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著自己左手的小指,那裡只剩下半截,像是殘缺的枝枒,明明只經過一夜,但傷口上卻沒有鮮血、也沒有其他痕跡,指頭的斷口已覆蓋上了深紅的薄膜,他不覺得癢,但看起來傷口已經在逐漸癒合。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原先被他撕下當作繃帶的布料此刻完好的被他穿戴在身上,他的嘴中沒有腥氣,手邊沒有利器,但手指的殘缺卻在跟他說:這不是夢。
優帕斯理應悲傷,或是理應恐懼,更該理應憤怒,可活下來的喜悅沖淡了一切──別誤會了,優帕斯的心情很糟糕,他已經很久沒那難受過了,只是比起那些,他現在更想找一杯啤酒,好好地喝個幾杯,舉杯慶祝他又活過了一天。
但這該死的地方沒有酒。優帕斯嘖著舌。
雖然外面的天氣糟糕,但房間的霉味更折磨著優帕斯,他打開窗戶,卻在走到窗邊的時候看見了廣場上不算熟悉的身影。
這不是跟他同所學校的老師嗎?
優帕斯記得有在入職的時候與他聊過幾句話,也有一起吃飯過,他的手機存著與對方拍過照的相片──似乎不太習慣照相,照片上的人扯著嘴角,看起來皮肉不笑,優帕斯事後查看照片的時候甚至不確定那是否為一張笑臉。
出事之後還沒與對方打過招呼,好歹是在這奇怪的地方,他也不該貪求睡眠或怠惰,得上前跟其他老師討論對策才行。優帕斯這麼想著,也直接離開窗邊,起身離開了這間房間、這棟古宅。
優良的行動力一項是他的優點,優帕斯走到廣場,不知為何在這裡三三兩兩的同學都憂愁著一張臉,他有點不解,視線掃過之後很快地就在佈告欄前看見了他的目標。
「嗨,哈拉爾老師!」優帕斯帶著一貫的笑容,走到了與他身高相仿的男性身旁。「好巧啊你也在這啊哈哈哈,這上面有什麼東西ㄇ......」
優帕斯的尾句隨著看清楚
佈告欄上面的字之後被他吞進喉嚨。搞什麼啊?這是大家都愁眉不展的原因嗎?的確是該......不對、這什麼爛東西啊?!交合、取陽元、勿淨、至乾──
認真的嗎這東西,
認真的嗎?
優帕斯知道這個地方很垃圾,但沒想到能夠這麼垃圾。他們這些大人就算了,但這裡的人大部分都是學生啊!
哈拉爾
9 months ago @Edit 9 months ago
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呼喚,哈拉爾煩悶的思緒瞬間被打斷,他朝著那人的方向看去,還想著這情況下怎麼能有這麼朝氣的招呼,但在確認對方的身分後瞬間覺得沒那麼奇怪了。
「嗨,魏洛老師。」他稍微側身退開了點位置,好讓優帕斯能更近的看清佈告欄所張貼的東西。
「看起來是被誰貼了類似指令的東西。」皺著眉環起了手,回答對方方才提出的問題,「⋯⋯有夠閒,真的是吃飽撐著沒事找事。」後句的抱怨明顯小聲了些。
拜以前的興趣所賜,優帕斯的五感敏銳,他理所當然的聽到了哈拉爾近乎喃喃自語的叨念,他覺得好笑,也覺得溫馨,好像在對方的抱怨中得到了平凡的念想。
這樣的喜悅轉瞬即逝,優帕斯重新將注意力轉到佈告欄上的公告,眉頭皺了起來,情緒轉換的很快,他想要將這上面的資訊撕下,可是經歷過昨晚的事情,他直覺這張羊皮紙不能隨便亂動,他嘆了一口氣。
「被困在這座小鎮已經夠糟糕了,沒想到還有更麻煩的東西。」優帕斯感覺自己的小指正在抽痛著,但是他剛剛分明確認過,傷口已經正在癒合,他感受到痛的部位此刻已經空空如也。「⋯⋯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我昨天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神奇的是,醒來之後夢境發生的事情成為了現實。」
