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還有一些諸如貼上滅菌效期的消毒藥劑、洞巾等耗材，美中不足是似乎沒有縫合與包紮用品。

姑且不論在機子一旁一字排開的刀片甚至可替換的零件多麼完整與高價，娜塔莉亞確認機器基座並沒有所謂供電系統，便擅自將之當作夢境。

這是其中一個讓她覺得安全又不合理的地方。娜塔莉亞強迫自己如此認為，她知道她必須如此說服自己。

——不過說起來，也沒有麻醉呢。

娜塔莉亞自認適應能力與求生意志不差，至少她從未在任何包含夢境中的絕境屈服。

她從「夢裡」醒來時，發現自己的皮膚泛著不自然的螢光，微弱的光線只能照亮身前寸許，於是她發現一旁的實驗臺與微濕突兀的羊皮紙條。

而她不自覺地覆誦，像是要為連針尖落地都能一清二楚、張牙舞爪的滲人寂靜多一點抗衡的勇氣。

「斷己身尾指，啖其血肉；
「並拾起牌卡，出口即現。」

桌上的器械也泛著冰冷的金屬光，宛如被手術燈聚焦的暗室手術台。

突然有種非常想嘔吐的感覺。

娜塔莉亞倒退幾步，跌回柔軟的枕被之間。

這一切在感官中真實的不可思議。

然後她踉蹌地下床。儘管不知為何篤定出口只有遵從紙條的辦法，她以遲來的恐懼與顫抖的四肢摸索這個空間，連滾帶爬的醜陋姿勢；原本強裝鎮定的嗓音吐出洪亮的呼救，卻隨著淚水潰堤呼喊漸歇。

最後她站在實驗臺前，看著自己的雙手——一雙為了研究與生計，切割過難以計數冰冷屍體的手——想起第一次走入大體解剖室的情景。

那是一個一踏進去，便覺時間停滯、死寂冰冷的奇異空間。

這裡到處都充斥死亡特有的腥味，外頭還存放著經過防腐處理的人體切片或者組織器官，歡迎新生踏入「這個世界」的第一步。

然後她在學姐的帶領下著上全套防護裝備並做了似乎是例行性的禱告，然後學姊握著她顫抖的手在老年女性屍體的腹部沿著鬆弛的肌肉紋理深深劃下第一刀，徒手扒開不再有彈性的腹壁，並裝上清洗血液與體液的管子後暫時縫合。一下子這個空間充滿難以言喻的味道，一種帶著生動漿液與冰冷福馬林混合在一起的死亡氣味。

很難聞。

她很快就習以為常了，為了生活。

但可以確定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娜塔莉亞在巨大的無措裏試圖振作，從刷手到替自己的左手繫上皮帶固定後鋪上洞巾，這一串動作給她帶來稍許安心感，她甚至在思考該怎樣才能使切面足夠漂亮，並嘗試忘記這裡並沒有麻醉劑與縫合器械，而她必須對自己動手。

「啊—————！！！！」

尖銳的叫聲幾乎震耳欲聾，在左手小指兩個指節與主人分離的瞬間，她下意識驅動自己的聲帶替失去的肢體尖叫。

娜塔莉亞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從劇烈且無法緩解的劇痛中回過神。

冷汗浸濕全身衣料，血液染紅綠色的布單，她甚至覺得自己雙腿間有什麼溫熱的液體從體內噴湧而出。慣用手仍在顫抖，一面想著行李箱裏可能沒什麼作用的止痛藥與鎮定劑，以及酣睡的室友們，試圖冷靜下來。

本想著是否該拿什麼東西止血，但從布單染紅的速度判斷，令人意外地，血液湧出的速率漸緩，最後甚至停了下來。

娜塔莉亞解開皮帶，將手舉至眼前。小指斷面上覆蓋著血液凝固的暗紅軟膜，它同樣泛著詭異的螢光。

她不能細想。

夢境與現實是相反的。

娜塔莉亞這麼說服自己。

於是她持著手術剪分離小指帶繭的粗糙表皮與鮮紅肌肉。

於是她一手以刀具固定小指，在指緣淺淺描畫一刀，沿著指甲與肌肉間的細縫小心挑開指甲。

最後切開肌肉，沿著指骨關節剝離筋膜，並將指骨取走。

指骨骨髓是略微暗沉的紅色，她發現自己與新鮮屍體沒什麼不同。

不過除了壞死與潰爛的發黃或泛黑的組織，每個人都沒什麼不同，都是血色素與肌紅素呈現出的新鮮紅肉。

應該只是像吃生肉的感覺。

她將自己不成形的指頭放入口中咀嚼，想像口中不過是有些鐵鏽味的牛肉切片，目光下意識迴避彎盆裏的連著碎末般粉色薄肉的指甲、與附著些許白色筋膜的指骨。

她困難的嚥下少少的肉，忍著作嘔感，覺得自己的理智似乎出現裂縫。

——八日後，十三子結齊，方能……
——離……

彷彿驗證理智剝離，娜塔莉亞腦中忽然被插入這兩段不完整的句子。

她感到一陣戰慄。

餘光裏突兀出現的空白卡片，只想著快點離開便隨便拿走並推開門。

她順利地回到房間。

慶幸自己能從體感深刻的惡夢脫離。

然而劇痛一下子讓她清醒過來。

左手小指少了一節，切口由暗紅薄膜覆蓋。

夢境的空間被廁所取代。

她趴臥在馬桶上嘔吐。

手機上的時間寫著「08:00」。

嘔出的酸水就像一切從未發生，然而逐漸適應的劇痛又提醒她確實發生了什麼。

「糟糕……到底發生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