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回是個老派的人。
他喜歡實體的鑰匙，因為可以實際握在手裡的東西，會讓他比較安心；又或者，他喜歡閱讀紙本書籍，直到今日，書籍基本都以電子書的形式發售，舊書也紛紛轉成電子檔成為其中一員。
沈星回就喜歡捧著實體書、窩在靠窗的那個位置，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像是隻金毛，一邊抬眸看著季禋笑說：「陽光正好，適合曬書，書也會很開心的。」也不知道曬太陽的究竟是人還是書。
所以季禋在沈星回的書房的書櫃角落裡翻出一匣子隨身碟的時候，也只是訝異了一下，至少，翻出來的不是錄影帶、CD 這種古董，也至少體積夠小，要不這數量⋯⋯大概可以堆滿一整書櫃。
隨身碟上並沒有特殊標記，質樸得丟在一起就分不出哪個是哪個，要想找到特定一支可能比尋找威利還困難。

「沈星回——」季禋捧著匣子走出書房，喊著沈星回朝廚房走去，那人應該在鼓搗鮮奶雪花糕。這個甜點只需要稍微開火加熱牛奶好讓糖均勻融化，完全可以放任廚房殺手自行發揮。
而且季禋也只在廚房放會使用到的食材。
「這個、是什麼呀？」
沈星回抬起頭，掛在嘴上的笑容在看到匣子的一瞬間有點淡化，澄澈的像是灑光深海的眸子染上追憶，「妳⋯⋯翻出來了啊⋯⋯」
「⋯⋯居然被找到了⋯⋯」他說的很小聲，就連嘴唇都開闔在最小幅度，「妳想知道？」
當然想知道，要不就會在翻出的當下看看之後、就收回櫃裡。
沈星回念舊又老派，一如劍穗與鑰匙，都有其存在的原因。疑惑能得到解答的話很好，不行也沒關係，她只是想要更了解這個人，想走入對方的內心裡，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在其中留下一個位置。
「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她完全尊重沈星回的意願。

男人對於她的話語不置可否，只是示意她放下匣子來幫他一起做鮮奶雪花糕。
季禋來到他身旁，想了又想，總覺得放任的期間進度不應該只到這個階段，又覺得材料的份量好像⋯⋯有些詭異？
「⋯⋯稠稠的加糖牛奶蠻好吃的。」可能是注意到她的視線，沈星回主動開口，語氣裡有藏不住小雀躍，像是一個發現牛奶糖原來這麼好吃的小朋友，也像是發現原來糖還能加到牛奶裡，讓奶液變得更加香甜。
季禋嘆氣，拿起剩下不到五百毫升的牛奶：「這就是你把牛奶吃到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原因？」剩下的材料⋯⋯好吧，玉米澱粉沒有消失很多，應該不用擔心光系獵人吃壞肚子。
「你是小朋友嗎？」審視剩餘材料後，少女熟練地利用剩下的材料製作預定的甜點。一旁閱讀器上的食譜停留在第二步與第三步之間，只消一眼，就知道沈星回為何停留在這裡。

八成是覺得熱牛奶聞起來很香，所以嘗試一口，然後就⋯⋯
「真的很好吃。」他補充道。當然很好吃，畢竟是很純粹的奶加糖又加澱粉，大概也很像，「煮久一點會有點像麻糬。」
「如果我沒有出來，今天是不是只有你吃得到點心？」是哪個小兔子說要做點心來慶祝她獵人等級考核通過的？
本來想出去吃餐廳慶祝，哪知道這個人看了社群平台上的食譜影片，自告奮勇說這個他會做、想吃，這才集合在沈星回家裡要來大展身手。
「唉、原來是我一廂情願。」季禋小心地攪拌加了糖以及玉米粉的奶液，瓦斯爐的藍色火焰小小跳動，正如她背後的心跳聲一下一下。
一雙手從腰際環來，她抬起手肘避免兩人四手打架。
沈星回悶悶地，「我不是、我只是⋯⋯」他的手收緊，正好將人錮在懷裡哪兒也去不了。

「只是覺得很好吃。知道了～這邊還夠我們吃的！」矽膠刮棒將鍋壁上逐漸濃稠的液體刮下，避免燒焦。成功逗弄到人的深空獵人語氣帶著歡愉，「小饞貓，想不想吃包奶油餡的雪莓娘？」
薄薄的麻糬皮包著各種口味的奶油乳酪餡，還可以加入一些果丁增加口感，奶香味十足。她想，沈星回也會很喜歡的。
沈星回試著想像那會是什麼口感，感覺口水都要滴下來了，連忙點頭：「我要幫妳什麼？」
「幫我把我藏在冰箱裡的其他材料拿出來。」果不其然地收到沈星回帶點受傷的表情，也不想想是誰的關係讓他們的甜點數量驟減？還好有先扣留材料起來。

