生在做什麼，他不知道院長是不是就快要來了，如果他跑來查房發現他不在，他一定會挨罰，可那又怎麼樣呢？
西斯爾最後仍然決定跑下樓去，他打開大門，雨後的潮濕氣息貫入他的鼻腔，在室內待了一會兒而恢復乾燥溫暖的衣物再一次染上庭院的濕氣。
他跑到醫生的眼前，隔著柵欄，難掩喜悅，把小手從縫隙中伸出去，抓住了修的袖口，他太過於亢奮，甚至沒有注意到修手上握住了什麼，「你來了！是我的錯覺嗎？醫生好像好久沒有來了⋯⋯為什麼這個時間來？怎麼啦？」
修淺笑著看到西斯爾向自己奔來，袖口被緊攥住，他反手一握，盈盈的月光在掌心裡是很有實感、且溫暖的。
「沒辦法，最近的班表太不規律。」修把票券塞到西斯爾小小的手中，語氣裡有住院醫師超時工作的無奈。
同時也有慶幸，就是有超時的費用，讓他還足以負擔得起遊樂園費用的額外支出。
「但無論如何都想跟你一起去遊樂園。」他把西斯爾的手包住，確保票券已經被收下「所以就來了。」
還好他的月光有看到他，願意降臨在有點潮濕的路面上，但或許這這樣的巧合，也是在修的預料之中。
畢竟，他知道西斯爾一定會走向窗的，小小的靈魂總是不甘留在狹窄的框內。
修把手伸進欄杆內，貼住暖呼呼的小臉頰「一起去吧，西斯爾。」他摩挲了一會兒「下個月，三月十四日，我會來接你。」
比起修摩挲西斯爾的臉頰，西斯爾閉起眼往手心蹭的態勢更像是他纏著修撫摸他，他把過長的瀏海給蹭亂才睜開眼，眼中盛滿了細碎的光亮，像倒映星星的湖面。
「今天其他人才因為遊樂園來附近宣傳而吵鬧不已，醫生也收到傳單了？」西斯爾張開手細看了手中的門票，見就是孩子們討論的遊樂園，眉眼間不免有些得色——看吧，醫生果然就是那個人。
是會把他從籠中放出來的人。
「我好期待。」他握住修的手沒有鬆開，反倒是好奇地追問，「醫生怎麼想到要帶我去這裡？」
男孩反覆翻看了一會兒門票，才憶起修的生活也並不是很富裕，就算高興，也不敢太喜形於色，小心地抬起臉來看人，「它會不會很貴⋯？」
修喜歡西斯爾蹭在手心裡的感覺，更享受那毫不掩飾的眷戀。
「看到傳單，就想到你了。」他緩緩的回覆，讓這個遊樂園邀約不要顯得太過臨時倉促，至少修的心意是釀了好一段時間的「感覺是個很不錯的出遊選擇，對吧？」
修亦如此喜愛西斯爾看著自己贈送的票卷時，那份恰到好處的珍重。
「小腦袋，不用想這麼多。」他勾著笑容說道「是你值得，我也還可以負擔的價格。」隔著柵欄，並不妨礙修揉揉西斯爾的腦袋。
「記著日期，我會來找你的。」他轉身離開。
而修，最喜歡西斯爾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西斯爾停留在原地，目送了修的背影許久才回過神來，將票券攤平又看了看，才將它折起收入口袋，等他再回到房間，大家發現他的表情平和許多，宿房的氣氛也沒那麼凝滯了。
他坐在床上，偷偷將票券從口袋裡取出，壓到枕頭下，他知道這種做法十分幼稚⋯⋯但還是想枕著它睡。
日子很快地過去，在引頸期盼中，西斯爾終於迎來了醫生說會來接他的日期，他看向時鐘下端的跳表，3/14，他不知該穿甚麼好，於是取出最為嶄新的一件衣服，那是一件連帽衫，上面有著小貓圖案的盾形布章，看起來有些幼稚，但比其他的好一點，至少不會太單薄寒酸。
他比所有人都早起，吃簡單的奶油麵包當早飯，隨後來到門口的階梯坐下，盯著門口等待醫生來，會是甚麼時候來接他呢？過一會兒嗎？還是中午呢？
小貓捧著臉，在階梯上等待可以撲過去磨蹭的對象。
約定好的那天可以說是既尋常，又有點那麼不同的日子。
一如繼往地春日晨光、一如繼往地套上自己單調得可以地運動夾克⋯⋯不同的是特別早起得自己，以及在後背包裡多塞了一人份的小點心。
『 西斯爾會喜歡牛軋餅的吧？ 』修如此想著，然後腳程算快的他就伴著這些算不上特別細心的思慮與和煦的春光，抵達了孤兒院。
「西斯爾。」他反手撬開本來就沒有鎖得多緊的圍欄，大步跨向階梯門口小人影「我來了。」
還好鐵製欄杆摩擦的聲音不大、修呼喚西斯爾名字的聲音也恰巧可以被枝頭的蟲鳴鳥叫蓋過，這份微微流露出來的雀躍，傳不到樓上還在睡眠中的院長耳裡。
修先把西斯爾摟進懷裡，蹭了一會兒才又扶著小巧的肩，低頭看著對方，發現特別打理過的樣子，滿意地勾起笑「準備好了？」
不知究竟要算是修摟住了他，還是西斯爾撲入他的懷裡，在看膩了路過的行人時，貓咪總算是等來了他想見的人，並得到了擁抱。
「嗯，還拿出了不常穿的衣服呢，希望不會看起來很奇怪。」
樹影鋪落在他仰起的小臉上，晃動的光斑照得他原本就明亮的眼神光采陸離，今天他很明顯的格外高興，精神奕奕，抱住修的手臂嘰嘰喳喳就說了起來：
「醫生想玩些什麼？我還去打聽了一下遊樂園裡都有什麼呢，聽說有會橫衝直撞的某種軌道車，有上上下下的機器，還有扮鬼嚇人的設施⋯⋯真是怪了，異能者出出入入哪個不比幽靈可怕，想出這個點子的人也夠奇怪的。」
但或許異能者有異能者嚇人的方式呢？他把扮鬼嚇人想得太簡單了些。
小孩子對於遊樂園資訊掌握得挺好，這就足以得到誇獎，修瞇著笑眼摸了摸銀白的頭袋瓜「那等等就跟著你走了。」
或許西斯爾無法確切說出設施的名稱，但少年清脆的言語還是把遊樂園的樣貌描繪出了七七八八。
他的話如滾落瓷盤的珍珠似的。
修一邊解釋著各項遊樂設施的名稱，一邊讓西斯爾挽著自己向前走，走出沉重的孤兒院，邁向期間限定的夢想樂園。
而夢想的入口是精緻且五彩繽紛的，還有充滿活力地與各位旅客打招呼的廣播聲。
啊⋯⋯遊樂園還稱『旅客們』為『夢想家』。
修在漸漸聚集起來的人潮中攥緊西斯爾的手「人多，所以不要放開我的手。」他垂頭看向小少年「我可不想搞丟我的貓。」
是的，修可沒有遺漏西斯爾包著新巧思的服裝選擇。
「歡迎來到夢想的原野，夢想家們！」
廣播裡是快樂高亢的女聲，門口有長得很可愛的毛絨吉祥物在招呼客人，是戴著披風和風鏡的花栗鼠兄妹，一副冒險者的樣子。
西斯爾緊貼在醫生的身邊，點點頭，他也不想跟醫生走丟，感覺在這個地方，要是走丟了就會被廣播尋人的，那就真的很丟臉了！
然後他又抬起頭，臉頰貼在修的手臂上，輕輕的「喵嗷」了一聲，假裝自己真的是修的小貓。
人潮推擠著兩人前進，他們很快就來到了戴著花栗鼠耳朵的剪票員面前。
「哈囉！」綁著馬尾，有朝氣的剪票姐姐和修對視，又垂頭去看西斯爾，笑瞇瞇地說道：
「小夢想家，和哥哥一起來嗎？」
西斯爾抬頭看了一眼修，像是想知道修會怎麼回答，裝作害羞孩子的模樣把自己的一半身體藏在修的手臂後面。