那個黑暗的夢境優帕斯不想回想,但是他在這個地方是一位老師,他不能逃避,帶著學生出門,他就必須要對他們負起責任,讓他們平平安安的回家。優帕斯下意識的看向對方的手,沒有隱藏自己的視線與舉動,似乎是想要確認哈拉爾是否也做了奇怪的夢境。
哈拉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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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拉爾自然是注意到了優帕斯的視線,想著也沒有隱藏的必要,便將左手抬起向對方亮出小指末節的傷口。
「如果你說的怪夢是這個,那大家基本上都做過了。」邊說著還勾了幾下指頭,「至少從我醒來到現在看到的每個人手上都有傷。」
「這種情況有點不科學,就算是有甚麼人故意為之,但也不可能是一個人就能做到的……」
相比剛醒來,現在的自己已經冷靜不少,也能好好的和別人討論遇到的事情,只不過就出門前與室友的談話,似乎每個人遇到的狀況都差不多,沒有更多能夠幫助理解現況的情報,再加上那些常理無法解釋的現象,要不是這樣,他根本不想往超自然的方向去思考。
「哈哈,所以那果然不是夢啊,但我明明在那個空間待了很久很久。」優帕斯苦笑道,他該慶幸現代是一個崇尚有志者事竟成的時代,無論有什麼缺陷,只要努力,就能被社會接納,但——
「哈拉爾老師,看看這些失去小指的人,幾乎都是學生,他們的未來一片光明,可現在就已經落下了殘疾。」他轉頭看著廣場,有些人起床了、有些人還沒,他們有些到了廣場,也看了羊皮紙上的公告。他們都注意到了廣場上的紙條,他看到了一張張慘白的臉。「無論藏在幕後的是人是鬼,他要的東西也太奇怪了,這樣做他能得到什麼?」
優帕斯不懂,他的生命遇過的挫折太少,以至於他無法理解這種要讓人痛苦的人是什麼心態。
哈拉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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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帕斯的話像是提醒了他什麼,在這之前他幾乎沒有去思考學生在失去手指後對未來會有什麼樣的影響,也可以說他根本沒在意過這些。到目前為止他也只想過自己的事情,頂多對較於熟識的室友會上點心。
「阿⋯對啊,對學生來說確實是一個大問題。」他附和了聲,想讓對方覺得他也有為此擔憂,同時更加肯定了自己不是個合格的教師,隨後便將話題再帶回對方的疑惑上。
哈拉爾
9 months ago @Edit 9 months ago
「我也想不到搞出這些事的人想得到什麼,這很像是單純的惡趣味。」用食指指節反覆按壓眉心,想藉此用疼痛蓋過因思考產生的煩躁,「原本想說是不是什麼整人節目,但我不覺得以現在的科技能搞出這種斷指的體驗,還如此真實。」
回想起夢醒的當下,在發現自己真的斷指時確實慌了好段時間,能做到這些的人肯定隨時都能取走他們性命,但比起對未知死亡的恐懼,哈拉爾更討厭這種理解不能的無力感。雖然常常把好想死放在嘴邊,但他也不是那種會想不開的人,現在就只是覺得如果死在莫名情況的狀況下很讓人焦躁。
認同的點了點頭,優帕斯沒有注意到哈拉爾對學生話題的一帶而過,畢竟在還沒實質作為之前談學生的安危都是紙上談兵。他將視線轉回自己的小指上,他的手並不好看,由於自己以前喜歡徒手攀岩,因此他的手指粗腫、佈滿傷疤,但這是他的手。
能夠吃進自己的手,也算是廢物利用了吧?