季禋一邊將還是濃稠狀的雪花糕倒進可愛的矽膠造型容器裡，一邊口頭指導沈星回分類雪莓娘需要的材料。好一會兒，她語帶遲疑的開口：「那、那些隨身碟⋯⋯？」
男人沒有抬頭，他在跟電子秤及粉類較勁，「嗯？本來就打算跟妳說了⋯⋯但是，我們先做雪莓娘？」他剛剛有偷偷看食譜，這道點心還要蒸麻糬，時間耽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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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甜點耗時，還要阻止躍躍欲試的沈星回執行食譜步驟外的突發奇想，這些點心當真來之不易啊。
將糖粉灑在雪莓娘上，裝飾的小小薄荷葉點綴其上，搭配滾滿椰蓉的雪花糕，以及兩杯熱紅茶，這頓下午茶有模有樣。
「要不要拍照？」沈星回問，手機迅速喀嚓兩聲拍好照片。季禋湊上前看，她自認拍攝障礙，充其量是「紀錄」，跟所謂的、社群上很流行的網美照完全是兩個星系的距離。
但沈星回的技術應該很不錯，她有盲目的信心。
手才碰上沈星回的手機，季禋就被攔腰抱起坐進沈星回的御用閱讀座位。這張單人沙發很大，坐兩個人不會很擁擠，但是距離實在太近，有點難以分辨周身的熱意來自自己還是身後那人。
燈光啪地暗下，只有窗外橙黃夕光透過白紗灑一片橙芒在客廳，電視打開——螢幕上只有一顆看起來生機盎然的星球在星際之間，小小的，不足拇指大，畫質有些差。

「沈星回⋯⋯」季禋有點難反應，不知道要說什麼，嘴上就被堵了一塊糕點，沈星回溫柔地笑著，讓兩人調整到一種既可以交疊在一起、又不會不舒服的姿勢。
他親暱的用鼻尖蹭過季禋的臉頰，爬上耳廓的嗓音帶著濕度：「慢慢看⋯⋯慢慢聽⋯⋯會給妳解答的。」
關於那匣子的隨身碟究竟為何。

畫面還在小星球上，播放鍵按下後開始輕微晃動，沙沙聲音質帶來年代感，季禋不敢想像這是幾年前的沈星回所錄下。
影片開始了，第78天。
嗓音是沈星回的，聽著有些寂寞、帶著想念，口中的「妳」在出現的每一次都直擊季禋的心臟，怦怦、怦怦，眼眶濕濕的不敢眨眼。
沈星回又按下暫停鍵，他說：「這首詩，我直接唸給妳聽。」

「我只是一顆星體，
浮游於沈睡的黑暗。
黑暗從不聆聽生靈的密語，
直到它消失於盡頭的虛無。

我期望一顆光點，
燎亮了宇宙的荒原。
荒原從不洩露真相的歸途，
直至滴水浸潤批覆的塵土。

於是，
榮光指引我驅散迷霧的厚障，
悲歌帶領我找尋遠方的迴響。
只是當閃電拂過星辰的瞬間，
我停下，
所有拋之腦後的舊夢湧向我眼前。

我只是一顆星體，
浮游於沈睡的黑暗。
這一路上，閃電拂過星辰有無數個瞬間。
但我不能停下。」

畫面快轉到與現在不那麼相似的沈星回臉上，畫面裡的他微微皺眉頭，眼神飄向觀窗外的宇宙虛空，好一會兒眼睫顫抖，影片裡的沈星回與現實的沈星回同時開口：「我的意思是⋯⋯」
「我好想妳。」
影片的最後一句是「明天見」。
沉重的哀傷感撲面而來，眼淚潸然落下，呼吸次次吃重，心臟彷彿被重壓而使得身子不斷顫抖，連帶出口的語句帶著顫音，季禋很努力讓所有字句發音像是一回事：「那些隨身碟⋯⋯」
「嗯，都是。」都是在想念妳的時候所錄下，一天一次，又或許幾天一次，想妳的時候一次，值得紀念的、重要的時刻，都變成一個個隨身碟裡成堆的影片檔案。

穿越星際時空，收在匣子裡，收進櫃子裡，直到今日又被發現。
線索太多，無數個可能性交織出最不可能的那一個：「⋯⋯我？」
沈星回從來沒說。
但很偶爾的，會覺得他在透過她看某個人，不是看什麼替代品的失禮審視，真的要說，那目光帶著滿滿的惆悵與哀傷，像是捧不住掌心不斷流瀉消失的水，也是握不住的掌中沙。他更氣惱自己留不住。
那個人，「是妳。」星空湖下的妳，影片裡所惦念的妳，被沈星回抱在懷裡準備慶祝獵人等級考核通過的，「都是妳。」
沈星回抱住抽噎不已的季禋，用平靜沉穩的語調一字一句開導：「不管過去的那些，重要的是現在的妳。」

「只要妳，只有妳。」思念跨過山海穿越時空，只因為妳，「妳還記得嗎？」
在那個暴雨過後的璀璨星空下，你們倆一起坐在陽台的戶外椅上數星子，三百多顆、還是兩百多顆，妳說想要去抓一顆星星。
而沈星回說：「要怎麼抓呢？還是讓星星自己落下來，留在妳身邊吧。」
相隔淚水而望，沈星回的笑容太輕太淺，彷彿下一秒就會被風吹散，感到一陣害怕的季禋反身緊抱有些反常的男人。反常必有妖，如果不好好抓住他，他會不會眨眼之間又消失在她眼前？
「留下來？」一如彌睡之間他許下的承諾？
「我在。」沈星回將人按進自己頸窩裡，撲吹而來的鼻息數次彰顯存在感，濕熱溫暖，是最好的證明。
他笑著，「不會溜走的。」

光留不住，但是光獵可以。

--end

機器狼剛剛沒聽清楚呢 (・ε・)