「哥哥嗎？」修甚是滿意地笑了出來，伸手揉亂西斯爾的頭髮「是可以這麼說。」然後在收回手的同時，再蹭一手軟乎乎的肉頰。
「從今天起，就當我是你的哥哥了。」給剪票員驗完票之後，修把西斯爾的手牽得更緊「沒有血緣關係那種。」他低著頭，趁機要求了一直以來都想要得到的身分。
輕快活潑的背景音正在跳躍，襯著修的話語，他不管西斯爾怎麼想的，私心地就想要佔有那一份最重要的位置，用什麼名義都好。
接著，兩人在一個小攤位前駐足，修先看了看西斯爾今日的裝扮，再掂了掂錢包的重量「老闆，請給我那對貓耳的髮夾。」
那是樂園某隻吉祥物的周邊商品，一隻耳朵上還有叮叮的鈴鐺，修叫不出那個吉祥物的姓名，但就是覺得貓與貓耳，再適合不過。
「禮物。」他順開一些西斯爾有點遮住眼的瀏海，輕巧地別上。
哥哥⋯⋯
西斯爾對哥哥這種生物很陌生，除了另外認識的雷奈伊斯，他唯一可以稱之為哥哥的人，是孤兒院中已經被售出，現在在高級俱樂部當「玩伴」的某個少年，想想現在大概也十七八歲了吧？他都快忘記那個人的長相聲音了。
那個少年並沒有像醫生一樣對他溫柔，雖然算是頗為照顧他，態度和善，卻因為自身難保的緣故，總是憂心忡忡，有時難以顧及他，又或許是在院長的授意下，教予他很多當「玩伴」才需要學會的技巧。
他覺得「哥哥」和醫生，還是有點差別，不過能跟醫生有所關聯，西斯爾還是覺得溫暖，他貼在醫生身邊，緊緊跟隨。
叮鈴。
他回過神來，是醫生把貓耳的夾子夾在他的頭上的時候，捋上去了一部分的額髮，露出兩隻眼睛。
「我很像貓咪嗎？」西斯爾裝作無辜的樣子歪歪腦袋，向修提問，鈴鐺隨之發出脆響。
『叮鈴－－ 』小小的鈴響十分清脆，而西斯爾的提問也一起清脆地敲在修的心裡。
「你不是自己這樣告訴我的嗎？」修把西斯爾被攤位的人群擠亂的衣服捋整齊了，在順手拍了下衣服上的貓咪圖案「不要摸不想養的貓，之類的⋯⋯」
沒錯，西斯爾的話，修可是字字句句都放在心上，他可是在養一隻貓。
更何況，來遊樂園若沒有應景的裝扮一下，也忒沒氣氛了。
「西斯爾，你想先玩什麼？」修把西斯爾抱起，讓少年能夠撐著自己的肩膀，擁有更完善的視野。
「左邊的海盜船溫和一點，右邊的雲霄飛車就比較刺激了。」
「那只是個比喻⋯⋯」但被當成小貓，西斯爾並沒有不開心，小貓得到撫摸也不奇怪，用人類的衣服磨爪子也不會有人對牠發脾氣，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他更小的時候可想當貓了，只是他還沒向醫生說過。
像貓一樣，修掐住他的脇下將他一把抱起，他輕輕驚呼了一聲，「哇啊。」，然後順理成章的把手搭到了男人寬厚的肩上。
他不著急於回答，先用臉頰蹭了蹭修的髮頂，才答道：「醫生怕高嗎？不怕高，我們可以先去玩刺激的！」
說著便伸手指向雲霄飛車的軌道，雖然車體是可愛的毛毛蟲造型，但是有一個Ω型的彎道，而且速度奇快，哪是毛毛蟲，分明是蜈蚣！
「我們就去玩雲霄飛車。」修怎麼會怕高呢？街頭時期他可是連屋頂都在跑，但這個似乎沒有跟西斯爾說過，對他而言只是一點過往的荒唐。
接著，修帶著西斯爾原地旋轉了一圈，揚起少年寬鬆的帽T，連著讓心情再更輕鬆一些之後，才把在半空中的人兒放回地面，重新牽緊了手，往雲霄飛車那裡走去。
設施的前端有個身高的檢查哨，西斯爾不高，但也好險略略過了那個最低門檻，隊伍比想像的還要長，或許，尋求刺激的人比想像多。
「會緊張嗎？」一旁播放著乘坐時拍攝乘客的快照，一個個面部猙獰，修不知道西斯爾的接受程度在哪裡，於是如此詢問「你隨時可以放棄。」
然而⋯⋯修心裡卻覺得西斯爾並不是會這樣就放棄的人。
「不知道。」西斯爾露齒一笑，修很擅長逗他開心，又或者只因為是修抱著他轉了一個圈他才開心，現在他根本不覺得這雲霄飛車能給他帶來什麼影響，那些人一個個齜牙咧嘴的在他看來就是膽子太小了而已，「以前沒試過，坐上去試試看就知道緊不緊張了。」
說是這麼說，但他其實沒有去過太高的地方，雖然一般的高樓不會使他畏懼，但在玻璃內和玻璃外又是兩回事了。
修想的沒錯，他並沒有放棄，但是坐上去以後也確實因為從未見過的高度而緊張了，他小小一個人被有彈性的防護裝置給圈住，還是伸出手去夠了夠醫生的手。
「好高喔⋯⋯」旁邊的人在笑，在倒數，他則在倒數的讀秒內拉住修的手。
三、二⋯⋯
倒數還在持續著，但修稍微側了身，順了順西斯爾的髮「不擔心，我就在你旁邊。」安撫少年的緊繃。
一！
修在最後一刻，牢牢穩穩地再次抓好比自己小上一些的手，然後整個車體就往下俯衝。
風景真美，原來城市的邊緣還有一大片綠地。
墜落的感覺配合著重力加速度，修感覺靈魂在那一刻輕鬆自在了，現實的壓力都可以拋在緊張的上空與腦後，感受被風壓撐緊的臉皮、雲霄飛車順著軌道繞圈時的顛倒世界。
修久違地笑出聲。
「西斯爾，你看。」他在設施逐漸趨於平緩，準備收尾時指向遠方的摩天輪，上頭好像因為特殊節日而有些裝飾。
修一邊說著，一邊側頭看向西斯爾。
風壓在他的臉上，西斯爾都忘了叫，他從沒有以這麼快的速度在這麼高的地方行進過⋯⋯畢竟他不是那種類型的異能持有者。
他記得高處的風景還挺不錯的，遊樂園開設在郊區，於是另一端可以看到不同於靠近中央交通便利發達、大樓林立的景象，反倒是一派有些鄉村氣味的居民區，就像他們會去拿羊毛的牧場周遭。
他聽見醫生的笑聲，但來不及去看他，就被毛毛蟲列車上下顛倒的轉了一圈，他就像腦子跟腦漿被搖勻了一樣，狠狠暈車，修似乎是指了個方向，他渾渾噩噩的看過去，又迷茫的看向修。
「摩⋯⋯摩天輪？怎麼了⋯⋯？」他的頭髮被吹亂，瀏海整片掀了起來露出平時不見人的另一半額頭，沒回過神來的樣子就像是魂被甩出去一半似的，「醫生想去坐嗎？我們去坐吧。」
修看到西斯爾魂去了大半的樣子，覺著有趣地加深了臉上的笑意，剛剛大膽沒有臨陣脫逃的孩子是西斯爾，現在凌亂的也是。
他好喜歡看西斯爾多面的樣子。
修順好那片原本應該待在少年額前的瀏海，把垂在一旁貓耳髮夾固定回原本的位置「看看你。」然後拂過眉眼，試圖喚回丟在半空中的魂「還緊張嗎？」
「摩天輪晚上坐可以看煙火，我們晚上再去排隊。」修把樂園簡介翻看指了指，這附近應該還有鬼屋跟旋轉咖啡杯
「現在？你想去哪個？」
「不、不了吧⋯⋯」緊張感根本比不上失重墜落時那種心臟被掐了一把的感覺，西斯爾記不得他緊張感覺起來像甚麼了，他後知後覺的接受了暈車的反噬，下列車的時候還趔趄了一下，抓住修的手臂才免於摔倒在出口，「旋轉杯是不是很暈⋯⋯那我們還是去鬼屋好了。」