這個想法出現不只一次,在這個時候有這種想法,優帕斯莫名其妙的佩服自己的樂觀,但無論如何,那斷裂的殘缺將會是優帕斯今後要擁抱、一起生活的一部分。
「現代科技已經夠進步了,但真的要做到這種事情,或許只可能是入侵地球的外星人了吧?」就連當初他斷掉的腿都花上一整年的時間才能正常行走,而僅僅是過了一夜──半夜?──他的指頭就開始癒合,優帕斯的想像力不夠豐富,除了鬼神之外,他只能將責任歸咎到還未被科學發掘到的生物上:「惡趣味......這種事有什麼好玩的?而且真要這麼講,當初──」
優帕斯停頓了一下。
「......哈拉爾老師,你有聽過那個傳言嗎?」優帕斯皺著眉頭,重新看向佈告欄的公告。「
今年的合宿,由於氣候問題,原本是要停辦的。」
「明明已經考慮到天氣的因素,那為什麼要繼續舉辦?明明知道在冬天來到時這裡容易雪崩,那為什麼要強硬的延續傳統?」
哈拉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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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原本是聽說要停辦。」他聳了聳肩,還記得自己在聽到要取消時有多慶幸,「不過那好像只是師生流傳的消息,上面也沒有發佈正式的通知。」
「我猜學校那邊也沒把大雪想的那麼嚴重,可能是考量其他事情才沒取消的。」提出了自己的猜測,似乎沒把停辦活動與這些離奇的經歷當作有所關聯,「學校也算一個企業吧,舉辦這種活動或多或少會從其他地方拿到好處,像是觀光區的在地公司、旅宿業之間的合作之類的,如果訂好計劃收完了回扣,結果現在突然取消,他們不僅賺不了還可能要賠⋯⋯」說到這裡突然停頓了下來。
「我亂猜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種陰謀論點到就好,他可沒有要顛倒是非的意思。
哈拉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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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管是外星人還是什麼,反正就是有個東西在搞我們。」再次將話題拉回他們所發生的怪事上,「這次的指令沒寫不做了會怎麼樣,所以我不打算做,要如果真的是哪邊有攝影機在偷錄,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雖然這麼想,但哈拉爾多少還是會擔憂招來不好的結果,只不過以現在的狀況他還是想在自己沒什麼用途的人格尊嚴賭一把,那個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人,最好是少侮辱他的自尊。
「那看起來哈拉爾老師很了解這一塊呢,真了不起。」優帕斯誠心地稱讚道,像他自己就對這些東西一知半解,或許跟他前半生都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有關,像是哈拉爾說的那些話他大概只有聽自己的哥哥稍微講過,還會在對方講到一半的時候睡著。「只是以我的角度來看,這次的這種......意外是可以避免的,剛才有點太急了。」
「的確,由老師來做這些指令會很奇怪吧?」那些交合取陽元啥的,如果是在正常的環境下他們學校一定會被告上法庭,到時候面臨的可不只是失業的危機,更有可能被關進監獄裡。畢竟對學生出手可是重罪,更何況優帕斯自己也不打算對學生這樣做。「如果有攝影機的話那就太恐怖了,拿這樣的技術做整人現場嗎?那真的有點太噁心了。」
聽到哈拉爾的猜想,優帕斯只覺得毛骨悚然。雖然可以不做,但對優帕斯來說,學生的安全為第一要務,他自己是無所謂,但萬一學生出了什麼事情呢?優帕斯不想賭這個可能性。
哈拉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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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稱讚讓哈拉爾有點反應不過來,他也只是隨便瞎說,意料之外的回覆讓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不過你的懷疑也不是沒道理。」自己是往較現實的層面思考,可在這種非自然的狀況下,優帕斯去質疑學校強硬延續傳統也挺合理。
但對於對方接著提到『由老師的身分來執行指令』這事,他卻有別的看法,只是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想法反而成了另一個難題。
哈拉爾
9 months ago @Edit 9 months ago
「如果按照這樣的情況繼續發展,我想師生這種稱謂應該也存在不了多久……」在他的眼中大學生也算是成年人,學校裡或許還會有因環境而營造出的輩分關係,可一旦脫離校園,師生之間的界線便會逐漸模糊並趨近平等,若是後續的指令變得更加不可理喻,那這群原本是師生的人們究竟會互相做些甚麼,他完全不敢想像。
