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當熱鬧，感覺空氣裡隱約地飄著淡香，或許是花圃的，又或者是路過行人身上配花的香氣。來遊玩的夫婦、舉著花束跑走的孩子們，攤販感覺比過去更多了點，揚聲叫賣著，看起來所有人都挺樂在其中的。以不同種不同色的花卉組成的大型裝飾擺在一側，展示了花農們的實力和港口管理人的審美，或許再過幾年，這裡的祭典會變成揚名世界的盛事也說不定。

蘭斯來過不少次，跟著他的主人，為了娛樂和宴會的花，伍德家的小輩們會打著這個名頭跑來玩，那個時候還有宅邸裡的其他小主人，而逃難前最後一次來，至少身邊還有主人。這裡離小牛山很近，說不定會碰到認識的人，雖然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僕從，但畢竟一起和主人上了通緝，最好還是避著點吧。今天身上的披風不只是為了躲避陽光，也是為此。

他把兜帽又往下扯了一些，在所有的攤販間來回比價，確保自己能以最好的價格買到所有需要的東西－－其實以海盜的暴利已經不需他這麼做了，但這是他難得能貢獻的技能，他永遠想展現出自己所有的價值。在蘭斯將一攤上所有難得的草藥全部掃光後，攤主搭了盆花當贈品，順帶跟他說了後面那塊花叢能隨便拔的事情。

免費？沒有不拿的理由了，他從來是個貪小便宜的人。

蘭斯走進花田裡，這塊花田夠大，不遠處還有其他遊人在採摘，他跪在地上，不介意一些草木土灰沾上褲子，除了刻意空出的道路田埂外，繁盛過度的花密密麻麻，能把半個他遮個確實。兜帽被甩下來，在溫暖的陽光下，雙手一點又一點地把周遭的花整齊地割下來，直到身邊一圈被清空了，才往下一種花去，如法炮製。

最後他得到一束幾乎抱不動的巨大花束－－當花束變得這麼大把，已經難以稱為花束，根本是砸在他身上的一塊插了花的草垛。他不得不把披風解開，用來包住整束花。他清楚貪婪會使人陷入麻煩，不幸的是他一直學不會。

抱著這個隨身障礙物讓他看不見前方的路，他在人潮中不斷地探頭看路況，視野只剩下左右。

忽然間出現，金髮的身影，在剛剛的花田裡。同樣的身形，幾乎印刻在他腦海裡的影子，似乎見過的裝束，一切一切一切都像是那個人。他瘋了似往花田裡跑，卻一下就撞上對向的人流，對方並沒有計較，但蘭斯和花一併散在了地上。

再回頭時什麼也沒有了。

最近一年他常常像這樣，看見一些相似的人影就失去冷靜，有時候他甚至會覺得安德魯就在船上，那是不可能的，他也清楚，這些全是他心裡求而不得的幻影。

他在白日裡理智地說服自己，安德魯不會有事，現在自己該做的是為下次遇見他時，能提供更多的資源而認真工作；但晚上的夢魘不講道理，永遠向他展示那具棺材裡腐爛的屍首，在微弱的火光下破敗露骨的面容。

蘭斯用盡全力不去想那些，蹲在路邊，將還沒被踩碎的花和自己一點一點撿回來。

－

一片小小花瓣撞上雷蒙德的眼睛，惹得他皺了皺眉頭，花瓣像是怕被生氣一樣順著風趕緊溜走，視線追著那小東西過去，卻發現它已經消失在大海般的花田裡。

這片花田以前就在了，他記得是這樣，不過上面長了些什麼花就完全不記得了。那是小時候跟著父母一起來的回憶。他們會經過小牛山到達西里希平原，父親騎在借來的馬上，他則是跟母親坐在一起，安分地待在承載貨品的推車中。
因為路途漫長，母親偶爾會唱歌給他聽，而雷蒙德只是聽著，望著變成橘色的天空發呆。