出口處的大顯示螢幕上如他們進來時，也在播放剛剛的攝像，他看見了被抓拍到的自己瞪大眼睛、瀏海亂飛，好像很不可置信的表情，還有坐在旁邊的修，瀏海也被風吹亂，但臉上還有點笑模樣。
好丟臉好丟臉，西斯爾本來想拉著修趕快走，前往鬼屋，以免醫生一轉頭看到他的蠢照片，卻自己被過於華麗的粉色邊框給拉去注意力，他這才發現原來3/14和2/14相仿，在商機的影響下，也是一個情人節⋯⋯雖說他搞不懂是什麼樣的情人節，但是螢幕上輪播著的裝飾框一水兒都是粉色紅色，帶很多緞帶、玫瑰、可愛小動物和愛心的款式。
原來如此啊，怪不得剛剛匆匆一瞥，摩天輪上還有些裝飾。
出設施之前，踉蹌一把的西斯爾拉住了修，他貼心的緩下腳步，攏好少年的手，並沒有多說什麼。
然而，西斯爾眼神的停留還是吸引了修的注意，不是因為那華麗裝飾，倒是覺得有可能是因為少年這輩子可能還沒有過與人合影的照片。
留下紀念，特別的瞬間，只是這個特別的瞬間，在節日的加持下，更特別了一點。
於是，疼愛小貓的醫生就順手購入了一張，放進西斯爾的手裡「收好。」相片裡的表情是浮誇了一點，但這剛剛好是生活裡最不矯揉造作的時刻。
接著，修重新讓西斯爾牽好自己的手，然後往鬼屋的方向前進「鬼屋啊，我想也是。」
雖說咖啡杯設施所配合的主題一定比鬼屋溫馨可愛得多。
還是西斯爾根本不怕怪力亂神之類的？那可就少了好一番樂趣。
看來枕在枕頭下的東西要從票變成照片了，對於還沒有個人手機的西斯爾來說，能夠有一張和醫生的合照，他是一定要視若珍寶的。
「我最喜歡醫生了。」他看著照片，突然低聲那麼說，將略硬的膠面相紙揣入口袋中。
今日的鬼屋因為白色情人節的緣故，莫名少了一股陰森，倒不是因為鬼屋的外觀變得可愛，而是周遭的情人們增加了，男男女女在美術館主題的鬼屋前排著隊，聽旁邊的人說起，是一個有故事線的主題鬼屋，好像是什麼⋯⋯大火燒過以後的鬧鬼美術館？
西斯爾撇嘴，若說雲霄飛車是他大意了，那麼鬼屋他肯定不能再大意了的，一個半夜敢在黑市暗巷中趴趴走的孩子，什麼都沒有，唯獨有一副膽子，滾刀肉一般。
不過⋯⋯冰藍色的視線在男女之間穿梭，最後定格在自己和修交握的手上。
他突然抱住了修的手臂，行前還在說「有甚麼好可怕的」的孩子，仰著臉，一副十分依賴的樣子，「醫生怕嗎？」
「我也最喜歡西斯爾了。」質樸的語言，中間不需要太多的綴飾，在這難得的一天，甩開顧慮，適合這樣直率地說出原本埋在深處的念想。
當西斯爾的手攀上了自己的手臂，原本要回答不怕的修，想了下「如果我說會呢？」讓自己的回覆拐了彎，曖昧不清的語句。
修摸了摸西斯爾的頭「你會這樣抱緊我嗎？」他領著少年，在工作人員的指示下，一起進入了那一層厚厚的帷幕之中。
進入之後是一個大廳，人們聚集在裡面播放著前導影片，四周窗戶在特效的加持下鬼影幢幢，連壁畫在某些角度都可以看到一些詭異之處。
但這些，都讓修覺得沒有什麼。
沒有什麼比血塊橫飛殺欲、又或者面目全非的大體更讓人恐懼。
修已經習慣了。
他低頭看向西斯爾，看著他養著小臉好奇地到處張望，也沒有鬆開抱著自己的手，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聲「西斯爾⋯⋯」
他一開始沒想到醫生會用問句回答問句，眼睛圓溜的瞠了一下，隨後狡黠地瞇起，抱緊了修的手臂。
陰森森、冷氣極強的鬼屋內部有一種塑膠感，他走過真正的暗巷，看過癱坐路邊和屍骨沒兩樣的失意者，去過反抗者聚集的廢舊倉庫，還有倉促被撤乾淨的舊據點。
那裡面總有一個是起過火的，他看過，所以用咖啡漬和燒痕來偽裝的牆紙就顯得精緻中帶點不夠意思。
「嗯？」西斯爾在修的笑聲中轉頭看他，貓耳上的鈴鐺又響了，「怎麼啦，醫生難道害怕了？」他抱緊修的手臂，將溫度傳遞到男人的身上，「放心吧！我可以保護醫生的！」
他沒注意到牆上的壁畫眼睛倏地轉過來盯著他們看。
是呢！修很喜歡西斯爾這樣靠著自己。
沒有為設施內的佈景多留幾分心意，修的心思幾乎都在西斯爾的身上，包含那清脆的鈴聲。
但路還是要看的，修細細數著每次左右轉的次數與距離，配合心中早已熟記的地圖，掌握若有有追逐劇碼時可以走的最短路徑，不為別的，只是捨不得少年多跑一些不必要的路。
這只是修年輕時在小巷生存的必備技能。
途經被炭灰塗抹過的長廊，鏡子造成的視覺差，修感受鬼屋的視角顯然特別的與眾不同。
他拍了拍挽著自己的手「是嗎？那到時候就麻煩你了。」這話倒說的十分有餘裕。
猛地，修發現了牆上的眼，很明顯地就是生人眼珠，咕嚕嚕地轉動後狠狠地盯著他們。
－－演技真好。
修一把把西斯爾攬向自己，一邊提高警覺「等等你可以牽好我的吧？」
西斯爾把這裡當成博物館在參觀，為了貫徹美術館的設定，鬼屋內部的佈置十分復古，有種維多利亞式的美感，是西斯爾喜歡的款式，他一邊東摸西摸，一手還攬著醫生的手臂。
他原本是覺得自己可以探路，還能讓醫生免於驚嚇的，沒想到修除了記住地圖暗地裡引導著他走路以外，還一把將他攬了過去。
「當然啦！」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會牽好的。」
答完方纔想起要問醫生為何這麼說，「我們要跑了嗎？」這難道是有追逐橋段的鬼屋嗎！他甚至有點躍躍欲試。
實際上在嚇人、並且被忽視了的壁畫眼睛偷偷旋了個白眼，不過大招不是他們——四周都是鏡子，灰濛濛的鏡面裡浮現了一個穿著復古的人影，晦暗的光線下又披散著頭髮，看不清面龐。
他似乎在鏡子的那一端「走近」了鏡面，呈現在兩人面前。
翻了一圈白眼的眼珠是什麼意思呢？並不害怕卻闖入了鬼屋的兩人確實會讓工作人員喪失興致的。
對此，修只是對著牆面給了一個看似略感抱歉的微笑「看來暫時應該是不會。」
更讓人好奇的是四周的『鏡面』，是真的『鏡面嗎？但或許是即時投影再加一點特效。
果然是與眾不同的視角。
修帶著西斯爾，跟著那個模糊不清的人一同走近」鏡面，或許湊近些可以觸發與人影互動的功能，於是他問西斯爾「如果等等可以跟人影互動，你會想做些什麼？」
或許是孩子都會喜歡這種新奇的科技設計的吧？
但是，鏡面的人影只是不斷不斷地接近，似乎在走一條走不完的長路，細細聽，背景音似乎有個回音喃喃些什麼。
「你們相愛嗎？」似乎是這樣的提問。
都不用他回答想和幻影做什麼互動，幻影率先發出了疑問，為了白色情人節，看來連鬼屋都設計了一些能夠取悅情侶遊客的情節。
西斯爾沒有馬上連結到那裡去，只是張口便答：「我愛醫生喔，醫生也說他愛我。」
他轉過頭去看向修，「對吧？」彎起的笑容裡沒有懷疑，一片信賴純然肺腑。