哈拉爾沒有把後續的這些想法向對方提出,就只是拋出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語,阿……畢竟要他來解釋這些似乎有點麻煩。
「我的意思是,在堅持為學生著想這點上,你是個好老師。」話才剛說完他就後悔了,這種莫名其妙出現的結論,是誰聽了都會覺得奇怪吧。
「我知道的,哈拉爾老師。」或許對方沒打算說完這句話,可類似的問題優帕斯也想過,只是他不願意去相信那些令人感到恐懼的猜想,這對他太殘酷,對那些學生也是一樣。「但......現在的我,還是位老師,無論其他人怎麼做、怎麼想。我會以此為目標努力的。」
雖然一路到現在發生的事情都讓優帕斯覺得莫名沮喪且無力,他覺得自己像是具木偶般,任由這背後的人進行操控,他甚至想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只是經歷過昨晚的事情,他知道那些夢境都會是真實的噩夢。但是跟哈拉爾的這段談話讓他意識到,噩夢不能控制他們的想法、他們的言行舉止、這些真實的交談,他知道都是存在的。
優帕斯笑得開朗,彷彿沒看到眼前離譜的消息,小指還未被截斷,他們沒有來到這座小鎮,開上山的車也沒有因為雪崩而無法前進。
好像他還在學校,在操場上一邊帶著學生跑步一邊聽著他們的哀號加油,下課之餘與同學們打籃球之後被蓋火鍋,晚上和好友去酒吧喝酒,睡前看著自己貼在牆上的海報,為自己的明日打氣,感謝自己又活過了一天。
「謝謝哈拉爾老師的稱讚,能跟老師當同事真是太好了。」
優帕斯說道,他想起了之前自己在網路上看到的文章,據說日本人在做約定之前要用小指勾小指,這樣約定才會順利,他心血來潮的想要這樣試試看,但如果沒有兌現的話似乎有什麼後果,但他不太清楚,他那時只看了一半的文章。
「雖然很突兀、但哈拉爾老師可以跟我做個約定嗎?」總覺得現在的情況很適合,優帕斯想,「依照紙條上面寫的,八天之後,我們或許就能夠離開這裡了,我們要好好帶著學生,一起離開這裡。」
他舉起左手的小指,卻發現那裡空蕩蕩的,只剩下半截,他尷尬地收回手。
一句約定再加上試著伸出小指的動作,身為半個亞洲人的哈拉爾自然熟悉此舉的用途,反而是不確定有沒有會錯意,甚至在對方舉起斷指的那剎那萌生了些許尷尬。
至於對方所提出的約定,他能肯定自己大概率辦不到,若狀況沒再繼續糟糕下去,那或許還能勉強達成,可如果事情到最後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自己肯定是第一批將師生關係抹除掉的人。
哈拉爾猶豫了,他不願意下這種無法達成的承諾,也不想在這種狀況下給優帕斯澆冷水。
就算是虛假的約定也能給人活下去的希望不是嗎。
「可以,但還是別對我抱太大的期望比較好。」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舉著小指同樣做出勾手的動作,「你也換隻手吧。」
「......啊!」原先以為這個話題就在這裡結束,沒想到哈拉爾居然會知道這個習俗──是了,聽其他老師說,哈拉爾似乎有些亞洲人的血統,會知道這個並不奇怪?這樣想著,優帕斯開心地舉起右手的小指,勾住哈拉爾的。「哈哈,原來是這樣的感覺,這樣約定就形成了吧?」
從沒這樣做過一個約定,優帕斯覺得有點新奇。收回手指之後,上面還殘留著他人的餘溫,讓他忍不住用拇指摩擦了一下小指,那樣的觸感很快就消失了。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優帕斯覺得肩上頓時背負了略為沉重的負擔,但這並不讓他感到不悅,或許該說他找到了一些重心,此後他會以此為努力。
「八天很快就過去了,我們一定都能離開這裡。」這句話並不現實,優帕斯自己也知道,但如果他在這時就屈服了,不就代表他對這座小鎮、紙上所寫的東西屈服了嗎?他才不要,骨子裡的叛逆發作的不合時宜,又恰到好處。他需要懷抱著希望,而這也是他一直以來在做的事情。
「是啊,希望是這樣。」哈拉爾收回手,視線悠悠的飄向遠方。
雖然他也想儘早離開此地,但在沒有目標的狀況下,除了等待這些莫名的指令以外也做不了什麼,他甚至還僥倖認為,自己就算做不到而擺爛,也會有其他熱心的人繼續為群體努力。
「恩⋯⋯我也差不多該回去和阿戈斯討論這新出現的鬼東西了。」口中指的人正是另一位同校的老師。
「啊,時間也差不多了。」
優帕斯出來的時候手上空空,什麼也沒拿,理所當然地沒戴上手錶,不過這對現在的他來說不是什麼令人困擾的事情。雖然還想再聊上一陣子,但他想自己也得到附近晃晃,看看是否有需要幫助的學生,更何況他也不想耽誤到其他老師的時間,因此他舉起手揮了輝。
「那就先這樣吧,謝謝哈拉爾老師。」優帕斯笑著說,他記得這次貝爾德溫跟來合宿的老師人數比較少,而跟哈拉爾走得比較近的......優帕斯記得是一位高大的老師,也有打過幾次招呼,但不太熟,但至少知道對方的名字。「那請也幫我跟阿戈斯老師打聲招呼吧!還有,如果哈拉爾老師需要幫忙的話也再跟我說吧,能幫上忙的地方我都會盡力的。」
就這樣,優帕斯笑著與哈拉爾道別,說了再見,看著對方的身影逐漸走遠,他伸了伸懶腰。
好啦。優帕斯想,接下來要去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