他蹲下身看看白花，又看看另一邊的藍花，好看是好看，但名字一個也叫不出來。
本打算起身到另一邊繼續看，卻發現自己踩到一朵被摘下來的花。

「蘭斯？」為什麼在撿花，「不要告訴我你又被當成工人了。」

被聲音拉回現實，從機械的撿拾動作中脫出，他頗意外地看著來人，搖了搖頭繼續垂首收拾。

「東西掉了而已。」又撿好一點，往旁邊鋪著的披風裡丟，打算等等跟布袋一樣整個拉起來帶走。

眼看著毫無效率的收拾，他也蹲下去，一下子就抓了好幾朵往披風上扔。

沒有看著蘭斯停下動作，疑惑地收拾著問。
「這花要幹嘛的？」為什麼要這麼大量的？

「……因為是免費的。」我知道我很貪！
「想說拿回去裝飾，不小心越採越多……」嘆了口氣，乾脆用撥的把它們掃進披風裡，「船那麼大，放一放也就沒了。」

「裝飾？想要裝飾的話問梅蘭蒂奧斯就好了吧？」停下撿拾的動作，說不定即將成為白工。

「有免費的幹嘛麻煩他？」實在是不習慣請別人做事，把能收的花全收起來了，拉著對角包成一個大包抱住。
「好了。」證明了自己不是在幹沒用的事情！但抱起來後也看不到路了。

「真虧你能摘這麼一大堆。」抱起來的樣子有點滑稽，這是在除雜草吧？
從對方懷裡抱了一大把出來，「綁起來比較方便拿。」說完就走向附近的長椅。

無法反駁，現在回想起來根本是因為免費失心瘋拿了一堆，都坐在地上採也沒感覺，回過神來就這麼大一坨了。
「嗯…得整理一下。」跟著對方在路邊坐下，把披風包裹在腿上展開，把花束擺放整齊，用隨身的繩子一束一束捆好。

戴著花環的小孩子從跟前跑過，蘭斯是會編花環的，但沒怎麼玩過，通常用來讓安德魯討好女孩子，或給別的傭人小孩一點樂趣。

他低著頭像在認真整理，實際上挑了好些花枝，摘摘理理，用黃色白色的小花編成了一個簡陋的花環。距離上次編花環已經過了很久，但記憶猶新，對現在的心情而言，不是好的記憶。

坐下以後解開腰上的頭帶，鋪在長椅上面，接著把花塞進鉤子的凹陷裡，成了花束之後在頭帶上面首尾交錯擺齊，完全無視美感問題，這樣拿著才不會有一邊太寬。

「……」 實在有點難想像這東西拿起來的模樣，跟剛才自己的巨大包裹比起來，他還是選草垛吧。

看對方在奇怪的事情上弄得挺認真的，剛好低著頭，隨手就把剛剛編的花環放到他頭上，輕輕地。

左手還塞著沒滿的花束，可能是太認真了，有什麼東西被放在頭上才倏地做出反應。
下意識把東西用力抓下來，卻發現只是一個無害的小花環。
「…」再張開手心時，那一段已經被捏壞了。
「別隨便放東西到我頭上。」他把花環放置在長椅的空處，就繼續把花往鉤子裡填。

最後綁好的花束就像一捆草。

在旁邊看了全程，覺得對方的反應還挺好玩的，抿著嘴微笑，邊整理邊回覆，「知道了。」

直到花朵被整理完，從一個很大的花束變成有點大的花束，好好地被捆在披風和繩子裡，至少再撞到人絕不會散了。

「好了。」抱著花束起身，同時試圖用單手去拿船長捆好的草……花。

「我拿吧，等等又被撞掉我會宰了你。」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
朝船的方向走。

不覺得船長有這麼在乎那點花，但好吧，既然他不介意拿著那個奇怪的東西……

注意到剛剛那個花環被遺留在長椅上，走之前把它撿了起來，扁了一小段，好像也沒必要帶回船上了，再做新的就好。

路過港口轉角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雕像，看起來像某種動物，但細節雕刻的挺粗劣，看不出來是什麼。蘭斯蹲下去辨認了一下，確定面對自己的是頭部，才把花環放在頭上正中間。

他盯了這雕像一會，再起身時，船長正在不遠處看著自己。蘭斯快步過去跟上了，表示自己不會輕易走丟的。

天空已經變成了橘色，雷蒙德呆呆望著給雕像戴花環的蘭斯。

他想起了曾經在閒談時對方親口回答自己不喜歡海盜的生活。蘭斯看起來的確一點也不像海盜，更不適合做海盜。
就算是放了也不走，自始至終執著於那種主人留給他的最後一道命令，這點大概是雷蒙德唯一一個討厭蘭斯的點。

看著小跑步過來的蘭斯回到自己身邊，總感覺寂寞無比。

——

我忍不住也按一個愛心

因為你值得

是因為你值得

船長快從安德魯那裡把蘭斯的心搶回來

belmore:

他本來就是半個 沒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