或許西斯爾誤會了回音裡「愛」的涵義，所以才能把鏡中人影的提問回覆得如此稀鬆平常。
修是這麼覺得的。
但如果又問他是否不愛，修的回應則會是更激烈的否定。
修愛西斯爾。
修很愛西斯爾。
只是，是哪一種愛？這就有點難分辨了。
「我愛你，西斯爾。」然而，不可置否地，這是修唯一且不會改變的答案。
他在少年的頭頂落下一吻，輕輕地，如同一滴雨敲在葉辦上，然後伸手一抹，悄然，宛若雨水沿著葉緣滑落。
西斯爾得意洋洋地看向鏡中幻影，一副「你看吧，就像我說的一樣」的樣子，他不知修糾結的獨白，在他身上可以看見被愛之人的有恃無恐與愚蠢——被愛著的人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天真遲鈍的人了。
不知何時在醫生面前就成了這樣，永遠尖酸、警戒、謹慎的鋒刃變得像滑稽的魔術道具一樣，開槍的時候射出的不是子彈，而是彩帶和鮮花。
「所以？我回答了問題以後呢？」他抱住修的手臂，對著鏡子催促，他認為鏡子問這個問題，那一定會做些甚麼反應吧？總不能只是閒來沒事問問。
喀擦！
閃光燈一亮十分照眼，還刻意地發出古董相機打光時會發出的巨大聲響，拍下去的時機剛好拿捏在修把西斯爾攏回懷中的剎那。
「看樣子是有好好回答就可以拍照。」修優雅地笑了出聲，這座遊樂園，為了推銷客製化的商品，也是不遺餘力。
更或許這是三月十四日，是要像這樣特別的日子，才對遊客有如此特殊待遇。
修兜了兜口袋的深度⋯⋯但還是在出閘口時買了一張，一樣放在西斯爾手裡。
「你要好好幫我保管。」雖然他很想要留著，但一個成年男子實在不適合擁有這樣的照片。
外頭下起飄飄細雨，挾帶著晚春特有近傍晚的風，飄渺細碎，洗捲走一些沙塵，有些人或許會覺著蕭條，但⋯⋯
「等等再靠我近一點吧？下雨了。」修把搭在身上的長巾拉下來，密密實實地圍住西斯爾的脖子，然後張開一把透明大傘。
修是幸福的。
雨應該很掃興，但是西斯爾不怕雨，他喜歡纏繞在脖頸間的醫生的氣味，如果可以的話，他想把它據為己有。
擁有這條圍巾，或是直接佔有這個氣味。
但那是醫生的東西，他不介意任何人不開心，搶走他們的所屬物也無所謂，醫生卻除外。
傘無法擋住所有的雨，飄零晃蕩的雨絲會偷偷闖入雨傘的陰影下，把腳踝攀濕，西斯爾躲在修的傘下，儘可能的靠近男子高大的身軀。
「要不要去室內的設施？」西斯爾從口袋中摸出剛剛在入口排隊時順來的DM，攤開來指給修看附近的遊樂器材，「他們有室內的場館，說是有活動的樣子，好像是做花的裝飾，或是有一些射擊的遊戲。」
活動是做花環或是花冠不重要，西斯爾對花沒有特別的偏好，也沒有特別喜歡射擊遊戲，他只是覺得距離夜晚還有一段時間，下雨室外的不好玩，還可以做點別的事。
擁有這條圍巾，或是直接佔有這個氣味。
但那是醫生的東西，他不介意任何人不開心，搶走他們的所屬物也無所謂，醫生卻除外。
傘無法擋住所有的雨，飄零晃蕩的雨絲會偷偷闖入雨傘的陰影下，把腳踝攀濕，西斯爾躲在修的傘下，儘可能的靠近男子高大的身軀。
「要不要去室內的設施？」西斯爾從口袋中摸出剛剛在入口排隊時順來的DM，攤開來指給修看附近的遊樂器材，「他們有室內的場館，說是有活動的樣子，好像是做花的裝飾，或是有一些射擊的遊戲。」
活動是做花環或是花冠不重要，西斯爾對花沒有特別的偏好，也沒有特別喜歡射擊遊戲，他只是覺得距離夜晚還有一段時間，下雨室外的不好玩，還可以做點別的事。
修不願意西斯爾沁染到任何一分濕氣，也受不得去承擔西斯爾可能感冒的風險。
「去室內吧。」他掀開大衣的一角，攬著少年的肩再靠向自己一些，用留有一些溫度的內裡溫暖西斯爾發涼的身軀。
修就這樣領著西斯爾，走過有屋簷的長廊下，還有避不了雨的展演廣場。
是內遊樂場的門是敞開著，他收起傘，發現地面上有一條乾濕分明的線。
「到了。」修把傘收進傘套之後又重新牽好西斯爾的手，放開一刻都很捨不得似的「好像這裡也有活動。」他環視了一周，發現整棟樓的主視覺設計都環在同一個主題上。
是啊⋯⋯今天是三月十四日。
暫時脫離了孤兒院監管的修很貼近西斯爾，西斯爾也很想黏著醫生，所以沒有意識到修比平常更積極親密的互動，「醫生的肩膀有點濕了⋯⋯」他伸出手去拂掉修外衣上的水滴，「別感冒啦，快點進到裡面吧，門口有風吹進來，太冷了。」
室內用粉色系裝飾了一番，顯得柔軟又甜美，視覺上讓人感覺被溫暖可愛的氛圍包夾，西斯爾看了一圈，一一列出，「喔？有攀爬的設施，那是什麼？彈簧床？海綿池？遊戲機、射箭⋯⋯旋轉木馬⋯⋯啊，花飾的活動在那裡。」
細白的手指指過一圈以後，重新攀到修的手臂上，不知何時，小貓又得寸進尺，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從牽手變成霸佔了一隻手臂，溫暖的體溫隔著外衣源源不絕地傳遞。
「醫生想看看哪個？」
室內的設施都不大，小小地一區一區佔據著，每個設施的音樂很巧妙地都用適當的音量播放著，倒是不嫌吵雜。
但人聲的部分就不同了。
因為大雨，多數人都湧進了這個室內場，大人、小孩、但最多的還是情侶，到處都有說話的聲音，這讓向來不太能承受噪音度修蹙起眉頭。
「我們去射箭吧？」他細想著那裡可能因為需要一定的專注度，應該會安靜一點。
然而，人潮就是人潮，不會因為哪裡而有所不同，而排到隊伍最末端的時候，還有工作人員上前詢問，對西斯爾這般大的孩子需不需要再派人手教學。
「不用。」修搖搖頭，笑容裡藏著那麼一點想完全佔有的慾望「我可以教他。」
不會的，修都可以教導西斯爾的。
過去如此，現在亦然。
「醫生會射箭？」西斯爾看著修拒絕工作人員的服務，好奇地詢問，像是沒有想到來個遊樂園，還能有這種機會，可以看見醫生不同的面。
明明是在滿目繚亂的遊樂園，他卻依然只盯著修一個人看，吵雜的環境好像對他無法造成任何影響，除了醫生以外的事情被自動地忽略。
「我以前都不知道，」隊伍又往前了一點，他們被引入靶場，一個半大不小的房間裡擺著四個站位，掛著弓，還有塑膠尾羽的箭，有孩童用的弓，也有又長弦又緊的成人弓，西斯爾拿起一把孩子用的，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巴巴的看向修，「要怎麼做？」
修其實很滿意西斯爾永遠看著自己的目光，如火一般熱切，可以讓他沉寂許久的心再次產生火光。
「會。」這是一個肯定句，讓人會不由自主地相信這件事。
而這確實是一個事實。
修站到少年身後，巨大的身高讓他需要紮著馬步，他執起西斯爾的手，一同拉開緊繃的弦。
他們兩個靠得很近，幾乎是貼在一起的，話語就是直接落在耳邊，幾乎不需要任何介質傳遞「西斯爾，你的手要用力伸直，與視線平齊。」
為了與西斯爾共享同個視野，修更貼近少年一些。
「眼睛、箭頭、靶心成一直線的時候，就可以放手。」
西斯爾感覺到耳廓微微發燙，不知道究竟是被醫生的吐氣烘的，還是它自己在發燙，他的手臂和軟了一下，隨即支起，若無其事地向前瞄準。
有修的輔助，孩子的弓弦磅數不足掛齒，西斯爾輕輕鬆鬆地拉了個滿弓，醫生幾乎是替他瞄準的，他覺得要不是下著雨，空氣潮濕，他們兩人臉頰的距離都能蹭出靜電。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貼近了，甚至親吻過。
他看向靶子的圓環，錯覺地感覺它好像在鼓動一樣，那一圈圈的形狀彷彿漣漪。
嗖！
箭矢鑽出他的指間，飛馳了出去，然後咚的一聲重重的戳在靶子的第二環。
嘭－
打在靶子上的聲音清脆又響亮，或許就是這樣才打亂了心跳的節奏。
而在箭矢飛出去的瞬間，修就知道這一支不會正中靶心。
因為弓箭是很敏感的，他們兩個人的心跳都還要再穩一點，讓手指放開的瞬間沒有任何猶豫，亦不能顫抖。
但這實在是太難了，尤其是懷裡還有西斯爾的時侯。
「做得好。」然而，修還是這樣對西斯爾說，就客觀而言，西斯爾這樣的表現已是絕佳。
歪了一點的責任歸屬應該要在自己身上。
修拿起第二枝箭矢，重新放到弓弦上，他依然緊緊的包覆住西斯爾小巧的手「這次你再多施一點力，我會幫你穩住。」
他在他耳邊低低地說著，話語裡藏著無奈與得意。
然後又是一陣劃破空氣聲音，筆直地，朝目標衝去。
箭矢脫手，帶著銳利的破風聲俐落地插進了靶心，西斯爾覺得這主要是醫生的得分——重重的咚一聲，打在他的心上。
注意到他們情況的工作人員迎了上來，給他們鼓勵和誇獎，還有正中靶心的小貼紙，看起來是哄孩子的把戲，但是西斯爾還是高興的收下了，他打算將此貼在雲霄飛車得到的相卡背面，便於保存。
「醫生真厲害！」男孩直起身體，轉過頭和修對視，在工作人員沒有看到的角度偷偷親了他的下頷邊緣，「你要試試看成人弓嗎？」
他待在醫生的懷裡，都沒能看到他張弓的樣子，西斯爾是私心想看，但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
不經意時下顎傳來酥麻的觸感，修笑著揉亂西斯爾的髮，一邊看著少年歡喜的樣子。
似乎對於對方提的任何要求，都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他總是會應允的。
「蠻想的。」修把自己揉亂的髮重新撥好「你會幫我看好有沒有瞄準的吧？」他拿起另一旁備好的成人弓，踏步，然後拉了一個滿弓。
沉心是第一步，但修卻一直分心於西斯爾灼熱的視線，放箭時，弓弦顫動，還在心上留下殘響。
還好這是娛樂用的靶子，離得足夠近，他還是命中了紅心。
工作人員笑瞇瞇地給了另一張獎勵用的貼紙，而修順手又放進西斯爾的手裡，然後把少年重新牽進手中。
感覺他的貓今天會滿載而歸，可能需要一只後背包。
「醫生簡直就像是什麼都會。」每玩一個遊樂設施就可以多得到一點回憶碎片的西斯爾興致勃勃的拉住修的手，另一手把貼紙揣進口袋，這一張要貼在鬼屋的那張照片背面！
他只恨自己沒有手機，不然就能將喜歡的畫面都記錄下來了，不需要像這樣，一張一張費錢費力的收集⋯⋯等他手頭更寬裕些，第一緊要的，就是買台手機。
「接下來做些甚麼⋯⋯」西斯爾握著修的手，他左右看看，發現了一條觀景步道，用鋼構與強化玻璃打造，安裝很多的仿生植物，從這場館的後面，一路蜿蜒到遊樂園的各個區塊，可以在上面俯瞰遊樂園，因著下雨的緣故，整條步道外側覆上一層水霧，從裡面看出去霧氣濛濛，有種山嵐繚繞的美感。
「我們⋯⋯散散步嗎？」他轉回來問修的意見，搖了搖那隻大手，「醫生還想玩什麼？我們走那個步道過去！」
「摩天輪⋯⋯」修喃喃自語，想起自己從小就喜歡待在高處，從寄養家庭沙發的椅背，到陰暗街角的屋簷。
因為那邊安靜一點，沒有那麼多複雜的慾望，他無心剖析，更無意去顧及。
修斂下自己遠眺的眼光，看向西斯爾「我們去坐摩天輪。」他接著瞥了一眼遊樂廳的大鐘，似乎過了樂園遊行的活動之後，便是每天都有的煙火表演。
然後修帶著西斯爾，走入那一片煙雨霧濛，霧裡有花，花間有水氣繚繞，所有看起來都既清晰又模糊。
但挽著自己的手是很有實感的。
前不見人影，又也未有來者⋯⋯這是個很好的時機。
「你會想當我的家人嗎？西斯爾。」少年想離開孤兒院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但修不確定西斯爾會不會想跟自己生活。
誰叫他是個忙碌又貧窮的醫生。
西斯爾看向修的側臉。
家人⋯⋯這個詞彙聽起來像斷斷續續的鋼琴曲，認識的音符好像很熟悉，但又顯得陌生，至少，那是西斯爾迄今為止沒有擁有過的東西。
夏莉歐以他的家人自居，但是他向來認為夏莉歐和自己是同籠的雞、一條繩上的蚱蜢、貨架上的競品，他和夏莉歐的關係，以他的視角來看算不上太美妙，那大概不是醫生想要的。
醫生說會成為他的哥哥，西斯爾卻並沒有想過家人應該做什麼，他喜歡兩人目前的關係，這應該叫做朋友嗎？他和雷奈伊斯更符合「朋友」的定義，可是眼下的關係讓他高興。
「⋯⋯家人應該要怎麼做呢？」他問得很謹慎，手緊緊圈著修的手臂，關於醫生的事情，他必須好好考慮，「成為家人以後要做些甚麼？」
他聽說過很多關於家人的故事，大人會帶著孩子，像醫生帶著他一樣，來到遊樂園，或許有家人的小孩會在這個步道中奔跑，嬉鬧直到大人制止他們，把他們揹到背上。
悶悶的空氣不知是沾濕了他的臉頰，還是讓他發汗了。
修可以感受到西斯爾的目光，再想著這其中意涵著些什麼，疑惑中帶著謹慎，無論是誰，心意所向之感是多麼真實。
一片霧茫茫之中，修笑得輕淺，而其中掩藏累積在西斯爾身上的慾念恰好可以被濕悶的空氣擋住「你不需要做任何事。」
「只要無論何時，我都知道你在，這樣就好了。」修基本上也可以說是沒有擁有過家人的人，對於少年的這個提問他有點不是那麼確定，卻還是下了一個結論。
「家人⋯⋯很夠了。」
修拂去西斯爾側臉的露水，再次把話說得曖昧不明，把自己也弄不清楚的，總歸成自己是多麼珍重眼前的少年。
或許更應該說是，剛跨過少年這條界線的男孩⋯⋯
『會太超過嗎？』
修曾經如此向自己提問，但目前為止，尚可以說是問心無愧。
「現在不是嗎？」西斯爾不曉得所謂的「夠了」「這樣就好」和「都知道」的定義在哪裡，現在是不夠的嗎？要怎麼做才夠？
回答沒有填滿疑問，孳生了更多疑問，他決定不再向醫生提問，而是說出自己的需求。
「我想常常見到醫生。」抹去水總會沾濕手，薄薄的濕意粘連著西斯爾的臉頰和觸摸著他的修的手，「我想被醫生誇獎，我想聽醫生說愛我，想要醫生的愛。」
「摸摸我。」他用臉頰去磨蹭還在耳畔的手心，「抱抱我，還有親親。」
這些大多是他們曾做過的事，相比修的詮釋，這些要求看似繁複，實則來回在同樣的事情裡索求，「成為家人的話，會給我更多嗎？」
雖然他想不到任何不和醫生成為家人的理由，卻似乎同時也找不到非要成為家人不可的理由，他對現在的關係沒有不滿，且想要更多，如果成為家人能夠得到更多，推力才會足夠。
「我會的。」這些瑣碎的要求，永遠都只有唯一的答案「會給你我的愛、撫摸、擁抱與親吻。」
唯一的回覆給獨一無二的人。
「所以我的好男孩、我的好弟弟，請再等等我。」修拉著西斯爾停下腳步，在瀰漫雲霧與濕氣的步道裡，一股無法言明的心情氤氳在修與西斯爾之間「好嗎？」
於是，修捏住西斯爾的下巴，委下身，接著淺吻西斯爾的額，再滑至鼻稍「這是給你的承諾。」
修．米爾，向來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他直勾勾地望著眼前少年，真摯無比，看著湛藍眼眸裡的自己，也是對自己的一項許諾。
而或許在這樣漫天的大霧裡，一點點帶著私心的接觸，是可以被允許的。
畢竟西斯爾提問了，那修身為他的聖杯，應要應允。
「我需要等多久呢？」他願意等待，但不想迷失在漫漫無期的等候中，他需要一個希望，一個關於他有一天可以迎來曙光的希望。
於是他睜著溜圓的眼睛看著修，把誠摯的表情印刻在腦海裡，若哪天他在等待中感覺失落了的時候，想起來就能再支持一下。
「要成為家人的話，醫生得做些什麼？我幫你做一半。」西斯爾用小小的手捧住修湊近的臉，我幫你做一半，就不用等那麼久，因為醫生的承諾讓他變得想要盡快得到，「這樣就可以快一點了。」
要做的事情很多，例如存到足夠多的籌碼去跟院長談判、搬離狹小的醫師宿舍、減少大醫院的排班⋯⋯
修其實早已經在努力的路上，被『現實』堆砌起來的荊棘之路上。
但在夢想的樂園談骨感的現實又談何多
殘忍？修情願把一些描述的浪漫一點「等⋯⋯勇者有足夠的力量打倒大魔王的時候。」他搔了搔西斯爾的後頸。
「然後我的小王子，只要記得寫信留在窗台，一直讓我知道小王子很好、很安全，這樣就夠了。」
修笑著對西斯爾說，然後順著背脊往下攬住腰，再輕靈地吻一下西斯爾的側臉，抱一個滿懷。
一切都宛若如此自然而然，應該要發生的樣子。
即便聽起來就像是個俗爛的童話。
醫生又在用那種詩人一樣的描述方式了，西斯爾沒有聽得很明白，但聽起來像是修正面臨著很難跨越的門檻，他願意等待，於是也攀住修的背脊，緊貼在一起擁抱。
其實，這樣的等待遙遙無期，院長並非善類，一旦被他發現修想要贖出西斯爾是因為愛著他，只會被他毫不留情的搾乾這份愛剩下的價值，更糟糕的是，院長曉得修的能力是什麼，或許能找到反制的方式。
只是他們都沒有在此刻考慮這些——修不想劃開夢想柔軟的外皮，西斯爾不想破壞擁抱。
「那，還是要記得來見我，不要只把信紙拿走，醫生不要忙忘了。」他蹭了蹭修的前襟，然後抬起頭來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我們去摩天輪吧！」
修幾乎可以在西斯爾笑臉裡嚐到那一絲絲的不滿足，少年向來如此，他相信未來也是。
不過，修很開心西斯爾願意相信他，無論說法聽起來有多麼荒誕，但『信任』⋯⋯這或許也是『家人』關係裡很重要的一環。
他從來沒有擁有過，所以輾轉再不同的寄養家庭間，最後不再奢望時，選擇逃離。
還好修現在找到了一個願意相信他的人。
「我有忘記過嗎？」他將西斯爾的鬢間的碎髮勾至耳後，只要有步入孤兒院，修都會去找他的月光。
日落後的煙火大會要開始了，而摩天輪似乎也只剩下幾步之遙。
他們來得時間剛剛好，隊伍並沒有拍得很久。
而修忍不住仰望「這座樂園⋯⋯真的很用心。」他的臉被摩天輪上帶著暖色調的燈泡罩得幾乎暈開了輪廓。
仔細一看，每個車廂上綁著五彩巨大的蝴蝶結，對應樂園裡不同角色的拍檔組合。
「對啊，今天我真的很開心喔。」西斯爾和修一起仰望，他看見了自己戴著的貓耳根源的角色，是一隻白色戴著鈴鐺耳環的貓，看起來像是音樂家之類的⋯⋯和他同一個組合的是另一隻貓，西斯爾卻覺得有些可惜，如果是別的動物就好了，他會更喜歡。
他將視線轉到熊與鹿的組合上，這兩個角色大概擔任著其他角色的照顧者，他比較喜歡這個。
此時西斯爾被身後情侶的交談聲吸引了注意力，「你到底要幹嘛，說嘛！」女方這麼說，而男方笑了笑，說「秘密啦」，又聽見來自男方的詢問，問女孩相不相信摩天輪傳說，在轉到最上面的時候親吻就能永遠在一起。
女孩說那和愛情鎖一樣是騙人玩的，只是想讓情侶搭摩天輪，西斯爾卻聽進去了，坐上車廂的時候還有些心不在焉。
他將視線轉到熊與鹿的組合上，這兩個角色大概擔任著其他角色的照顧者，他比較喜歡這個。
此時西斯爾被身後情侶的交談聲吸引了注意力，「你到底要幹嘛，說嘛！」女方這麼說，而男方笑了笑，說「秘密啦」，又聽見來自男方的詢問，問女孩相不相信摩天輪傳說，在轉到最上面的時候親吻就能永遠在一起。
女孩說那和愛情鎖一樣是騙人玩的，只是想讓情侶搭摩天輪，西斯爾卻聽進去了，坐上車廂的時候還有些心不在焉。
小心思密密麻麻地塞滿銀白色的腦袋瓜，但修沒有戳破，只是在踏入車廂時說了句「小心腳下。」
確實，要小心腳下，有些感情太危險，他想要也不應該有，只能小心翼翼地，轉化成另一種樣貌，然後說服自己，就是這個意思。
而這些逃避的心路歷程，修自己不知道，相對於西斯爾直勾勾的慾念，他是個把感情多彎繞了好幾圈的⋯⋯
大人。
修應該要守好分際的。
但是他沒有。
可能是因為車廂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也可能因為今天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出遊的日子，這些，都可以為親吻添上一些尚可被推諉的理由。
微妙的平衡傾斜了，修坐上跟西斯爾同側的位置，掛著的車廂也微微傾向同一側，就跟他們的關係一樣，存在卻沒有被言明。
車廂緩緩地被提到高處，他拍了拍西斯爾的膝頭「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麼。」
然後煙火開始施放，而修並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麼回答。
「我想要做什麼？」西斯爾並沒有被拆穿的慌亂，他反而笑瞇瞇地抬頭，稚嫩的面容上掛著濃稠的信賴，這是好不容易用寵愛堆疊出來的，屬於能夠被回應的人的笑臉，「醫生說說看，我看看醫生想的對不對。」
他順著車廂傾斜的角度依偎在修的身側，他要的本來就不是天平的歸正，而是平衡的崩塌，他都還未能理解心裡運轉著的是何物，便已渴望秩序的摧毀。
煙花在車廂外炸開，艷麗多彩的火光抹在兩人的頰側，昏暗狹小的車廂內更添旖旎。
「猜對了，換我給醫生獎勵。」他今天從修那裡得到了很多東西，他沒有太多可支使的錢，卻仍然想要給醫生一些饋贈，他知道醫生必然會猜中。
他順著車廂傾斜的角度依偎在修的身側，他要的本來就不是天平的歸正，而是平衡的崩塌，他都還未能理解心裡運轉著的是何物，便已渴望秩序的摧毀。
煙花在車廂外炸開，艷麗多彩的火光抹在兩人的頰側，昏暗狹小的車廂內更添旖旎。
「猜對了，換我給醫生獎勵。」他今天從修那裡得到了很多東西，他沒有太多可支使的錢，卻仍然想要給醫生一些饋贈，他知道醫生必然會猜中。
他是否應該在自己這一癱如死水一般的日常裡打撈起這一片柔軟的月光？
修沒有用言語回應西斯爾，倒是用行動證明心中的猜想，不應該說是猜，因為異能的關係，他的答案幾乎是肯定的。
他低下頭，一點一點慢慢地靠近少年的臉，而外頭一朵朵由暗到明、由盛放到餘光的煙花，照出西斯爾臉上盈盈的笑臉，小巧的鼻頭是亮的、眼睫的皺摺是暗的。
修不應該再繼續接近的，但他自己內心的衝動早就割斷理智的韁繩。
一下子就好、今天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略過一點也可以⋯⋯
他單手捧起西斯爾的臉，在車廂即將轉入制高點時，修輕盈地在少年的嘴角落下一吻。
若有似無地。
「我猜得對嗎？」
「猜對了。」
少年柔軟的嘴唇在低語時擦過男人的唇，乾燥、微涼，有些窒塞，又柔軟的觸感，西斯爾偏頭，將位置調整到他想要的地方——那雙只會找藉口的唇上。
所有的藉口在炸開的焰火面前是沒有抵禦能力的，鮮紅的火花在平面上彈跳著，找到隙縫它便鑽進去，把內裏濺得滾燙。
你想親我！
是因為愛我啊。
纖細的白色睫毛像是枝椏上的落霜一般，修要是有膽子睜眼便能看見，西斯爾的視線落在過於近的醫生的臉上，他看起來是滿足的，擠起飽滿卧蠶的眼瞼下至藏也藏不住。
他親一口不夠，雖沒有更得寸進尺，但柔軟的嘴唇仍然在醫生那兒磨了又磨，方纔罷休，把手裡不知何時攥起的修的衣襟給鬆開了。
少年柔軟的嘴唇在低語時擦過男人的唇，乾燥、微涼，有些窒塞，又柔軟的觸感，西斯爾偏頭，將位置調整到他想要的地方——那雙只會找藉口的唇上。
所有的藉口在炸開的焰火面前是沒有抵禦能力的，鮮紅的火花在平面上彈跳著，找到隙縫它便鑽進去，把內裏濺得滾燙。
你想親我！
是因為愛我啊。
纖細的白色睫毛像是枝椏上的落霜一般，修要是有膽子睜眼便能看見，西斯爾的視線落在過於近的醫生的臉上，他看起來是滿足的，擠起飽滿卧蠶的眼瞼下至藏也藏不住。
他親一口不夠，雖沒有更得寸進尺，但柔軟的嘴唇仍然在醫生那兒磨了又磨，方纔罷休，把手裡不知何時攥起的修的衣襟給鬆開了。
修先是瞠大了雙眼，即便軟唇正打中紅心的剎那只有一瞬，但那一刻宛若永恆。
在摩天輪升至最高空的那個瞬間。
修應該要正視這個時刻的。
但是他閉上了眼。
因為既然吻上了，掙脫現實束縛已成事實，既然木已成舟，這樣的時刻只需要好好享受。
修是愛西斯爾的，這是無庸置疑的，不論這種感情裡參有多少雜質，而從愛炸出的火花卻是存粹無比。
成年的男人攬著少年纖巧的腰，放任對方攥得自己的衣襟皺巴巴的，他不需要睜眼就可以感受到西斯爾如此赤裎的慾念，或許讓修有點無所適從，但更多的是心滿意足。
他把擁吻的時間拉得更長一些，在西斯爾磨蹭之後，多落下更多細碎的吻，像在煙花過後變得顯眼的星子，細看可以發現多且明滅，直到他們的車廂重新映入工作人員的視線範圍。
所以，修絕對是非常愛西斯爾的。
西斯爾一語不發，在被發現前整理好自己的鬢髮，與修拉開了一些距離，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但他被工作人員迎下車廂時回頭看了修一眼，眼波盈盈，暴露了他情動不已的現實。
焰火的那瞬本應如夢幻泡影，少年回首的一眼卻讓影子落到了實處，火花恢復了生命力，又跳動起來，攀著它能搆著的一切，燃燒了下去。
「以後⋯⋯」成為家人以後，「還像這樣給我親吻吧。」西斯爾誤以為成為家人是這樣的關係，能像這樣予取予求，不論要多少愛，不論要多少親吻，都可以得到的關係。
家人是愛他的人，是會寵著他的人，是讓他可以不必做什麼的人。
或許他誤會得不輕，可他就像霜花不再是霜，而是真正的花以美麗繁複的形式盛開，它是歡愉，歡愉得每一塊冰霜都有不同的紋路，在溫暖的掌心融化。
焰火的那瞬本應如夢幻泡影，少年回首的一眼卻讓影子落到了實處，火花恢復了生命力，又跳動起來，攀著它能搆著的一切，燃燒了下去。
「以後⋯⋯」成為家人以後，「還像這樣給我親吻吧。」西斯爾誤以為成為家人是這樣的關係，能像這樣予取予求，不論要多少愛，不論要多少親吻，都可以得到的關係。
家人是愛他的人，是會寵著他的人，是讓他可以不必做什麼的人。
或許他誤會得不輕，可他就像霜花不再是霜，而是真正的花以美麗繁複的形式盛開，它是歡愉，歡愉得每一塊冰霜都有不同的紋路，在溫暖的掌心融化。
西斯爾的一眼，似乎把他們的距離給融了，修承認自己的心思還在那柔軟的唇上。
但又隨即閉上眼，他還做不到盯著西斯爾盈盈的眼波而波瀾不驚，他該把這些多餘的情緒重新關進心底，鎖好。
冷靜過後道別了摩天輪的服務員，修才重新小心翼翼地執起西斯爾的手，輕巧地摩挲了幾下「剛剛，是我太過分了。」
修確實應該自我檢討。
他們的關係在高空得到喘息，微妙的距離被捂在掌心，融成一攤捏不住的水，從指縫間慢慢溜走，等待下一次的凝結。
而西斯爾的提問總是能夠精準地戳破那張薄紙，即便上頭寫滿了我愛你的證明。
「我們能夠親吻，但是是家人關係的那種。」像是證明似的，修又在西斯爾的額間落下一吻。
「什麼⋯⋯」西斯爾微微瞠大了眼，「什麼意思？家人的親吻是什麼？」
他不能意識到家人是不能接吻的，或許，是因為沒有任何人規定和家人不能接吻？一個人，大概是不會對家人產生「想接吻」的心情的，可是既然修搞不明白，西斯爾也就搞不明白了。
「我想跟醫生⋯⋯親親，為什麼不可以？以前醫生說不可以，為什麼成為家人還是不可以？」他看上去十分失望，聽起來似乎是在怪罪，委屈的低下了頭，「上摩天輪之前不是才說會給我更多嘛⋯⋯」
現在不給了。
他用腳尖在地上輕輕划著小圈，顯得有些焦躁，畢竟他不懂為什麼醫生答應得好好的，突然變卦了——實際上修從沒有變卦過，只是他沒有理解過修在說些什麼罷了。
他不能意識到家人是不能接吻的，或許，是因為沒有任何人規定和家人不能接吻？一個人，大概是不會對家人產生「想接吻」的心情的，可是既然修搞不明白，西斯爾也就搞不明白了。
「我想跟醫生⋯⋯親親，為什麼不可以？以前醫生說不可以，為什麼成為家人還是不可以？」他看上去十分失望，聽起來似乎是在怪罪，委屈的低下了頭，「上摩天輪之前不是才說會給我更多嘛⋯⋯」
現在不給了。
他用腳尖在地上輕輕划著小圈，顯得有些焦躁，畢竟他不懂為什麼醫生答應得好好的，突然變卦了——實際上修從沒有變卦過，只是他沒有理解過修在說些什麼罷了。
修看著西斯爾這樣侷促的樣子，人其實早就融化了，他簡直捨不得，但必須捨得。
「我會給你更多。」他想穩住自己心跳地深吸一口氣之後緩緩說道，修把西斯爾往自己方向壓，讓少年全身的重心幾乎都可以倚靠在自己身上「但再有更多接吻的話，就在欺負你了。」
「而欺負，並不是我表達愛的方式。」
修並不想讓西斯爾看見自己的表情有多麼複雜，所有更用力地讓少年的頭貼向自己的胸口，並且覺得如過再看到更多、且必然流露出的，西斯爾更多楚楚可憐的表情，他就會破防。
至少怦然心動的聲音是不會騙人的，是修反正深吸幾口氣都穩定不了的，那乾脆藏起來吧，深深地，只與西斯爾共享。
再親一口少年的頭頂？這還是可以被允許的。
西斯爾像是附耳在修的胸前，他聽見了像是汩汩泉湧一樣的心搏，他還不曉得箇中含義，對於未曾鑽研過詩書、也沒有讀過戀愛故事的孩子來說，一段蓬勃的心音還太晦澀了。
他靜下來，只是因為感覺到修希望可以透過這個方式安撫他，頭頂上的髮絲輕輕牽動，是嘴唇落下又離去的動靜。
「怎麼會是欺負呢，我只是想要而已。」他攥了一下修的衣料，沒有抬頭，西斯爾不確定自己是甚麼表情，至少他不想要讓醫生看到他太過貪婪不滿的樣子，「如果連成為家人都得不到我想要的，那要怎麼做才可以？」
不然不做家人了吧？不做的話會有機會得到嗎？
答應成為家人的動機是他以為能夠得到想要的，現在想要得到的得不到，便有些鬧脾氣，小時候他還不知道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理，成為家人總是利大於弊的。
他靜下來，只是因為感覺到修希望可以透過這個方式安撫他，頭頂上的髮絲輕輕牽動，是嘴唇落下又離去的動靜。
「怎麼會是欺負呢，我只是想要而已。」他攥了一下修的衣料，沒有抬頭，西斯爾不確定自己是甚麼表情，至少他不想要讓醫生看到他太過貪婪不滿的樣子，「如果連成為家人都得不到我想要的，那要怎麼做才可以？」
不然不做家人了吧？不做的話會有機會得到嗎？
答應成為家人的動機是他以為能夠得到想要的，現在想要得到的得不到，便有些鬧脾氣，小時候他還不知道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理，成為家人總是利大於弊的。
「乖，我的西斯爾。」在修這邊聽起來，西斯爾的語氣還是有些許埋怨，但他願意很溫柔地，過分小心翼翼地把凌亂的心順開，一根一根神經慢慢捋平「你什麼都不用做，讓我愛你就好。」
「到時候你會懂的，有些想要可能不是真的想要，有些事情不能做就是不行，而我也不想到那個時候被你埋怨。」
修還是捨不得了。
他摸摸西斯爾的臉頰，再捏捏少年的耳垂，委下身捧起少年的臉，在鼻頭的位置在親了一小口。
「就這樣，原諒我吧，西斯爾。」修把錯攬在自己身上，希望用細碎的吻，順平蕩漾池水上些微破碎的月光「好嗎？」
「你有一天會懂的。」
好吧。
耐心，西斯爾，耐心⋯⋯
他仰起臉，任由遊樂園閉館前浪漫的氣氛燈，和親吻一起，星星點點落在鼻頭與臉頰上，這是他應得的。
少年向來擅長見好就收，撒嬌一會兒見攻不破，便又鳴金收兵，改天再議，「醫生再賠我一天，就原諒你。」
他些微的拿了喬，想要修整天的時間，一整天都給他，不分給別人，那也是他應得的不是嗎？他仍然保留了一些善解人意的空間，沒有說非得要哪一天不可，修就是欠了他一天，總有要把這一天還他的時候。
或許可以是聖誕節、感恩節、生日一類特別的日子。
耐心，西斯爾，耐心⋯⋯
他仰起臉，任由遊樂園閉館前浪漫的氣氛燈，和親吻一起，星星點點落在鼻頭與臉頰上，這是他應得的。
少年向來擅長見好就收，撒嬌一會兒見攻不破，便又鳴金收兵，改天再議，「醫生再賠我一天，就原諒你。」
他些微的拿了喬，想要修整天的時間，一整天都給他，不分給別人，那也是他應得的不是嗎？他仍然保留了一些善解人意的空間，沒有說非得要哪一天不可，修就是欠了他一天，總有要把這一天還他的時候。
或許可以是聖誕節、感恩節、生日一類特別的日子。
那有什麼問題呢？
嚴格說還是修又賺到了一天，那天又可以產生各種名義。
「那就感恩節。」聖誕節太俗爛，生日則另有規劃，那就感恩節吧，他早就想帶西斯爾一起做隻香噴噴的烤雞。
感恩他們的相遇與相知。
「把感恩節留給我。」修點了點西斯爾小巧的鼻頭，然後讓他挽住自己的臂彎。
「走，回家，今天住我家。」他拍著西斯爾的手臂，在西斯爾需要仰頭才看得到的地方淺笑。
多麼美好的一天。
「好！」
西斯爾一口答應，多麼美好的一天，地平線的那一邊還有隱約的霞光，天色已經近黑，他們可以蒙著夜色回家，在路上順便買些簡單的麵包或三明治當晚餐，在昂貴的行程後撿回一些質樸。
回家吧，由模稜兩可的家人關係搭建的違建，那個「家」。
晚安。
西斯爾一口答應，多麼美好的一天，地平線的那一邊還有隱約的霞光，天色已經近黑，他們可以蒙著夜色回家，在路上順便買些簡單的麵包或三明治當晚餐，在昂貴的行程後撿回一些質樸。
回家吧，由模稜兩可的家人關係搭建的違建，那個「家」。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